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談判（1）

米拉始終沒有搞清楚這個綽號是什麼意思，司機很明顯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可以以此開幾句玩笑，卻絕不會披露別人的隱私；迪迪自然也不會給她解釋，反而和這個司機聊到了一處，他為人很詼諧，這個不知道名姓的司機也是個愛說愛笑的，兩個人聊了一路，笑了一路，等到了酒店，司機硬是不收他的車費，發動汽車，一溜煙的開走了。

米拉為之愕然，又有幾分讚歎，迪迪這個傢伙，總能讓他身邊的人會不由自主的喜歡他，接近他，甚至順從他，這該說是他的人格魅力嗎？

兩個人直奔薇薇安所在的房間，敲門之後，卻是一個叫傑米的法律助手為他們開的門，進去之後才知道，原來，薇薇安等人已經去到位於時代廣場的卡琳律所紐約分部了，按照傑米所說，他們昨天和威廉公司商談未果之後，便訂下了今天在卡琳律所展開正式磋商的行程。而且，不但是威廉公司，和安德魯公司的談判，也要定於今天，在卡琳律所進行。

「同時進行兩場談判嗎？」

「當然不會是同時進行，而是分成兩個批次，由不同的律師負責的。」

迪迪琢磨了一下：「那，我也去看看，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說著話，三個人下了樓，坐車直奔時代廣場。

卡琳律所紐約分部位於時代廣場的洛克菲勒中心大廈第22層，實際上，整個22層和23層，都是該律所所有的，總營業面積超過20，000平方尺，僱員600人，這固然是兩項很大的數字，但是要和洛杉磯總部比較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了。由此也可見，卡琳律所在美國律所界的地位了。

紐約分部的建築風格和洛杉磯那邊幾乎完全一樣，盡都是玻璃幕牆，敞開式辦公區，傑米領著兩個人直奔會議室，在走廊外就可以看見，薇薇安為首的一方和以貝爾先生為首的另外一方，據長桌兩側而坐，正在笑盈盈的說著話，威廉方面是查理為首出面的，貝爾先生卻是雙臂環抱，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態。

查理眼尖，立刻看見了在走廊經過的迪迪和米拉，笑著一揚下巴，惹得薇薇安轉頭看來，也露出燦爛的笑容，隨即站了起來。

迪迪推門走進會議室，眾人同時起立，就是貝爾先生，也擠出滿臉笑容，迪迪和他握了握手，在薇薇安身邊坐下，問道：「到哪一步了？」

「艾斯先生，威廉公司出價170萬美金，要求得到北美之外所有地區的作品版權。」

「不行，我最多只能給你們歐洲的版權。」

「為什麼？通過威廉公司，把《麥克白》的故事推向全球不好嗎？」

迪迪笑著搖搖頭，說道：「我原本對安德魯公司也有同樣的期望的……」

查理說道：「艾斯先生，如果你擔心會出現類似的情況，我們可以在合同中列明相應的條款的，而且，自從這件事之後，我想，也不會有哪家公司再有膽子，做這種不識時務的舉動了吧？」

「不是這個問題，事實上，給貴方以歐洲方面版權這樣的條件，是因為我對於來自英國的製作公司，有著特殊的好感。」

「特殊的好感？」貝爾等人面面相覷，這話從何說起？在昨天之前，他們根本都不認識彼此好吧？這份好感從何而來？

迪迪當然不會和他們解釋，繼續說道：「而在英國的製作方之外，我不會再給任何一家公司以大州的獨家版權，甚至全國的獨家版權也不可能。而且，這種事情，僅此一次！」

「也就是說，如果艾斯先生日後還有其他的作品的話，都是要單一出售的了？」停頓了一下，查理又問道：「下一部作品，是什麼內容的？能拜讀一下嗎？」

「新作品是喜劇，至於內容，暫時不能透露。哦，順便說一聲，下一部作品，將不會在美國演出。」

「你的意思是說，下一部作品，只在歐洲地區進行演出？為什麼？叫什麼名字？什麼內容？」

迪迪本無意透露，但轉念一想，這是瞞不了人的，便把《威尼斯商人》的故事用三言兩語解釋了一遍，最後說道：「你們認為，這樣的故事如果搬上舞台，我得承受多麼大的壓力？」

貝爾說道：「如果只是這樣一個故事的話，這個……，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迪迪想了想，突然坐直了身體，用舞台表演的語調，朗聲說道：「我是個猶太人，猶太人沒有眼睛嗎？猶太人沒有手腳、器官、身材大小、感覺、情意、血性嗎？跟一個基督徒不是吃同樣的食品嗎？用同樣的刀槍可以傷害他，也同樣會害病，用同樣的藥劑可以醫治，同樣的冬天和夏天可以使他冷和熱嗎？你若戳刺我們，我們不會出血嗎？你若逗我們癢，我們不會笑嗎？你若用毒藥毒我們，我們不會死嗎？而你若傷害我們，我們能不報復嗎？要是我們在其他事情上跟你們一樣，我們在某一件事上也跟你們相同。要是一個猶太人傷害了一個基督徒，那基督徒怎樣表示他的謙讓？報復！要是一個基督徒傷害了一個猶太人，根據基督徒的榜樣，那個猶太人應當怎樣表示他的寬容？報復！當然，你教給我的惡辣手段，我要來實行，並且要從嚴回敬！」

