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

不太清醒的腦子似乎瞬間被冰水衝過,藤原一艱難地咽了下口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顫抖著叫道：「巴衛先生,醒醒！」

已經恢復成人體型的巴衛好像仍在熟睡，雙手卻不安分地將想要逃離的藤原一重新按回自己懷裡,高挺的鼻尖摩擦著他的後頸，灼熱的呼吸噴洒在黑髮上。

藤原一顫了一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猛地將橫跨在腰間的手臂一掀，側身一滾,翻下床鋪,後背著地,發出的聲響嚇得小妖怪一個激靈蹦了起來，糊裡糊塗地跟著逃荒似的藤原一跑到屋外。

木板門開了又關,三千銀髮散落的狐狸閣下依舊閉著眼睛，從喉嚨里溢出一聲低笑，翻了個身，終於悠悠然「醒」了過來。

門外的藤原一鞠起一捧清水浸濕滾燙的臉頰，緊繃的神經舒緩下來。小妖怪睡眼惺忪地將爪子伸進水裡，接著用爪子在臉上胡亂抓了兩下，看見藤原一咬著牙忿忿不甘、羞惱的模樣,猛地甩了甩沾著水柱的皮毛,耳朵搖來晃去：「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嗎？」

不等他回答,木板門「吱呀」一聲打開,狐妖衣領大敞，露出精瘦的胸膛，手指繞著一縷銀髮，笑容輕佻，慵懶地靠著門：「我自首，是我欺負他了。」

藤原一的臉「騰」地紅得要滴出血來，小妖怪連忙護在他跟前，鋒利的眼刀不要錢地向巴衛甩去：「他欺負你哪了？跟我說，我給你報仇！」

這要我怎麼說啊！

藤原一的耳朵根也跟著燒了起來，生氣地質問：「你在裝睡？」

倚著門的狐妖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我哪有！」

事實上在少年叫他的名字之前，他確實還沒清醒。他的雙眸失落地半垂，委屈巴巴地控訴：「還不是因為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人，朝那樣說，不就擺明了說我欺負你嗎？那我還不如早早就承認！」

狐妖長長的睫毛輕顫，似乎下一秒那雙透著紫意的眼睛要流下淚。

朝抓著自己的耳朵遮住半張臉搖頭：「我才沒有那個意思呢！」有點兒心虛，它確實是那樣想的。

藤原一現在只想捂著臉把自己藏在地縫裡——自己竟然把一個把人給弄哭了，就算對方不是女孩子也太差勁了！

對面的巴衛見藤原一動搖的模樣，再接再厲地長長嘆了口氣：「我以為……我們之間是可以互相信任的……」

罪惡感爆棚……

好比某一個人不顧一切地將全部信任都交給他，他卻遲疑地猜忌著對方，懷疑對方是不是有壞心思。

「對不起！」藤原一愧疚地彎下腰，「巴衛先生，我真的太過分了！」

他這麼容易就相信，巴衛反而有些心虛，咳了兩下：「……其實，我自己也有問題，我以後不會了。」他走到少年身邊，拉著手走進小茅屋裡，「好了，快點收拾一下，我們可以走了！」

早上這個小事件攪得飯桌上尷尬地沉默著，吃完簡陋的早餐后，藤原一換回自己的深藍水干，將借來的衣服整整齊齊疊好，因為時間關係也沒辦法清洗，只能和村民說聲抱歉。

村子里正熱火朝天地在空地上舉行祭祀典禮，不遠處的小山丘上有一座雖然不大卻莊嚴神聖的神社，兩旁種植著數株尚未開放的紅梅。

藤原一和巴衛遠遠地觀望，打算等他們祭祀好了再告別。

「夜之森大人，請您繼續庇佑我們！」村長帶領著村民們虔誠地跪拜，將僅有的稻米和魚乾擺上神台，雖然寒酸，卻是他們所能盡到的最大誠意。

隨著一聲一聲的叩拜，山丘上的梅樹忽然綻開朵朵艷麗的紅梅，村民們更加激動了，嘴裡不住祈禱，卻對突然出現在梅樹下穿著古樸和服、扎著雙髻的少女視若無睹。她和善地望著山下的村民，嘴角泛起溫柔的笑容。

她是神明，夜之森神社的主人，夜之森水波，應村民們的願望而生，如果被遺忘的話，她也會隨之消失。人類是最善忘的生物，但對於剛剛誕生的她來說，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才更重要。

夜之森水波掃過底下烏泱泱的人群，有時她也會感到寂寞，但少有人類能看到她。聽說別的神明都有神使陪在身邊，她思索著是不是也應該給自己找一個。

忽然視線一轉，角落裡一個丰神如玉的少年朝她揮揮手，夜之森水波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身體急切地往前傾去。

夜之森水波是新近誕生的神明，辭彙量積累還不是太多，只能模糊地用「好看」兩個字來形容少年的美貌——比她最喜歡的紅梅還要好看。她擔憂地想道，要是下雪了少年會不會凍壞了？

少年身邊俊美無儔的巴衛見這個弱小的水神竟敢盯著藤原一不放，瞬間眼神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咦咦？那是狐妖？他沒事吧？聽說狐妖最會迷惑人的心智，他是不是被騙了？

夜之森水波這才反應過來那裡原來還有一個人。她咬著下唇，猶豫著是否要提醒一下少年，可那個狐妖看起來就十分強大，她有些害怕。

祭祀典禮正式結束，人群一下子便散開了，來來往往之間擋住了她的視線，她急得差點折段手中的梅枝。

藤原一不知道山頂的神明替他操碎了心，正恭恭敬敬地和老村長告別。

「客氣了，藤原小子，你弟弟的病好了嗎？」村長摸了一把花白的鬍子，慈祥地問道。

「已經好了，勞您費心了。」

「老夫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你這麼俊的人，想來城中的貴族公子就是長的這副樣子，也算長見識了。話說回來，你的弟弟呢？」

