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在最後的關頭將準頭往右邊偏了一些,發箭的力道也稍遜一籌,只要阿雲稍稍讓過身子便可以躲過這一箭,就算不幸被射中,也不會傷及命脈,可他竟沒有躲。

直到此時,她只要稍微閉上眼,眼前就會出現當日情景。

她試著想像他面具後面那張絕望失落的臉龐,還有那目光里的孤冷與寂滅,他像是故意要在她心上留下這樣的印痕,所以才不躲不閃地迎著那三枝箭而立。

他中箭後,胸前的血慢慢滲出來,浸濕了深紫色的衣襟。

她隔得那樣近,能看清血水流過的紋路,雖然看起來好像是不小心沾了水漬,可她心裡知道,他受傷了。

當他從馬上跌落的那一刻,她心裡懊惱得要死,痛得幾乎無法呼吸,若不是司徒錦緊緊攥著她,她恨不得也從馬上跌下來,就此死了才好。

後來,她雖然順利地離開了北府,卻還是因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而生了一場大病。

從平州府到皇城,她病了一路,喝了多少葯也沒有用,司徒錦費了好大的功夫,也只是吊著她一口氣。

她高燒不退,反反覆覆地病著,一直到了皇城南郊安烈侯府的別莊慶春園。

司徒錦怕自己露面惹人懷疑,只好狠下心將顏箏扔在慶春園門口,恰好那日顏緘從別莊出來,見著了垂死的她,大驚失色之下,抱著她便往安烈侯府跑。

在顏緘請了最好的太醫,用了最好的葯,顏箏的這條命才算是保住了。

高燒退後,顏箏謊稱自己名叫箏箏,是江南陳州容氏之女,母亡後來京尋父,雖沒有什麽信物,卻能報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顏緘年輕時風流倜儻,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女子為他黯然神傷,有月姬這樣的風塵奇女子,自然也有好人家的女孩子。

十四年前,顏緘替恆帝辦差時經過陳州,與當時的陳州府尹容世行頗為投緣,在陳州府尹的官邸盤桓了月余。

容世行原有意要將女兒嫁給少年英才的顏緘,但後來知曉顏緘早年就與盧氏女訂親,只好作罷。

他也算一方大員,便是再愛重這位才子,也萬萬沒有讓自己的女兒給人做偏房的道理。

可該來的緣,哪怕是孽緣,也躲不過去的,容世行的小女兒霓裳還是被顏緘的才貌折服。

顏緘在皇城風流慣了,對於女人向來是來者不拒,容霓裳一個江南佳麗,出落得溫婉動人,他本就有七分歡喜,又怎麽捨得讓佳人傷懷?一來二去,兩個人便漸生情愫。

某個雷雨夜,容世行不在,顏緘便摸上了容霓裳的香閨,成就了一段情緣。

江南的差事遲早要了結,一晃眼,兩人便面臨分別的時刻,彼時顏緘答應回頭便與盧氏女退婚,迎娶容霓裳。

可風流慣了的他,甫一回到皇城便被傾城絕色的月姬迷花了眼,早就將容霓裳忘在了腦後,等他再想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顏氏族人的操持下和盧氏成了親。

後來,顏緘到底還是念在容世行曾經對他如此禮遇的分上,悄悄派人去陳州打聽了一番,但容家門庭嚴密,只曉得他家新近嫁了女兒,也不知是哪一個,倒不像是發生過什麽大事一樣。

他私心裡便以為,就算容霓裳被他破了身子,可是陳州府尹的女兒,到處都有人搶著要,也許她早就嫁了別人,既然他與她各自都成了親,又何苦還將從前的事翻出來,徒惹人不快?是以,他徹底將這段心事放了下來。

又過了幾年,容世行被人牽連犯了事,容家便徹底淡出在顏緘的視野里。

直到景和十年時,有一回顏緘無意中遇到一個陳州來的官員。

那人原在容世行手下當過副手,後來容世行犯了事,他卻不知道攀附了何人,剎時風生水起,反成了陳州府尹。

他談起容家這樁舊事,顏緘這才曉得,原來當初容家發現容霓裳婚前不貞,暗結珠胎,即使容世行將她打得半死,她都不肯說出姦夫是誰。

容世行氣憤不過,原想打死了她,但到底是素日疼愛慣了的女兒,心中終究不忍,只好匆忙挑了手下一位頗有前程的侍衛頭領,將女兒嫁給了他。

那侍衛頭領為了前程,不得已娶了容霓裳為妻,可任誰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帶著別人的野種嫁過來的,心裡也不會暢快。

