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這裡是哪兒？

烈火焚天,赤紅的火焰囂張地跳躍著,逐漸侵蝕土地,將那一小塊立足之地圍在中間，不讓任何人逃出這個包圍圈。

巴衛揮舞著寬大的袖子,試圖突破眼前的火幕逃出生天,可火星濺上袖子反而燒出一個黑洞。他可以聞到頭髮燒焦的刺鼻的臭味,那火焰如附骨之疽,爬上他的皮膚,燙得骨髓幾乎要沸騰起來。

可這些都沒有吸引巴衛的注意力。

他四處張望著，著急地尋找著一個人影。那個人是誰呢？不知道，不記得,可是必須要找到才行！

汗珠汗濕了他的頭髮,視野所及之處無不是紅色的火焰，鮮艷如同汩汩而出流滿地的血液，刺目殘酷。

喂！

巴衛想大聲喊,卻發不出聲音。

你在哪啊！

似乎響應了他的呼喚,火焰之外的黑暗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背影。穿著淺青的浴衣，長發如瀑,緩緩回頭，青澀英氣的少年有著流華美玉不能比擬的眉眼，見著他,似乎非常驚訝,接著揚起一個洒脫的微笑：「巴衛先生,是你啊……」

烈火舔舐著巴衛的指尖，猶如被針扎了一般又麻又痛，他渾然不覺，腳底彷彿生根一般，無法移動半步。

那光影投射的少年卻逐漸透明起來，消失成星星點點的塵埃。

等等！你是誰！

無數的記憶湧入他的腦海——晚霞翻滾在天邊，少年拿著酒壺緩緩給他斟了半碗酒，他不滿地皺眉，那人卻勸道：「貪杯傷身。」

一碧如洗的晴空下，少年匆匆忙忙灑了一把魚食給池塘里的小黑魚，跑著到井邊打水，他斜卧在楓樹枝上，不留情地嘲笑著。

水玉和金魚一時起興，為少年盛裝打扮，推到藝館門口招客，哪曾想卻招來幾個麻煩，最後還要他出手解決……那人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請求的模樣很合他的胃口……

藤……藤原一……藤原一！

粗重的呼吸聲迴旋在這片空間，他痛苦地張了張口，攥緊拳頭，手背青筋暴起。意識逐漸模糊成一團漿糊，令人心煩的蜂鳴聲和粘稠得噁心的泡泡破裂聲響徹腦海。

……

綿綿的小雨下了一個清晨才停，地面潮濕，空氣里滿是泥土的腥味和樹木的清新味。破舊的小茅屋前，藤原一坐著小馬扎，手拿蒲葵扇，使勁地扇著面前的小火爐，火爐上是一鍋草藥。

巴衛突如其來的暈倒嚇到他了，他把雨傘扔給朝，雙手抱住狐妖的後背，踉蹌著一退再退，最後靠上樹榦才勉強站穩。巴衛的臉埋在藤原一的脖頸間，滾燙的呼吸好像把熱度傳染給他。

「巴衛先生？」藤原一試探著問道，卻沒有得到回應，連忙騰出一隻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確實發燒了。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乾淨的床鋪，還有替換的衣服！

藤原一掃了一眼四周，有一個小村莊離他只有十幾米遠，在那裡可以找到他想要的東西，還可以熬藥。高燒就算放在現代也死過人，更何況是在五百年前，藤原一半點不敢耽擱，生拉硬拽地前行了幾米，就感覺一陣暈眩——低血糖。

「巴衛先生，你好重啊！」藤原一拍了拍他的後背，咬咬牙剛要繼續前進，懷裡的青年的身形驟然縮小，變成小孩子的模樣。藤原一詫異之餘慌忙將小孩兒抱起來，眼睛迷惑地望向同樣抱著雨傘艱難前進的朝。

「別擔心別擔心，這是他身體自動啟動的保護機制！」

聽到朝的解釋，藤原一才鬆了口氣，解開單衣，將巴衛塞進衣服里，不讓雨淋濕了，一路小跑，找到一家無人居住的破舊的小茅屋。雖然破，但五臟俱全，也沒有漏雨。

將七八歲小孩模樣的巴衛安置在床上，囑咐不情不願的朝看好他之後，藤原一又挨家挨戶地敲門，借衣服借被子。他濕漉漉、一臉焦急的樣子實在是惹人憐惜，再加上說是「弟弟生病了」，很快就借到了東西，好心的村長還將一些草藥塞到他手裡。

藤原一快速地幫巴衛將濕透的衣服換下，在他的額頭上敷上一條濕巾，便匆匆忙忙地到屋外煎藥，將一鍋清水熬成一碗粘稠滾燙的湯藥后，又晾成剛好可以入口的溫度，才進去屋裡。

精緻可愛的小孩縮在被子里，呼呼地喘著熱氣，臉蛋紅撲撲的，時不時還說著幾句胡話，不過聲音太小，藤原一也聽不清是什麼，將他抱在懷裡，端著一碗褐色的湯藥，掰開嘴巴灌了下去。

