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理遇到顛覆

倫理遇到顛覆

他的心已全然被牽絆住了,若要自由,便要割捨。可是割捨了心,又如何能活?……

他原有許多話要告訴她。

他本想告訴她,多年前那個拿著小刀子將他劫持到山上,強迫他充當臨時相公的刁蠻丫頭;那個在他病中時忙中添亂的照顧他的小女娃;那個叫囂著想要趕他下山的臭傢伙……在他少時的心中印下了怎樣深刻的印象。其實,在他最茫然落魄的日子裡,她在旁邊笨手笨腳的摻和,並沒有讓他覺得厭煩,倒是極大的緩解了他的焦慮痛苦。

本想告訴她,當師祖方中圖告訴他,會將方小染許配給他時,他也是如她一般詫異和難以接受。實際上他當時的反應比七歲的方小染強烈得多,畢竟大了兩歲,知道終身大事的深淺了。(www.wr)但那個時候,一切需得隱忍,凡事都得接受,容不得他提任何的異議,面對著方中圖,默默的認了。

在被送到友教之後,那裡不同於大家庭般的玄天教,環境冷寂,門人稀少,人緣淡漠。常常會覺得身心都是空寂的,從那繁華的頂端跌落,孤單失落到刻骨銘心。當頭髮和眼瞳一夜之間褪了顏色,他甚至自己也認不出自己。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離棄的恐慌……

那時候,每每想起那個精靈古怪的小女孩,心想如果她也在就不會這般寂寞了。嘴角會忍不住微笑。最初的逆反心態漸漸平息,心中倒多了一份奇妙的思念。

本想告訴她,雖然數年不曾謀面,她的身影卻一直印在他的生活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直至不可磨滅。一年年的,只在心中想像她漸漸長大的模樣,描摩的影像一年年變化,一分分的細緻,也抵不過在月老祠中再見到她時,那一剎那的驚艷。

本想告訴她,他十四歲那年,師祖以配藥為名,從她那裡騙了一滴血去,以獨門秘方調配成守宮砂,特意趕到友教,點在他的臂上,說是孫女婿在外不放心,要替孫女兒打個標記,以防他做出對不住孫女兒的事。師祖還慈祥的提示說要他放心,以血成砂並非施了咒術,只是一種象徵,提醒他要時刻記得他的未來妻子是誰。

這一粒守宮砂,將原本那模糊牽強的緣分,清晰、深刻的印進了命里。

他甚至懷疑,師祖騙了他,這枚以血配製的守宮砂其實是施了咒術的,否則他怎麼會如此深刻的思念一個只在童年時期見過的女孩?又或許,真正的咒術,來自他自己的內心……咒術也好,想像也罷,總之他是心甘情願的沉淪下去,懷了毫不設防的全部心愿,因為認定了她,以為她是他情感的最終歸宿。滿心的以為,這些年她也會如他一般想著他,全心全意,毫無雜念。

在方應魚的精心安排下,他終於可以再度見到她。抱了滿心的期待,以及數年間對那模糊影像的思念。他那樣急切的赴約,提前一天就趕到了月老祠。夜間風大,門窗漏風,他見月老像后側有個破洞,裡面勉強能蜷著半躺,便鑽進去避風歇息,就在裡面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卻被一陣絮絮叨叨的許願聲吵醒。仔細聽去,就猜出許願之人正是方小染,而她一遍遍求的,竟是與另一個男人的姻緣……後來她將他誤認成月老,還說希望將童養夫的事從生命中徹底抹殺……那時候他心中憤恨惱怒,卻也知道只憑幼年時那段記憶,她會對他存有感情才是怪事。他便順勢假扮了神仙大人,當作借口溺在了她的身邊,借地勢之利,努力的奪回她那被別人佔據的心。

她說他們相處的時候短,他便從此守在她的身邊,寸步不離。她說少年時的方曉朗性情冷淡,他便努力的將自己最溫存、最細膩的一面,毫不吝惜的在她的面前展現。

以神仙大人的身份呆在她身邊時,她的一顰一笑,喜悅憂傷,清晰的落在眼裡,多年來想像中她的樣子,與真實的她,漸漸的重合。那份原本不怎麼真實的情感,漸在心中烙下了實實在在的印子。