巴衛早被藤原一趕去躲起來，免得露餡。他恢復了成人模樣，那個所謂的「病弱弟弟」自然也沒有了。

「他正在村頭等我呢。」

「行行，那你們一路走好！」村長可惜地搖搖頭，他還存著一點妄想兩兄弟能留下來，大的給自己當孫女婿，小的長得肯定也不賴，再長几年，也可以在村子裡頭安家落戶。

「告辭了，村長。」藤原一敬重地鞠了個躬，轉身剛想離開，卻被喊住。

「等等，我再去給你們拿些乾糧，路上可以吃。」不等藤原一勸阻，村長杵著拐杖晃悠悠地往家裡走去，他只能聽話地在那裡等著。

空地上還有許多人在慢吞吞地收拾祭祀的物品，無一不斜著眼睛偷偷看凜然挺拔的少年，收拾好了還要裝作順路走過他身邊，走一次就算了，還來來往往地走了好幾回。

藤原一望向不遠處等得不耐煩的巴衛和朝，打了個手勢讓對方稍安勿躁。兩隻妖怪不約而同地撇了下嘴，賭氣地同時背過身，抱著手臂。藤原一失笑，搖了搖頭。

圍繞著空地的小樹林忽然發出瑟瑟的響聲，幾隻烏鴉撲扇著翅膀，嘶啞著難聽的叫聲從林影中飛向天空。人群的另一端突然騷動起來，藤原一好奇地望了過去，不禁瞪大了眼睛。村民們的眼睛在他和陌生來人的身上轉來轉去，捂著嘴竊竊私語。

那是一個幾乎與藤原一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身高也相差毫釐，只衣著氣質實在是不一樣。少年穿著樸素的武士服，黑髮同樣高高紮起，可渾身的氣息卻冰冷如同深淵。

直到見到藤原一，那人嘴角才挑起欣慰的笑意，雖一身風塵僕僕卻難掩其天資卓越。

「哥哥。」他輕聲叫道。

藤原一深吸一口冷氣。怎麼回事？哥哥？難道……

他遲疑地開口：「阿希？」

藤原希瞬間如沐春風，微一頷首，上前兩步剛要與久別重逢的哥哥擁抱，忽然眼神一凝，一個后跳右掌心噴湧出無窮無盡的紅色烈焰，與那迎面而來的磅礴的藍色狐火相撞，巨大的能量如同拉鋸戰一般，最後往天空衝去。

四周響起村民的尖叫聲，慌不擇路四散逃開，驚恐地作鳥獸散。小山丘上的水神顫抖著身體趴在梅樹下，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空地上的情況——加油！夜森！他們要是危及到那個少年，一定要衝過去救他哦！你可是神明啊！

紅藍火焰衝撞的場景映入藤原一的眼帘，熱風吹向臉頰，這場火焰的對抗持續了一會兒之後才逐漸熄滅。巴衛摟著他的肩膀，洶湧的敵意如潮水般直衝藤原希。

「你就是那隻犬妖？」藤原希率先發問，她從珠音那裡了解了許多，知道自家哥哥身邊跟著一個關係親密的銀髮犬妖。

「誰是那些無用的廢物！」巴衛面色不善地譏諷，「你算什麼東西？」

儘管這個奇怪的少年有著與藤原一異常相似的容貌，但他身上散發的氣息卻連巴衛都感受到一絲威脅。

這個傢伙身上的血腥味也太重了吧？究竟殺了多少妖怪？

巴衛對他沒有一丁點好感——這個殺神究竟是要幹什麼！

「……巴衛先生，等等……」身後的少年有氣無力地拉著他的袖子，好似在尋求他的幫助，恍惚地喃喃自語，「阿希……我的妹妹……怎麼變成男孩子了！」藤原一崩潰地用額頭抵住巴衛的肩膀，頭腦亂鬨哄的。

藤原希目光深沉，將已經拔出的長刀重新收回刀鞘。

「哥哥，我是阿希……」見到心心念念的哥哥這副模樣，她似乎有些失落，額前的碎發散在眼前，周身的氣息瞬間萎靡下來。

藤原一把阿希放在心尖尖上，從小疼到大，看到她露出這副表情，頓時連性別問題都忽略了，撇開巴衛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不怕不怕，阿希無論怎麼樣，都是我的阿希！」

被拋下的巴衛目瞪口呆，指著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望著那邊其樂融融的「兄弟」——藤原一，用完就扔是吧！真是好樣的！他氣悶地鼓起腮幫子，往下看去，小妖怪也不爽地抓著耳朵。

兩個一般無二的少年相擁的畫面實在是養眼得很，看在他倆眼裡卻礙眼得很。特別是那個藤原一的弟弟，還挑釁地彎起一個嘲諷的笑容。

哎喲我這暴脾氣！

朝亮出小爪子，卻被意外鎮定的巴衛拎著脖子抱起來。他對那個性格惡劣的「弟弟」揚起一個完美無缺的微笑——咱們走著瞧！

藤原希眼神一凜，不由分說地拉起藤原一的手：「哥哥，和我走！」這個犬妖太難纏了！

「等等，阿希——」藤原一回頭，身後的空地已經無人。眨眼之間，巴衛便擋在他們前頭了。

「藤原一的……弟弟？姑且這樣叫你吧，我說，你拖著你哥哥要去幹什麼？」巴衛似笑非笑，「沒看見你哥哥是跟著我的嗎？太失禮了！」他的臉色瞬間冷下來，大妖怪的威壓氣勢洶洶地壓向藤原希，懷裡的朝少見地與他統一戰線，也呲著利齒不滿地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