這一段堪稱戲劇史上最經典的獨白，驟然出現在這明亮寬敞的會議廳中，憑空的讓人生出刻骨的冰寒之感！貝爾等人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傢伙竟然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用如此純正的語調，吟誦如此大段的戲劇對白？不對，這一定是他早就已經寫好了的，這絕對不會是臨時組織起來的語言結構！

而文為心聲，從迪迪的吟誦中，在場眾人都能聽得出來，那蘊含在台詞中的如火山岩漿衝天而起一般的熾熱情緒！又彷彿是掀起颶風的海洋，那一汩一汩的巨浪，瘋狂的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直到將自己撞得粉身碎骨！充滿了悲愴的憤怒，和山呼海嘯般的熱烈激情！

會議室中一片寂靜，查理和貝爾兩個人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不但是他們，就連薇薇安，也是像看外星人似的望著迪迪，弄得他都有些羞赧了：「怎麼了？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實際上，迪迪當眾吟誦這一段內容，也是有考量的，在《威尼斯商人》的對白、獨白中，這一段夏洛克用於做夫子自況的段落是在後世影響最大，也是最為人所習知的，甚至遠遠超過了鮑西亞在法庭上的那一場大高潮的表演。在迪迪所在的那個時空，即便是對莎翁戲劇沒有任何認知的，聽到這段熟悉的內容，也都會不約而同的『啊』一聲：就是這段啊？！

而從效果上來看，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貝爾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搖頭苦笑道：「艾斯先生，您的這部作品，已經完稿了嗎？我……最快什麼時候可以看到？」

「你暫時看不到的，在洛杉磯呢。」

貝爾沉默了片刻，心中打定了主意，等他回洛杉磯的時候，自己要跟過去，要在第一時間看到這部作品！

《威尼斯商人》給受眾帶來的衝擊是毋庸置疑的，其實，這個故事本身雖然充滿懸念，且百轉千回，層巒疊嶂，但要說故事在舞台上表演時候的衝擊力，反倒不如《麥克白》，後者因為篇幅的關係，從頭到尾絕無冷場，讓觀眾的心隨時緊跟劇中人物的命運，如過山車一般上下跌宕，一氣呵成，直到最後。

但迪迪今天拿出來的這段內容，實在是太經典了！在他所在的那個時空中，這一段對白，幾乎可以排進戲劇學校招生考試中選擇表演的前三甲；而和這個數據可以做出鮮明對比的是，整部《威尼斯商人》，再沒有第二段相似內容入選了！換句話說，《威尼斯商人》中，能夠為人記住的，只有這一段內容！

在場眾人中，貝爾和查理自不必說，都是從事行業多年的老前輩；薇薇安則是戲劇文學藝術的愛好者，其他的幾個人固然沒有他們這樣的震撼和狂熱，從他們三個人的變顏變色，也能猜出幾分，都知道，艾斯先生剛剛吟誦的這一段內容，一經推出，定然又是一部絕不弱於《麥克白》的鴻篇巨製！

迪迪環視一周，問道：「怎麼樣？」

貝爾端詳他良久，忽然說道：「可惜，看不到完本的作品。不過我相信，以艾斯先生的才華，這部作品即便比不過《麥克白》，也相去不遠。不如這樣，威廉公司將兩部作品打包購買，任何？您聽我說完……」他一擺手，制止了迪迪要說出口的話，說道：「當然，就按照你剛才說的，《麥克白》，我們得到歐洲地區的版權，而這部……」

「《威尼斯商人》。」

「好吧，《威尼斯商人》，我們只要得到英國的版權，而且只限英倫三島，怎麼樣？」

迪迪點點頭，「我原則上同意，那，價錢呢？」

貝爾張張嘴巴，忽然側過身去，和查理耳語幾句，查理說道：「關於這兩部作品的具體版權費用，我想，等我們看到《威尼斯商人》的定稿劇本之後，再重新商議，可以嗎？」

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迪迪如是想著，但出於商業的角度考慮，這不是應該的嗎？僅憑一段對白，即便足以讓他們震撼、足以讓他們激動，又能代表什麼？就如同足球場上，能夠踢出世界波的球員會少嗎？但又有幾個人能夠被稱為球王的？

「那，好吧，等我回洛杉磯之後，把劇本傳真過來，好嗎？」

貝爾和查理異口同聲的說道：「不如，我和你一起去？當面看一看作品的原稿？」

「您真是一把獨弦琴，不是嗎？」（注1）

「哈哈哈哈！」會議室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聲響了起來。

注1：獨弦琴。這是形容貝爾和查理的腦子裡只想著一件事。

PS：今天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