他相信只要儘力做到她的要求,他終能將她的心搶佔。

然而她卻連與他相認都不肯……也許是真的認不出他吧。畢竟變了發色眸色,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再說昔日稚氣的少年長成后,模樣也變化很大。他不肯相信她是不願認他,寧可相信她是真的認不出他。這樣想著,心中總抱著一絲希望。

如今她終於認了他了,卻以輕鬆的口吻說:那只是兒時的戲言,一個玩笑而已。還在那裡叫囂著:自由,自由,還她自由。

他對於她,只是個棄之不及的累贅而已。

原來從始至終當了真的,只有他方曉朗一個人。

……

方小染揮著淚花兒奔進隔壁的算命鋪子。

一通狂叫:「小師叔!小師叔!」

方應魚從裡間走出來:「染兒為何神色如此慌張?」

「小師叔,方曉朗他逼迫我……」

「方曉朗?」方應魚挑了挑眉。

「少跟我裝糊塗。」

方應魚的嘴角抿起一抹笑:「又不是只有我自己在裝糊塗。」

「喂,小師叔,我真的沒有認出他啦。」

「連一點疑心都不曾有嗎?」

「……有是有啦。可是,他頭髮變成那種顏色,我也不能確定……」

方應魚道:「人的發色眸色全變,就會像整個變了一個人一樣,再加上只是小時候見過,你是如何猜出是他的?他曾經暗示過什麼嗎?」

「只是……抱怨過。」方小染的話音低了下去。零碎的片斷掠過眼前。

在月老祠初遇時,他說:你可記得,你還有個童養夫?……你是覺得,那段姻緣是個錯誤?那個人……就如此不堪?

在去往落泓湖的路上,他說:你想忘便忘吧。卻休要管別人是否記住。

夜宿樹林中時,他說:你一心想甩掉那包袱,我說了又有何用?

……

這些話,當時沒覺得什麼,事後卻偶然的在腦海中閃現,配上他那蕭索失落的神情,再結合方應魚對他的接納態度,其實她早就猜出了端倪,卻因為不想面對,自欺欺人的逃避事實。

沉默一陣,問道:「小師叔,他的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是怎麼回事?」

方應魚頓了一下,道:「曉朗這些年在寄居在友教,修習醫術,常以身試藥。不知是誤食了什麼藥物,使得頭髮和瞳仁都褪了顏色。」

方小染倒吸一口冷氣:「以身試藥?學個藝而已,犯得著如此涉險嗎?他豬頭哦!」

方應魚嘴角勾起戲謔的笑弧:「染兒心疼夫君了?」

「咦?哪有!」她的臉漲紅起來,惱羞成怒,「小師叔,你設下陷阱,安排他在月老廟裡等我,究竟是何居心?快說!」

方應魚誇張的嘆息搖頭:「唉……師叔我費盡心機,讓分居兩地多年的小夫妻終於團聚,到頭來卻遭到你如此唾罵,我真是一片良苦用心付諸東流,餵了狗啊……」摺扇痛心的把自己手心打得啪啪響。

方小染被那句「兩地分居的小夫妻」震得毛骨悚然,眼睛里擠出兩朵淚花:「小師叔,你怎能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你師侄將來落入包辦婚姻的囚籠?!」

「何談將來?如果婚姻是囚籠,那麼你已經進去了。自從七歲那年便進去了。當年招方曉朗為童養夫一事,師祖是在全教集會上正式宣布的,在江湖上也是轟動一時呢,誰都知道你方小染已是有——夫——之——婦了。你可以回家翻翻族譜……」

方小染急了:「啊啐!我怎麼怎麼就有夫之婦了?!那什麼族譜,都拿這東西來嚇唬我,你跟方曉朗是穿一條褲子的!」

「我與他之間是清白的。」

捏拳頭:「……小師叔,你不要再嬉皮笑臉了好不好。」

「我很一本正經。明明是你在妄圖大逆不道的顛覆倫理。」

「顛覆又如何?族譜算什麼?這種家長包辦的婚姻,我不承認便是不承認。我要追求自由戀愛,自己選相公……」

方應魚冷酷的打斷她的憧憬:「你可還記得當初是為何將方曉朗劫持到山上做你相公的?」

她當然記得。「為了推掉知府家的提親呀。」

「理由是什麼?」

「理由就是我有相公了,一女不嫁二夫呀。」

方應魚冷笑:「說的好。七歲那年便明白的道理,反而越大越糊塗了么?」

方小染頭頂隆隆滾過悶雷。一女不嫁二夫!不管她承不承認,一本族譜,坐實了方曉朗的身份,也將她變成了有夫之婦。如此,誰還能娶她?!

