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幕 改變V
黑影在稀薄的灰霧中蠕動，血跡在雜亂的草叢間流淌。
處於衛兵慘叫過後的死寂之中，沼澤對岸的利奧身體僵硬，後背滲濕冷汗。
他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不敢猜測灰霧中的慘狀。
「那究竟是什麼...」
搖擺著沒入灰霧的半截長尾歷歷在目，恐懼和疑惑讓他一時間忘記逃跑。
那兩名衛兵嚎叫凄慘，頃刻間無聲，而被怪物身影遮住的琪蘿西多半凶多吉少。
「真可怕...這片綠沼澤。」
利奧心有餘悸，他終於注意到沼澤邊的小片枯黃落葉圈，這片綠沼澤本就與翠綠的森林格格不入。
他面露苦色，心想離奇的遭遇為何接踵而來...先是莫名其妙地被衛兵和手寫員盯上，逃跑卻又遇上恐怖的怪物。
「不！」
突然間，灰霧中傳出琪蘿西的尖叫，他不禁從短暫的思索里驚醒。
在那隻醜陋的怪物面前，習會魔法的手寫員只剩慘叫的餘地。
利奧驚慌失措，他不能留在這裡，那隻怪物不準備放過任何人。
他瞳孔一縮，轉身逃跑。
騰騰騰。
身邊的景物飛馳而過，除去風聲和跑動聲，僅剩砰砰的心跳聲。
騰騰騰，騰騰騰。
小森林有諸多障礙，尖銳硬刺的灌木，鋒利如刃的毒草葉，難以察覺的荊棘...不一會兒他的雙腿便布滿細小創口，癢疼難忍，但他依舊不敢停留。
很快，隨著他的不斷奔跑，昏暗的森林邊緣出現一道光。
彷彿黑暗中裂開的白色縫隙，外界的幾縷明亮從中溢出。
他猛地朝前一躍，撞開層層疊疊的西姆樹葉，從森林裡滾出，滾到一條黃土石路上，一頭栽倒在地。
視野天旋地轉，頭昏腦脹。
咚。
額頭一陣刺痛，他擦了擦流至側臉的血，甩甩頭爬起，環顧四周，突然愣住。
在他的手邊，不算平整的地面有三條淺淺的車轍，夾雜醒目的花紋。
這裡視野開闊，應有擔車一類的東西經過，也就說明他抵達了正確的路。
也意味著這條路途經村莊。
「呼。」
利奧大口大口喘氣，面露疲憊地坐起，又心有不安地向後觀望，確認幽暗的小森林沒追出任何東西，才如卸下重擔般地垂下肩膀。
他定了定神，脫去破碎沾血的鞋子，忍痛咬牙，拔除腿上或者腳心殷紅的刺片。
「該死...但願不會傷口感染...」
揭開被鮮血浸濕的鞋底，利奧皺起眉頭。
左腳掌心的傷口很深，鮮血染紅了五指，可能是被什麼鋒利的碎片劃破的。
前往村莊需要購買的東西又多了一樣。
藥物，以及用於包紮的乾淨的布條。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他還得尋找村子里的醫生，處理一下傷口，以免感染。
簡單處理創口后，利奧一抹額頭的汗水，抬頭看著有些暗淡的天空，小森林的上方恰好掠過幾隻聒噪的烏鴉。
也有可能是蝙蝠，他的視野開始模糊，耳朵也似乎混進幻聲。
他意識到，自己多半中毒了。
再過幾個小時，天穹將會完全暗淡，夜幕降臨。
夜晚的野外會發生什麼，誰都無法知曉。
黑暗，寒冷，未知。
「...我不能停留太多時間。」
利奧扶著邊上一棵西姆樹站起身，強迫自己冷靜，掏出身上的地圖，小心翼翼地在明亮處鋪開。
「這裡...這裡...」
食指擦著粗糙的紙面，他很快找到湖岩城旁邊的小路，靠近岩之湖的小路一共有兩條，都應該有路牌標註。
一條是穿過蜜莉絲河流中段的「蜜莉絲之路」，另一條就是完全偏離戴安村莊方向，通往大森林和山坡灌木地的「瑟奇拉之路」。
在天黑之前，他必須得找到「蜜莉絲之路」的路牌。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利奧捲起地圖，放入懷中，他深吸一口氣，盯著頭頂在雲霧中發光的太陽。
迷濛的，有時刺眼有時昏暗的光線讓人發暈。
他回憶著之前太陽所處的位置，粗略地判斷方向。
綜合地圖來看，日落的指向，便是通往蜜莉絲河流的正確道路。
花費數分鐘調整心態，利奧眼神重新堅定。
很快，攜帶著一身的疲憊與不安，他踉蹌著邁開腳步。
「竭力活下去。」
