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書生

第二章 書生

地點,大周燕州凌天山脈主峰沖雲峰。

正午時分,太陽正暖,山上山下霧氣消散,亮亮堂堂。樹木鬱鬱蔥蔥,披蓋了整個山野,一陣風吹來,滾起了一層層綠浪,帶來了淡淡的野花香氣。

四下安靜,山腰處密林里忽然傳出一個稚嫩的聲音:「爺爺,趕快!別讓兔子跑掉了!」一株參天古樹下轉出了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彎弓拉箭。一枝利箭射出,卻正中對面的一棵山松。草叢搖晃,野兔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少年輕嘆一聲,道:「又跑掉了一隻。」

「差勁!不等我來,就下手。後悔了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言語間頗有怨氣。

不等少年反駁,古樹上飄然落下了一名白須老者。白須老者身着粗衣麻布,背負一捆柴草,像個老道的樵夫。相較之下,少年一襲白色舊長衫,雖手持弓弩,卻仍掩不掉一股書生之氣。

白須老者喋喋不休道:「讓你好好念書你不好好念書,反來射兔子。這下好了,肥嫩的兔子給跑掉了。這可不是第一次了啊!狩獵不是你的能耐,白白浪費箭矢。」將山松上的利箭拔下,收回腰間箭囊里。

少年不以為然道:「明年開春,我就要上京趕考,出來正好練練手。練好了,下筆才快。」弓弩在手中舞得團團轉。

白須老者不樂道:「你得練筆而不是練弓。」

少年笑道:「練筆、練弓都在於一個『巧』字。手不巧則心不靈,心不靈則筆不動。我練弓,練一個『巧』字呢!」

白須老者慍道:「一派胡言亂語。如不能高中,休怪我攆你出門。」

少年見老者發怒,立即道:「爺爺不要生氣,書山怎能辜負爺爺的期待?書山不能不高中,不敢不高中。」眼神飄離時,歡喜著飛快彎弓拉箭,射了出去。這一箭掠過面前百步外一隻剛跳出來的灰兔的背部。灰兔受了輕傷,一個飛竄,隱入草叢中。少年又驚又喜,心想:「兔子受傷,機不可失。」飛沖而去,朝着長草晃動處連連射出三箭。三箭不中,灰兔驚跳而起,一躍跳出一丈之外。少年正氣惱中,忽見灰兔要逃,慌忙射出一箭,正中灰兔腹部。飛箭無力,灰兔受傷未死,一動不動。少年大喜,撿起了灰兔,叫道:「爺爺,這回可巧了。」

這一箭射得突然,力道不足,有所偏差,卻正中了跳動中的灰兔。白須老者暗暗心驚。

白須老者瞪着少年,沉聲道:「林書山,不要得意,這沒有什麼好炫耀的。知道為什麼給你取名書山么?就是希望你讀的書比一座山還高。你給我好好讀書,高中狀元。高中狀元,你再給老夫好好炫耀。」一把奪過了灰兔,連連道:「巧合,純屬巧合。這只是我的了。」看着肥嫩灰兔,喜形於色,轉身離去。

林書山心中不快,望着老者遠去的背影,嘆一口氣,說道:「奪了我的灰兔,反倒有理了。」

林書山的爺爺名四六,是一名獵戶,以狩獵為生,沒有其他產業。在林書山四歲時,林四六便給他買了筆墨紙硯,嚴肅道:「你父親在沖雲峰捕殺妖獸時,不幸墜落山崖,連屍首也找不到了。那一日你父親正好出了門,你母親便有了生產跡象。你父親本能夠見上你一面,但老天捉弄,你們擦肩而過。你母親思念你的父親,一年之後,鬱鬱而終。她臨終遺言,要你認真讀書識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得好好學習了。考得狀元,方不負她的期待。」

林書山的淚水沾濕了衣衫,含淚應諾。他先跟從林四六認字一年,后入了私塾。在私塾中跟隨老先生一字字地念誦,認認真真地聽着老先生講解經書道義、文章習作。饒得林書山記憶力頗佳,白天所學牢牢記住,晚上挑燈寫下自己的心得體會。夜深人靜,淡黃的燈火搖曳,將他瘦小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林四六每每拉開門簾,看得此情此景,備感欣慰,悄悄離開。

自入私塾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林書山的學業突飛猛進,筆下如走龍蛇,文章一氣呵成、行雲流水。受到了私塾老先生的嘉許,稱:「文章張狂有瑕疵,但是塊好玉,得好好雕琢。孺子可教也。」同窗欽慕,得知林書山志在狀元,紛紛戲稱「林狀元」。林書山心中得意,但也知考取狀元,絕非易事,從不敢懈怠。

林書山沿着山路下山,尋不找爺爺林四六的身影,尋思他一定躲在哪兒烤兔肉吃了。心下來氣,不滿道:「爺爺躲起來烤肉喝酒,只怕連骨頭都不給我留下了吧。我打的獵物反倒給他奪了去,真是個大傻瓜。」在山林中走了幾圈,肚子咕咕叫,餓得厲害。途中遇上一隻野兔、一頭野豬,均射不中,給跑掉了,煩悶不已。心中懈怠,倦意上來,林書山找了一處陰涼通風的樹蔭下,靠着樹榦睡了過去。待醒轉過來,已過了三個時辰。

林書山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道:「真好餓了。爺爺不來找我了?」正說間,一個如雞蛋大小的不知名紅果飛了過來。林書山驚異地接住,四下觀望,卻不見有人。