呆了半晌,兩眼發直的恨恨咬牙:「我要將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勾掉!我要休夫!」信誓旦旦,語出驚人。

***繼續***

能接受她的震撼措辭方式的,或許世上僅有方應魚一人。他平靜的道:「染兒,據我所知,本朝律法只允許男子休妻,尚未有允許女子休夫的例律。」

方小染舉拳過頭頂:「這不公平!我要寫信給皇上,讓他改改律法,朝代進步了,男女要平等。」

方應魚讚賞的點頭:「染兒巾幗不讓鬚眉,有志氣,有膽識!不過就算是皇上採納了,更改了律法,那麼還請問,『七出』之罪:無子、淫逸、不事公婆、口舌、盜竊、妒忌、惡疾。曉朗他,犯了哪一條,致使你要休他出門?」

方小染悶聲盤算半晌。最後只卡上了一條:無子……然而子無是無,這條理由提出來,對於身為女方的她,顯然是作繭自縛。若是提出來,非但不能休夫,反而很有可能將自己推向恐怖的洞房……寒戰一個。

越想越覺得沒有出路,扯著小師叔的袖子,泫然欲泣:「那我怎麼辦?我怎樣才能擺脫萬惡的包辦婚姻?」

方應魚的聲音忽爾認真起來:「染兒,為何不試著接受曉朗?」

「這種強迫的方式,我無法接受啦。」

方應魚的眼睛眯了一眯:「你難道對小王爺還未死心?」盯了她一陣,徐徐問:「……你去到落泓湖畔的行宮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么?」

她的嘴角浮起幾分凄涼的笑,輕聲道:「他對我說……褪下戲妝,真正來過。」

方應魚看著她的神情,問道:「然後呢?」

「然後?……」方小染的神情頓時晦氣下去。然後,那隻該死的毛蟲閃亮登場,陰差陽錯掉進她的衣服里,襲羽為了幫她,幾乎扒掉了她的衣服,被狂怒的方曉朗一巴掌打開,皇帝和林清茶適時趕到,看到好戲一幕……

再然後,眼前清晰的浮現出不久之前的情形。林清茶逼迫襲羽說出喜歡的人的時候,他終於沒有給出答案。當時頭腦木然空白,此時稍稍冷靜一下,再去想那僵持的尷尬場面,只覺得可笑。

不是覺得別人可笑,只是覺得自己是最可笑、也是唯一可笑的一個。

不是難過,不是心碎,而是可笑。是否說明,這一場追逐,曾經滿腔的熱情終於消磨貽盡,走到了盡頭。忽然間疲憊至極。

這時候的她,象一隻剛剛掙扎著從水中爬出來的小狗,只想狠狠的甩甩毛,把那些附骨般的煩擾甩掉,然後找個安靜的角落冬眠一陣。而沒有足夠的精神去面對一個口口聲聲喚她娘子的童養夫……

她涼涼的道:「沒有然後了。」

方應魚卻不知之後這出變故,只道她還是一門心思系在襲羽的身上,嘲諷的道:「沒有了?就那麼八個破字,便騙得師侄你要背叛夫君,要紅杏出牆么?」

方小染的眼睛忽然亮了,一字一句重複道:「紅——杏——出——牆?」

方應魚心中升起有不祥的預感,警惕道:「你那麼高興幹嘛?」

方小染托著下巴,陰險的笑了。「我有辦法了。」她說,「我只要紅杏出牆,便合了『七出』之罪,方曉朗就可以送我一紙休書了!哦呵呵呵……」

方應魚悲情望天,哀嘆道:「師門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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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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