他告誡自己，表情堅毅。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徹底昏暗，紫黑色的天空閃爍微弱星光，寒意趁著深郁的夜色和凄風，不斷盜取他所剩不多的體溫。
他咬牙前行著，身體愈發沉重。
黑暗，濕冷，能見度極低，若沒有微弱的月光，他連跟前的路都無法辨認。
利奧眯眼眺望，不遠處的黃土路已經和漆黑的灌草融為一體。
「...」
「等等，似乎有河流的聲音。」
利奧眼睛一亮，他此刻口渴難耐。
另外，村莊多是傍水而建，看來他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水聲很輕，夾雜在風聲里。
隨著他的走動，流淌在月色之下的溪河泛起碎光，顯於眼前的黑暗之中，旁近搖曳著的水草的灰黑輪廓。
草葉的縫隙間滲出水光，如同倒影的夜空星辰。
利奧走至河邊，小心地捧起一把水，嘗了嘗，並不甘甜，反而有種泥土的苦味。
但聊勝於無，他頓時清醒許多。
「呼。」
他吐出一道溫熱的白氣，消散在黑暗中。
「再過一個小時，應該能抵達戴安村莊。」
利奧凝視著水面，趁著休憩的空餘思索起之後的打算。
悄然間，河流的漆黑的水面上，倒映出一抹淡綠色的光，彷彿夜間飛舞的螢火蟲。
嗯？
利奧訝異地轉過頭，細小的，溫和的綠色光點他身後的道路旁飄出，這些螢火蟲飄向星光稀疏的夜空。
「真讓人懷念。」
利奧的表情緩和不少，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螢火蟲，它們總是承載著一些溫暖的回憶。
那些久遠的，有點褪色的回憶...它們接踵而至。
這些間隔一整個世界的回憶令利奧頓感悲傷，他忍受這渾渾噩噩的三年之後，再次懷念起自己真正的故鄉。
一時間，他對家鄉的懷念難以抑制...
「利奧。」
猛然間，輕柔的聲音讓他瞳孔一縮，寒冷的氣息吹拂著後頸。
利奧隨即驚醒，瞪大眼睛，不敢回頭。
難言的冷意和恐懼鑽進衣物內，緊緊貼著他的皮膚，如蟲子般順著脊椎攀爬。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停滯住，變得無比漫長。
急促，短暫的風聲從後方傳來。
「利奧。」
呼喚聲承載著怨氣與憤怒，周圍所有的水草一瞬間壓低，夜空飄蕩的光點全部被清空。
聲音激蕩著，擴散著，颳起一連串的響動。
河流濺起漆黑的水花，四周的草葉花木顫抖不息。
森林上空飛過黑影，一群黑色的烏鴉掠上不遠處的樹枝，它們垂下頭，用紅眼俯視著道路上的一切。
唰。
瀰漫的夜色裂開恐怖的縫隙，一簇綠色的火焰從利奧身後的黑暗裡掠出，朝著他逼近。
火光搖曳，呈現出人型的輪廓。
依稀可見滋滋燃燒的破碎的布條，被綠火浸染的長發，扭曲醜惡的恐怖面容。
怨念，憎惡，絕望，還帶著一點似曾相識。
那絕對是噩夢般的一張臉。
「你是...手寫員小姐？」
利奧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後退一步。
對方的速度太快了。
冰冷的寒意遍布全身，綠光填滿了視野，它已經突襲至利奧跟前。
咻！
綠光閃爍，他被鬼魂扭曲的雙手扼住咽喉，猛地被壓倒在地。
利奧驚恐萬分，痛苦地掙扎，但雙手根本觸碰不到鬼魂，窒息和黑暗蠶食著他的意識。
伴隨著顫抖，視野中的獰惡臉龐搖晃著，它的表情逐漸模糊不清。
耳邊，陰冷的笑聲持續不斷。
他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似乎順著鬼魂的手臂，被它吸走了。
不僅如此，隨著他和鬼魂的微妙聯繫的建立，一些從未見過的畫面也如同走馬燈般閃爍眼前。
他好像成為了另一個人。
華美而瀰漫熏香的房間里，裝飾精緻的窗外，澄澈的陽光暖暖地灑落至不菲的紅毯。
女孩纖細白皙的指尖跳躍著纖細的羽毛筆，她看起來樂此不疲，不久，花紋美麗的帘布後走出兩名女侍，她們投來尊敬的注視。
「艾黎諾小姐，教師在正廳等您，下午的課程即將進行。」
「是《大陸和瑟薇塔通史》嗎，我受夠了，真是枯燥無味。」
女孩站起身，畫面再次變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