藤原一還想給他喝一點清水，卻死活再也掰不開他的嘴巴了。巴衛咬著牙根，皺緊眉頭，任憑少年如何哄騙，也不肯鬆口，只能作罷。

村子里似乎明天要舉行祭祀典禮，家家戶戶都儲蓄了許多食物，聽說來了兩個遭了難的兄弟，才有餘力送給他們一些東西，朝也出門找到一些時令果子，堆了一桌子，足夠他們吃個兩三天。

藤原一將隨著巴衛身體縮小的衣服撐起晾好后才吃了一些果腹，跑了半天的小妖怪打著哈欠趴在巴衛的枕頭旁，疲憊到了極點還是極力睜開眼睛，無神地盯著四周。

「沒事，你睡吧。」藤原一安撫地拍拍它的頭，「有我在呢。」

朝舒服得哼哼唧唧又打了個哈欠，拱了拱藤原一溫暖的手心，才沉沉睡去——昨天晚上它也沒睡多少。

藤原一給兩個小傢伙掖了掖被角，捏了捏潮濕的袖子，才想起自己還沒換衣服。綉著水紋的水干現在倒名副其實有水了，卻也快被他的體溫烘乾。

桌上有一套村民借給他的衣服，打著補丁，但洗得十分乾淨。藤原一感激地關好門窗，脫下濕透的衣服。他不喜歡濕衣服黏著皮膚的觸感，好像表面滑膩的毒蛇爬過身體。

……

巴衛感覺到有人把一碗苦澀得怪異的湯藥灌到他肚子里，難喝得他模模糊糊的意識都回籠了，想要爬起來簌簌口。他奮力睜開眼睛，屋子裡一片昏暗，合不嚴實的窗戶邊射入幾縷光亮，照在一個單薄光滑如同瓷器的後背上。

他的雙肘往後延伸，肩胛骨凸起彷彿振翅的蝴蝶。順著中間陷下的溝痕往下，可以看見一點曖昧的陰影瞬間被灰衣覆上。

咕咚。

巴衛吞了一下口水，嘴裡的苦味好像消失殆盡了。

藤原一利索地換上簡陋的粗布麻衣后，將過長的頭髮從衣服中撩出來，解下髮帶散開，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床上的小孩睜著大大的紫色眼珠，眨都不眨地盯著他不放。

「巴衛先生？」他三步做一步跨到床前，手摸上巴衛的額頭，另一隻手對比自己的溫度，「好像是好一點了，妖怪的自愈能力太恐怖了……」

小小軟軟的溫熱的手攀上藤原一的手腕，眼巴巴地望著他。

「是，我在這裡。」藤原一以為他有什麼話要說，又湊近了一點。長發從肩膀滑下，微光透過縫隙，將少年冷清清的模樣渲染得有些溫柔。

巴衛慢半拍地想起自己要幹什麼：「我想喝水。」只說了這幾個字，就瞬間捂住嘴巴不再開口，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中帶著一點羞惱。

啊啊啊！想死！這種奶聲奶氣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藤原一也愣了一瞬，然後用手背抵住嘴唇忍著笑意給他倒了一杯剛才燒好的熱水。

「行了，想笑就笑吧。」巴衛自暴自棄地從被子里伸出手要去接，卻被他擋了回去，用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

「我幫你拿著就行。」藤原一扶著他靠到牆上，嘴角是明晃晃的輕快的笑意，彷彿空山月色籠罩下的溪泉。

巴衛獃獃地望了半晌，吃味地撇了撇嘴——什麼嘛，之前沒見你笑得這麼開心！

「我打聽過了，這裡離御影神社不遠，再走十幾里路，就能到楓之村。」藤原一說道，「巴衛先生可以在這裡養幾天傷，不要著急。」

巴衛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熱水，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點到一半，才回過神來他在說些什麼：「不需要，給我一天時間就行了。」

屋子裡只剩下小妖怪呼嚕呼嚕的聲音，兩個人沉默半晌，藤原一遲疑地問道：「我剛才才聽朝說，在花街的時候巴衛先生你的妖力失控……是這樣嗎？」他垂著眼帘，抿了下唇，「是因為我嗎？」

藏在被子底下的小手猛地攥緊，巴衛神色未變，平靜道：「我說是的話，你會負責嗎？」不用回答，只看藤原一躲閃的眼神就可以知道答案。

「對不……」

「不是。」巴衛攔斷他的話語，「所以你不用說『對不起』。」

藤原一有些後悔問出那個問題了，小孩的神色是掩不住的失望，用頭髮絲想也知道剛才絕對是違心之話。眼前這個瘦小無助的孩子形象太有欺騙性了，他突然生出欺負小孩的心虛和愧疚感，想要抱抱親親對方安慰一下。

