未來如何

未來如何

自陳思思有記憶起,陪伴她最多的就是孤兒院六人混寢里右下的那一個床位,狹長、冰冷,夏天有破敗的棉絮發出淡淡的霉爛味道,冬天冷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她抱著濕涼的薄被,整個人蜷縮著哆嗦成一團。

這個床位,就像是一副陳年的棺材,埋葬了她所有的年少、青春、夢想、祈願……

她三個月的時候就被抱來了孤兒院,兩周歲的時候做了兔唇的手術,和常人無異,其實她的兔唇並不嚴重,做完了修復以後,院長抱著她看了又看,「思思囡,你看你福娃娃一樣可愛的嘞,一定會有個好人家收養你的!」

那時候她似懂非懂,等到她四歲的時候,她第一次離開了孤兒院,跟著一對年輕男女住進了筒子樓。

「思思,你以後叫周茵禾,這個是你的名字,你要記住哦。」女人三十歲出頭,很溫柔,她抱著思思一筆一劃的寫她的新名字——周,茵,禾。

這是思思最早學會的漢字,她寫的很認真,她有了一個小小房間,房間里的小床上放著娃娃和嶄新的被褥,撲上去聞,還有一點點太陽曬過的味道。

小小的思思幸福極了。這就是爸爸媽媽,這就是家呀。

可是,爸爸並不喜歡她。

「茵禾乖,快去叫爸爸來吃飯。」媽媽燒好飯菜,讓她去叫爸爸吃飯。

陳思思小心翼翼地敲開書房的門。

「爸……爸爸。」

黑暗裡,男人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他手裡拿著一把雪亮的手術刀,客廳的燈光印在他的臉上。年幼的陳思思瞪大了眼睛,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情,憤怒、羞恥、痛恨、悲傷……

媽媽把陳思思抱開了,那晚,那之後的很多個晚上,陳思思都能聽見他們壓低了吵架的聲音。

是不是自己不太乖,他們不喜歡自己了?

陳思思害怕的在被窩裡哭了起來,她才五歲不到,她想要爸爸媽媽,想要有人疼,她不想回孤兒院。

她害怕。她抱著媽媽送她的小兔偶哭了一夜。

可半年之後,她還是被送回了孤兒院。

她記得那是個冬天的早上,她在屋子裡等媽媽來帶她去吃早飯,可是等了很久,很久,她都沒有來。快到中午的時候,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進來了,然後更多的人進來了。

她看見一副白色的擔架,蓋著灰濛濛的白布,有女人黑長的頭髮從擔架邊沿落下來。

陳思思瞪大了眼睛。

她沒有哭。

她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那個被稱作「爸爸」的男人被銬了手銬,他走之前,轉過頭,看了陳思思一眼。

「你這個害人精。」

他張嘴,冷笑。

十多年後,陳思思依舊會經常夢到這個場景,灰冷的冬天,穿著制服的警察,躺在擔架上的媽媽,痛恨自己的爸爸……她次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貼著內衣,戰慄,從心臟,蔓延到肌膚。

後來,她被收養過許多次,她緘默、寡淡、不善言辭、不會恭維討好,她有過許許多多的父母,可沒有一個父母真心愛她。

她有過一個愛她的媽媽,會送她小兔玩偶,會抱著她唱晚安曲,會從食堂打了牛奶只給她一個人喝,還會親吻她的額頭,叫她「我的乖囡囡」。

她的媽媽,她此生唯一的摯愛,死在了那個冰冷的冬天。

連同她渴求溫暖和安全感的心,一起死去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十三歲,她最後一次被收養。

收養她的是一對四十左右還沒有孩子的中年夫妻,在他們村子里有種說法,婚後多年不孕,就要去帶個女孩來養,這叫做「帶子」,養著養著,就能生自己的孩子了,而且這個女孩還能照顧弟弟,能做家務打掃衛生,給口飯吃,就能養大了換彩禮,簡直是穩賺不賠。

她就這樣來到了這個家。

或許傳言真有幾分可信吧,她來了一年以後,女主人生了一個兒子。陳思思提前過起了帶孩子做家務的主婦生活。她才十四歲,心卻蒼老的像是四十歲。

每晚她只能睡三小時,孩子太小,放不下手,非得抱睡,女主人脾氣差,孩子一哭,對陳思思非打即罵,陳思思不敢多言,那一個個夜,從黃昏到黎明,陳思思抱著孩子眯一會兒,孩子一有動靜,她立馬站起來抱著走來走去,餓了泡奶粉,尿了換尿包,她很累,可她竟也生出一種歡喜來。

這個孩子這麼地依戀她,只有她的味道才能讓啼哭不已的孩子安靜下來,只有她的聲音才可以一秒鐘逗笑孩子,只有她抱著哄,孩子才願意睡覺,只有她親吻他的時候,他才會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做出要抱抱的動作。