於是,當容世行得勢時,他自然不敢對容霓裳如何,只將她當成一尊佛一樣供著。後來容世行失了勢,是他頭一個告發了容家,最後容家被抄家發配,其中也有這位侍衛頭領不小的功勞。

等容家犯了事,侍衛頭領便一不做二不休,一紙休書將容霓裳休棄,連帶著那才五六歲的女孩兒,一併趕出了家門。

恰巧那年陳州罕見的發了大水,沖毀了不少田地,有人看到這對母女被洪水捲走,再也不知所蹤。

從前祖父喝醉了酒,總是要提起那段舊事。

雖然他自認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卻是風流男人中的君子,就算招惹過良家女子,可那些女子願跟他的,都被他納入府中成了妾室,不肯當妾的也發送了足夠的銀兩,將她們託付了好人家。

除了月姬是性子太強,自個兒要離開的,但她離開之前,他也曾許諾要迎了她,讓她當個姨娘。

唯獨對容霓裳,他自覺虧欠良多,若非當時他沒有把持住,要了她,後來又失信不能娶她,否則以她陳州府尹愛女的身分,嫁個好人家完全不是問題,就算後來容世行犯了事,可禍不及出嫁的女兒,她也不至於落到後來這樣凄慘的境地。

更何況,她還替他生了一個女兒……

顏箏曉得這段舊事,清楚容霓裳和那個無緣的女兒是祖父後半輩子心上的一根刺,才會乾脆冒用這個身分。

總之,她是不可能再以月姬之女顏真的身分在安烈侯府出現了,她也不可能告訴祖父,她是他未來的孫女兒。

這等怪力亂神之事或許祖父會信,但彼此之間沒有感情為基礎,就算他信了,心裡難免會對自己有所提防,說不定還會對自己動殺機。

所以,她若要重新回到安烈侯府,最好的方式就是冒充容霓裳女兒的身分。

一來,的確是有這麽一回事,祖父向來有擔當,自然不會容許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他早些年肯讓顏真認祖歸宗,現在也不會將這容霓裳的女兒拒之門外。

二來,他做事向來仔細,一定會再派人去江南陳州徹查一番,等他發現了容霓裳凄苦無比的經歷,心中的愧疚和懊悔也會讓他更加看重她這個女兒。

如今她身無長物,要對付廖氏,或者將來對付繆蓮,都需要在短時間內積蓄實力。

而她所能依仗的,便是顏緘的寵愛。

讓顏緘認可她的能力是一回事,可若沒有讓他必須憐愛的理由,她太出眾,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顏箏料的不錯,在她病著的半個月里,顏緘派人去了一趟江南,等到那些人從江南帶回來的確切消息都傳到了他手上,他看待她的目光果然再不相同。

她太了解祖父了,曉得他是個十分有擔當的男子,他覺得虧欠了容霓裳的,會在她的身上十倍、百倍地補償回來。

他許她住秀春閣,是因為這是府中除了榮恩堂外最大的院落,他許她可以出入他的書房,他甚至許她仍舊叫原來的名字——箏箏。

要知道,大小姐顏真的死可是顏緘和廖氏心上的一根刺,箏字雖然與真字寫法不同,但讀起來卻是差不多的音,他每叫一次「箏箏」,就等於多噁心廖氏一次,這是他對她最大的容忍和疼愛。

只要有了這份與眾不同的關注,顏箏才不會去管廖氏是不是待見她呢。

她回到安烈侯府,本來就是要頂著被廖氏害死的顏真臉龐、類似的名字,活生生地出現在廖氏的面前,笑著向她問一聲「夫人近來可好」。

若是廖氏當真可以絲毫沒有芥蒂地待見她,那才叫真正的可怕呢。

【第四十三章長公主有請】

顏箏坐在椅子上,一陣寒風吹過令她渾身瑟瑟發抖,她將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緊了一些,目光平靜無波地望著一聲不吭地掃著青石板上的雪漬的荇草,忽然冷聲開口,「若是清不乾凈,便不要掃了。」她淡淡地說︰「橫豎只要留一條路能走便成。」

荇草微微愣住,停在那不動,她一時猜不透這位二小姐的心意,也不曉得她讓自己停手的話是真心還是試探。

這時,秀春閣的門忽然開了,一個穿得頗華貴的嬤嬤笑呵呵地進來。

「喲,外頭天凍,二小姐怎麽站在外頭?您身子剛好,也不怕被這寒風又凍壞了身子?」

她雖然是笑著,但顯然語氣裡帶著幾分輕慢,「我奉了夫人的命來給二小姐送帖子,明日泰國公府要開花宴,長公主聽說咱們府里新來了一位二小姐,覺得稀奇,便令夫人也帶著您一塊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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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不安於室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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