還沒等他被愧疚感淹沒，巴衛從被子里騰出一隻手握住藤原一放在床邊的手，仰起頭：「在藝館的時候我說要放你走，現在我後悔了，」他的眼睛亮閃閃的，透露著一股勢在必得，「藤原一，我喜歡你。」

「等等！」話題轉得那麼快藤原一有些消化不過來，他緩緩抽出手轉過身背對他，委婉地拒絕：「巴衛先生，我覺得我們兩個不合適。」藤原一深吸了兩口氣平靜一下，用小孩子的模樣告白讓他更有罪惡感了，好像在拐騙小孩一樣。

「哪裡不合適了？」巴衛用一口脆生生的聲音反駁，「論長相，能有幾個人比得上我？我可以保護你，絕對不會再讓你遇到危險。你要是想平平靜靜地生活，我可以陪著你隱居……」說到一半，巴衛終於忍不住嫌棄地嘖了一下，這奶氣的聲音讓他強勢的告白聽起來就像在撒嬌一樣，一點都不帥氣。

「……總之，如果你嫌棄我是妖怪的話，我也可以想辦法變成人類！」說完這一通話，巴衛才鬆了口氣，接著又緊張地觀察起藤原一的反應。

「唉——」藤原一長嘆，興許是巴衛現在的形象沒有之前那麼有壓迫感，他反倒可以更加從容地面對，「巴衛先生，很抱歉我沒有太多的感情經歷（其實並沒有），無法回答為什麼不喜歡你的疑問，但是……」

小孩兒湊近兩步，圓臉蛋單純可愛：「沒關係，我們可以互相學習。」他突然「mua」地一下親上沒有防備的藤原一的側臉，接著身手敏捷地一骨碌縮進被子里。

藤原一愣愣地摸上那一塊濡濕的皮膚，眨了兩下眼，心情複雜。

——巴衛先生，你這樣很像小孩子耍賴啊……完全沒有心動的感覺……

他看了眼床上兩個小傢伙，搖了搖頭，將被子蓋好，便推開屋門，挽起袖子。村子里的人幫了他許多，他只能幫忙做一些農活。

小山溝里的人哪看過這麼丰神俊朗的人物，就算一身粗布麻衣，也與他們截然不同。惶恐地再三推辭，藤原一還是堅持著，最後在地里忙了一個下午，才回到小茅屋。

朝和巴衛早就手忙腳亂地做好幾個簡單的飯菜，兩人臉上都沾著黑灰，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等著他回來。藤原一受寵若驚地道謝，才吃起了這頓一言難盡的晚飯。

飯桌上一片安靜，小妖怪和巴衛期待地等著他的評價。

「唔……還好……」

兩人頓時眉飛色舞，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一秒之後爭先恐後地跑出屋門吐了出來，垂頭喪氣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藤原一被他們倆人如喪考妣的凄慘模樣嚇到了，還想出口安慰一下，就見他們擺擺手：「難吃就是難吃，不用安慰。」

「那什麼，以後還是等我回來做飯吧！」好不容易吃完這頓飯，藤原一遲疑地說道，生怕傷到兩個小傢伙的心。

巴衛撂下筷子：「給我一點時間，我馬上就能學會！」他燃燒起熊熊的鬥志，連看他不順眼的朝都不忍心打擊他的自信心。

晚飯之後藤原一便帶著他們一起去散散步。巴衛還發著燒，不能吹風，藤原一想要把他抱起來，但遭到了毅然決然的拒絕。

整個村子里的人幾乎都認識沉默寡言的藤原一，見到他帶著「病弱的弟弟」出來散心，都熱情地打著招呼。

深秋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快，小茅屋裡點著一盞微弱的油燈，跳躍著將藤原一的影子投映到牆上。

「今晚，就擠擠？」巴衛紅潤的臉蛋在橘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羞澀，他往牆那邊挪了挪，拍了拍床板。

藤原一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看了眼他渴望的目光，投降一般點點頭。朝擠在兩人中間，絕不讓他們有任何肢體接觸。

這一覺睡得不是特別安穩，他不停地做著夢。

赤司意味深長地說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他，黃瀨如同金色的陽光的笑容，還有高傲的帝王臉上明晃晃的淚痣……最後的最後，是孤獨的巫女跪在葯圃前整理草藥，忽然望向他這個方向……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進窗戶，藤原一便睜開雙眼，透過門縫可以看到村民們已經來來往往開始準備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祀水神的活動。

朝的睡姿差得讓藤原一懷疑人生，它竟然越過他掉到了床底下。藤原一伸長了手要去撈小妖怪，胸膛卻被一隻大手按住。

有一個人從背後抱住他，雙腿與他交纏，兩隻手分別房放在他的腰間和胸口，如同八爪章魚一般緊緊地束縛著他。

藤原一試著動了動，後面那人卻抱得更加緊了，有什麼東西似乎抵在他股間，隨著他的動作越發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