林書山拿捏著紅果,只覺它光滑如鵝卵蛋,看上去香甜可口,聞了聞,一股淡淡幽香散發而出,沁人心脾。

林書山笑道:「爺爺,你哪裏采來的野果?」一口咬下,甘甜而多汁,連連贊道:「好吃!好吃!」吃完一個,緊接着第二個紅果飛來,一連吃了四五個紅果后,已覺微飽。

林書山擦了擦嘴角的汁水,道:「爺爺,別躲了,我吃飽了。這果可真好吃,以前可沒見過啊。改天我們再來采。」

只聽撲哧一聲輕笑,如銀鈴般悅耳,是一名少女的聲音。林書山循聲望去,只見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輕盈走來。她一身青衫,笑靨如花,兩手各拿着一個紅果在不停地打轉。

林書山見她清新可愛,心下一動,又想着她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山野里走動,覺得奇怪,怔怔地看着她,問道:「你……是你給我紅果?」

少女輕輕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對淺淺的酒窩,一雙眸子明亮動人,看着林書山。少女低聲喃喃道:「原來是個書生。」又道:「我的紅果好吃么?」

林書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笑道:「好吃,恨不得多吃幾個。可不知是什麼果子?我從來沒有見過。」少女露出一副少見多怪的神色,說道:「凡夫俗子不知此紅果是何物,那是自然。這紅果叫相思果,產自一座遙遠的仙島,五年花期,半年果期,是世上絕品仙果。你能吃上相思果,是你的榮幸啊。」

林書山聽到「凡夫俗子」四字,心中不快:「我是凡夫俗子,你是仙人?」一股怒氣來也快,去也快,拱手道:「多謝姑娘賜給小生相思果解饞。但不知相思果為什麼取名相思?」

少女撲哧一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上下打量了林書山一番,道:「有得吃就好了,還計較這麼多幹嘛?」

林書山正色道:「不知道就問,總不能憋著。」少女呵呵又笑,青影一閃,如風似電,轉眼間已坐在青松枝上,雙腳盪啊盪,說道:「你想知道?」

林書山忽然不見少女,大為驚奇,又聽她問話,循聲望去,見她坐於高枝之上,驚道:「你懂仙術?」少女道:「略懂一二。」林書山又問道:「你是何門何派?」少女沉聲道:「你問題好多,你不想知道相思果為何取名相思了?」林書山道:「想,你一併回答。」少女嘆了口氣,忽然冷冰冰地道:「一併回答,你把我當做你的先生了,有問必答。迂腐的書獃子。」

林書山怒道:「原來你在戲弄我。我不問了,我去找我爺爺。」轉身便走。少女冷笑道:「想問就問,想走就走?」一道青光從其右手食指間激射而出,射入了林書山後背。林書山渾身一陣發麻,動彈不得,叫道:「妖女,你放開我。我跟你無冤無仇。」少女飛身而下,落在林書山面前,道:「好了,今天我就當了你的先生也無妨。乖學生得聽完先生講解之後,才能離開嘛。」林書山怒視少女一下,目光移向地面。

少女來回踱步,說道:「相思果為什麼喚名相思呢?那是因為離別是苦澀的,相思是苦澀的。相思之人吃下相思果,便是苦澀的味道。至於了無牽掛、沒心沒肺的人吃了相思果,只有甘甜的滋味。所以說相思果是神果,可以檢驗出一個人是否是負心之人。」

林書山抬起頭,道:「原來相思果有如此神奇的效用。」笑了笑,道:「我覺得甘甜,但我不是負心之人。」

少女道:「那是因為你是一張白紙。」轉身就要離開。林書山自語道:「什麼白紙?」大聲問道:「姑娘,你是何門何派的修士?」少女腳步不停,道:「你知道了對你沒好處。少知道點好。」林書山又道:「我叫林書山。那姑娘的芳名是……」少女道:「葉曉雨,破曉的曉,小雨的雨。」林書山自語道:「葉曉雨?」忽然想起了什麼,慌忙大聲叫道:「我身上的定身術還沒解。」

崎嶇小道一折,葉曉雨消失在茂密林中。只聽得她的聲音在回蕩:「定身術兩個時辰后自然解開。」林書山心叫道:「我的媽呀,兩個時辰!」一股火氣往上涌,連連大聲道:「這怎麼行……這可不好玩……不好玩……」怔怔看着葉曉雨消失之處,卻哪還見她的人影?此時萬里碧空無雲,陽光明媚,火辣辣地烘烤大地。林書山筆直站立,好似泥塑木雕般,額上汗水涔涔。他心中七上八下,眼珠子亂轉,掃視四下。一會兒希望爺爺尋到此地,給自己挪挪身,一會兒希望葉曉雨返身歸來,解除定身術。

太陽漸漸西斜,樹蔭移動。陽光落在林書山身上,林書山只覺渾身燥熱,汗如雨下。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咽下了一口唾涎,喃喃道:「水……水……」心中已對林四六、葉曉雨不抱任何期望,口乾舌燥,只想一個「水」字。想像相思果的甘味,聊以解渴。憑着堅強的意志又支持了一炷香的功夫,頭腦忽然一陣眩暈,身子一動,險些摔倒。

林書山回過神來,喜道:「我能動了。嘻嘻……我能動了。」伸了伸懶腰,頓覺腰酸背痛,兩腳發麻打顫,心想:「這一站簡直要了小命。」他熟悉凌天山脈地勢,急忙找了一條小溪,洗了一把臉,連連喝了好幾口水,長舒一口氣,癱坐溪邊,恨恨道:「葉曉雨什麼人嘛?萍水相逢,不拔刀相助也就算了,卻害得我好苦。不要讓我遇見你。」順手撿起一顆石子,猛地拋入了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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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劍點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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