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三章 肝膽(四十二)

第七百七十三章 肝膽(四十二)

馬蹄聲聲,塵土飛揚。本應是莊嚴肅穆的玄武門外,此時卻已然成了一個小型沙場。雖然交戰雙方加起來只有五騎,而開始他們製造的動靜,並不比百人規模的互毆來得小。

以寡敵眾最忌諱站立不動,倘若人多的一方形成圍攻之勢,四面八方兵器齊下,被圍困者縱然武藝高強也無從施展,處境就會變得極為被動。

是以從薛家四兄弟縱馬殺出之時,徐樂便催動坐騎往來馳騁,保證自己能夠打開一個圈子,不讓四個人圍着自己打。

這四個人一口邊地口音,年歲又不算大,徐樂對他們沒什麼了解。不過其中薛萬徹這個名字,他倒是聽過的。

薛家兄弟出生於燕郡,其父薛世雄乃是北周有名斗將,一身手段極為高明,阿爺在日提起此人也頗多讚譽。歸順大隋之後,亦曾立下赫赫戰功,更曾經帶兵出玉門越瀚海,偏師孤軍降伏伊吾,算得上當世名將。楊廣遼東大敗時,薛世雄和其他許多豪傑一樣沒於亂軍之中,薛家家業因此一落千丈,為了在亂世中立足,他的幾個兒子都投奔在涿郡太守羅藝麾下,其中則以薛萬徹最為出名。

徐樂還是從那些歸附李淵的北地遊俠口中,得知了薛萬徹這個名字。據這些遊俠講來,薛萬徹乃是當世少有的猛將,力大槊疾招數精妙,乃是當世頂尖好漢。說這番話的人,也存着警告徐樂之意,讓他別仗着自己一身武藝氣力軍中無敵,就看輕了天下英雄。自己雖然不敵,但是北地還是有能和徐樂一較高下的豪傑。

這等事其實也不奇怪,誰讓玄甲騎錢糧優厚,非常人所能比,其他人看着眼熱,說幾句閑話也是情理中事,徐樂也不至於往心裏去。只是在心裏記下這個名字,尋思著有朝一日遇到分個高低也好。沒想到今日居然是以這種方式見面,而且見面就是生死對決。

薛家四兄弟不愧是邊地兒郎,打法裏帶着明顯的邊地特點,出手就要人命。只要能殺人,任何手段都可以用,根本不在乎所謂斗將體面,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

羅藝的人突然出現在長安,又在玄武門外圍攻殺戮李淵麾下大將,這件事細究起來,內中必定大有乾坤。單是這條消息傳出去,便足以在邊地掀起許多風浪。不問可知,這四個人必然承擔着某個秘密使命,跑到長安所謀非小。他們現在不顧一切跑出來追殺徐樂,就足以證明他們的決心,寧可冒着走漏消息的危險也要出戰,也就沒了留手的可能,非要分個死活才能罷休。

他們採取的戰術也確實正確,四人都是弓馬嫻熟精通騎射之人,不論武藝還是射術都是當世一流。彼此又是手足兄弟,自幼在一處練武,成丁后又並肩殺敵,論起配合的默契程度,不輸徐樂與韓家昆仲。

四人單打獨鬥或許還有所欠缺,一旦形成聯手,威力便足足增加了幾倍有餘。哪怕徐樂及時做出應對,沒讓他們舒舒服服的圍攻,可是要想戰勝這四個人,卻也不是容易事。

薛萬徹與薛萬述兩條馬槊如同兩條烏龍,捲起層層勁風,把徐樂緊緊裹在其中。而薛萬淑與薛萬均的弓箭,則如附骨之蛆,咬住徐樂身形不放。兩人在出戰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身上掛四個撒袋,馬上前後各懸四個,連人帶馬共和十二個撒袋,足夠他們把箭潑水般用出去朝徐樂射擊。

每當徐樂想要放手還擊,或是攻擊其中一人,那些箭便會射過來,讓他不得不回手招架。當徐樂想要去攻擊弓手的時候,那兩條馬槊又會把他纏住,讓徐樂沒有辦法接近目標。

雙拳難敵四手!

這就是以少打多的難處,即便是有了充分的發揮空間迴旋餘地,以少敵多還是會面臨特別現實的問題。若是普通軍兵,還可以靠自己驚人的氣力以及速度,讓對方發揮不出人手方面的優勢。可是此時的對手同樣也是斗將,即便手段不及徐樂,可是畢竟是以四敵一且彼此配合默契,也足以讓徐樂感到壓力。何況這其中名為薛萬徹的少年,也確實具備和自己較量的資格。

即便是同胞手足,本領也有高低之分,這四個人的武藝也不是旗鼓相當。在徐樂看來,另外三兄弟單打獨鬥都可以算是一流斗將,薛萬徹卻是半隻腳已經邁入超等斗將門檻的人物。不管膂力還是速度,他都不輸給雲中黑尉遲,更有着屬於超等斗將的特殊直覺。這種直覺看不見摸不著,哪怕是刻意修鍊,也未必就能練出來。但是是否具備這種直覺,往往就會成為決定這個武人是否能成為超等斗將的門檻。