她愛這個孩子,她在這個世上無牽無掛,只有對這個孩子,注入了最多的愛和心血。

她願意留在這個「家」,只因為有這個孩子。

「哎,小陳,你等下,我有點事情找你。」家裡的男主人是個貨車司機,半個月回家一趟,他沒有讓陳思思改成他的姓,他叫她「小陳」,她在他的心裡,可能跟打雜的小妹差不多。

「你來了這麼久,叔叔還沒給你買過衣服吧,明天我帶你去買啊,剛好我明天出車去省城,你喜歡什麼,叔叔帶你去見見世面。」中年發福了的男人,髮際線已經到了頭頂,常年抽煙喝酒一口大黃牙,一笑起來,臉上一褶子的肥肉。

陳思思卻恰如其分的美好,她十四歲,小小的胸脯鼓鼓囊囊的,鼻樑高挺,眼眸含笑,她總是低眉順眼,可她連低頭的樣子都那麼美好,像是睡蓮在婉轉的舞蹈。

「來,帶孩子辛苦了,叔叔幫你啊!」男人靠近陳思思,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你,你別過來!」陳思思抱著孩子的手在顫抖,「我說你別過來!」

陳思思惶恐的後退,一拉一扯驚動了在屋內休息的女主人。

「你……你們在幹嘛?」尖利的嗓音在深夜越發刺耳。

「好啊你這個小騷-貨,我給你吃給你穿,你居然勾引我男人,你他媽的還要不要臉了,你的心肝肉都黑了吧,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女人一邊罵,一邊上來掐陳思思。

陳思思傻了,「不,不是我,我……我沒有……」

她惶恐的後退,一直退到陽台的邊緣。

老式農村的土洋樓,陽台為了方便晾曬,都沒有裝防護欄,她抱著孩子,像是一隻絕望的小獸。

「你,你們別過來!」她哭著,腥鹹的眼淚砸在孩子的臉上。沉睡的孩子吮著小嘴,將陳思思的眼淚蹭進了嘴裡,又咸又苦的眼淚,孩子大哭起來。

「哦哦哦……寶寶別哭別哭……」陳思思低著頭哄孩子,邊退邊哄,「不是我,不是,我沒有勾引她。」她哄一會又抬起頭說,她滿腹絕望,她想要跪下來,她想求女主人,她想說她真的沒有,真的,真的沒有啊!

站在她對面的男女慌了。

「行,行!知道你沒有,你別退了,別往後了,四層樓啊,摔下去怎麼辦啊!」女人又開始尖叫,「別退啦,別退啊,快,快把孩子給我!給我啊!」

她朝著陳思思走去,陳思思卻害怕的大叫:「別,別過來!我沒有!我沒有做!我什麼都沒有做!」

她這樣的崩潰,這是最後一根稻草,帶著千斤重的力量,摧枯拉朽,她再也不能承受。

「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為什麼!」她抱著孩子跪倒在地,哭著緊緊的抱著孩子。

男主人趁她跪倒的那一瞬間,一個猛子上前,將她死死地圈住。

「拉著了拉著了,老婆你快來幫我!」

男女齊上,終於把孩子從陳思思的手裡奪了下來。

那晚,陳思思哭著,被從頭到腳打了一頓,身上每一塊好肉。

她又被送回來孤兒院,這次的理由是,嫉妒弟弟的出生,想要從四樓摔死孩子。

這件事以後,再也沒有人領養陳思思了,陳思思在孤兒院,緘默地活到了16歲。

這兩年裡,她除了上學,就是在孤兒院里幫忙,足不出戶。

直到,遇到了他。

「哎,你也是這裡的孩子嗎?」

「你長得真好看啊!我能認識下你嗎?」

「我業餘愛好是攝影,我想給你拍幾張照片,你願意嗎?」

陳思思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年輕的,神采飛揚的一張臉,瞳孔微微的棕色,笑起來溫暖又妥帖。

「我拍的還不錯哦,讓我試試吧。」

她第一次讓陌生人為她拍了一張照片。

「以後我可以經常來找你嗎?你是什麼學校的,我從前就來做過義工,怎麼沒見過你?」

她被他的笑容感染了。

又第一次,認認真真向一個陌生人做了自我介紹。

「我叫陳思思啊,我從小就在這裡長大的。」

她笑了下,唇邊淺淺的兩個梨渦。

快門不停的閃動,年輕的男人拍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他們漸漸地熟識,漸漸地走進,漸漸地無話不談。

「思思啊,那個,我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你能不能答應?」

「什麼啊,你說呀?」陳思思笑著問。

「那個,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啊。」

「你說吧,我不會生氣的啦。」

「那個,我要參加一個攝影大賽,這次的主題是行為藝術,那個,我想拍一個裸-體系列,來呈現自然的純粹和美好,你,能不能當我的模特啊?」年輕的男人臉微微的紅,「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亂來的,我還會付給你報酬的,只是這個比賽對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幫我!」

微風掠過女孩的發梢,她的眼神明凈而純粹。

「好啊,我相信你啊,我幫你!」

她一口應下。

她確然還不知,未來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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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我最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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