當然,薛家兄弟也有自己的不足。薛世雄的死亡對於他們的影響很大,尤其薛家還沒成為武勛世家,沒有那麼多財富用來栽培子弟,以至於在薛世雄死後,薛家人不得不投奔到羅藝麾下謀生。

這種顛沛的環境對於武人的成長肯定會產生影響,相比而言自己在徐家閭成長,有阿爺護持栽培的人生經歷便是最為寶貴的財富。薛萬徹天賦雖好,卻未能在少年時按照正規武人的標準打磨筋骨熬鍊氣力,更不曾練習基本技巧,相反倒是早早的接觸到打法這個層面。

雖然與薛萬徹不相識,可總歸都是邊地少年,於對方的人生也能猜得到。苦寒之地沒有那麼多講究,能活命才是根本。是以十來歲的少年騎馬挽弓拿刀殺人,都算不上稀奇。薛萬徹又有這麼一身驚人的氣力,有誰會放過他?肯定早早就投身軍伍,跟着那些老卒廝混,與突厥人廝殺,又或是溜出軍營做沒本錢的勾當。

他的武藝半是父兄傳授,半是在這種戰陣里練就,就連這個直覺,也可能是在沙場中磨礪而來。由於缺少了根基,導致他的上限就卡在那,如果沒有奇遇,那麼他這輩子的巔峰也就是現在這樣。半隻腳邁入門檻,也就止步於初窺門徑,再往上走就勢比登天。

他的兄長未必不想讓弟弟練成絕技,可是邊地就是那個環境,縱然再怎麼手足情深,也是巧婦難為無米炊。

一槊當胸刺來,徐樂以掌中大槊向下一蓋,隨後閃電般抬槊格擋,將遠方射來的箭打飛出去。對面的少年郎頭上也滿是汗珠,卻沒有露出氣餒或是焦急模樣,眼神中反倒是充滿興奮,就像是獵手看到了一頭異獸,只盤算着它能給自己換來多少財帛,根本沒想過危險。

如果不是阿爺,自己或許就和他一樣了。望着面前的薛萬徹,徐樂竟然生出幾分熟悉感。對面的少年彷彿是鏡中走出的自己,正常情況下,兩人應該成為一種人,甚至可能成為朋友。不過如今,兩人的命運已經交錯而過,註定走上不同的軌道。而這一切都是靠阿爺的苦心孤詣所換來,也正因為此,自己不能讓阿爺失望,也不能讓徐家家名蒙羞!

徐樂很清楚自己的狀態不利於久戰,一旦傷勢複發,今日之事就失去了意義。一旦自己倒下,再不會有人前來阻擋聖旨,世上也沒人能護她周全。為了對楊廣的承諾,也為了徐家的名譽,徐樂今日只能死不能敗!

一聲怒喝如同驚雷,隨着虎豹雷音般的怒吼聲,徐樂手上的招式陡然一變!他方才的槊法是以守為攻,一邊看薛家兄弟槊法來路一邊還擊,主要還得防範後方射來的弓箭。可是這時他的招數陡然變化,全都是進手招數並沒有多少守招,而且招式越變越奇,與之前施展的武技全然不同。

徐樂使出的,正是之前獨闖驍果軍營與宇文承基交手時,承基所施展的武藝。彼時承基還秉持着世家公子氣派,這一路槊法不但威力驚人,招數變化也極為繁複,乃是真正的世家武學。徐樂雖然並不喜歡這種武技,卻也要承認這門武藝自身也有過人之處。要想成為優秀的斗將,就不能固步自封,於他人的武藝也要用心修行。在江都那段時間,徐樂憑着記憶自行領悟,也將這路槊法練得精熟,只是輕易不會拿出來使用。

徐家的槊法比起承基的招數並不遜色,但是不同的武技用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結果,薛家子弟既有家學淵源又在邊地屍山血海中一路殺出,學的全是實戰武藝。徐家這種戰陣武技,他們非常熟悉,應付起來也較為便當。可是宇文家這種窮極變化的世家招式,卻很少在邊地出現,薛家人便未必見過。

何況任何一種武技,最終都是要由人來施展。在徐樂手中,哪怕是極為尋常的招式也不可等閑視之,何況是一門本來就極為高明的技藝。但見隨着徐樂一聲怒吼聲起,一條大槊化作烏龍盤旋狂舞,本就被馬蹄踏起的塵土此刻更是為槊風帶動,形成一條土龍張牙舞爪往來盤旋。

而隨着這一路槊法展開,沙場局勢為之一變!一聲悶哼伴隨着幾聲怒罵,與此同時一蓬血霧混入征塵中,為這條土龍增加了三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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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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