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她死,或屠城
天剛亮,孟桓就疾馳進了南境城,不曾停歇片刻,就奔往軍營的地方。
到了軍營后,一問才知杜容兮眼下正住在南境城裡。
他並未表露身份,只說是京城裡來的,軍營的將領給了他杜容兮的地址,他就立即調轉馬頭往南境城裡去。
他與杜容兮已有一月多未見,想著立馬就能見到她了,心中欣喜雀躍。
一路到杜容兮所住的宅院,門口清冷無人,他上前去叩門,許久都未有人來開門。孟桓略沉思,心中乍疑,望了望牆頭,一躍,跳了上去。
他入得院內,其中竟然無一絲聲響,連半個人都沒看到。
按理,杜容兮住的宅院里,會有高手保護,這麼大的宅子,丫鬟奴僕定然也不會少。
孟桓心中一急,迅速將宅院里看了一圈,當真是半個人影都沒有。
當即,他迅速跑去府衙,找了南境知府詢問。
南境知府道:「皇後娘娘的確是住在那宅子里,下官昨日里還去宅子給娘娘請過安,另外,下官也選了好些高手前去保護娘娘的安全,怎麼可能會變成一處空宅子?」
他話音才落下,一個小兵進來,他聽了后。猶豫了會兒,稟道:「大人,小的今早跟守城門那兒的一個兄弟說,昨夜裡皇後娘娘坐著轎子出城去了,說是去寒山寺里上香。」
「原來娘娘是去寒山寺了!」南境知府恍然。
孟桓冷瞪了他一眼,怒氣盡顯,道:「糊塗!皇后若是去寒山寺上香,那宅子也至於空了!你立即去查一下那宅子原主人的底細。」
南境知府忙躬身應下,吩咐了人立即去查。
片刻功夫,就查了出來。
「那宅子原先是一個叫袁崇道的商人的,兩個月前。這個袁崇道賣了宅子舉家搬去了咸安,軍營中的孔副將買了他的宅子。查過那袁崇道是千越人,千越被滅了后,他就一直在南境城裡經商,並無任何不軌行為。」
「南境城正與千越舊部開戰,怎能讓皇后住到千越人的宅子里!」孟桓怒斥了聲,心中焦急不已,千越舊部吃了敗仗,眼下,杜容兮定然已被他們綁了。
「宅子是孔副將選的,這事下官就沒仔細查了。」南境知府低聲喃了句。
孟桓沒時間去怪罪他,眼下緊急的是救出杜容兮。
他立即去軍營里了解了千越紮營布防圖,他們抓了杜容兮,定然是在軍營之中。千越軍營離此處不遠,他們就在三十里地外駐紮,在他們營地前面,有一條河,還未到雨季,河中的水並不深。
孟桓分析了一番后,決定由他帶領幾個人暗中潛入千越軍營中,探出杜容兮所在的位置,將杜容兮救出來。再讓人帶領一萬大軍在那條河之外一里地埋伏,一旦他找到杜容兮的位置后,發出信號,那一萬去佯攻千越大營,打亂千越的布防,裡應外合救出杜容兮來。
這個營救計劃雖然冒險,但可以說是天衣無縫,成功的機會有百分之八九十。
只是,孟桓這邊剛計劃好,還未實行,千越舊部就集結大軍到了軍營前方二十里地之外。
杜容兮等一行人被綁著,在大軍之前,他們的身後抵了無數的刀槍劍戟,只要前方有任何異動,那些刀槍就會刺入杜容兮等人的身體,頃刻斃命。
隔著數百米,孟桓身後也領著一眾的將士。
杜容兮一見到孟桓,原本無懼的神色頓然擔憂起來,她可以不懼死,可孟桓呢?孟桓都能做出要用他的命來換她活著的決定,今日他定然會受千越舊部的威脅,答應他們無理的要求。
千越使自然認得孟桓,他嘲諷一笑,朝著對面大聲喊話:「對面的大齊天子,眼下你的皇后在我們手裡,只要你下令屠殺南境城所有的百姓,我們就放了你的皇后!否則,你就別怪我們對你的皇后以及未出世的小皇子做出些什麼事來!」
他此話一出,將士們驚疑的看了孟桓一眼,不過,眼下他們的注意力還是留在千越使要屠殺南境城百姓的事上。
孟桓一行人焦灼不已,而對面的千越舊部,洋洋得意,似乎是看見了南境城裡的廝殺血腥,呼救,體驗到了那種復仇的快感。
天色陰沉,兩邊的人劍拔弩張的對峙著。
「朕可帶人退出南境城,你們放了皇后!」孟桓思慮許久后道。
朱厥使仰天長笑,滿是得意囂張,絲毫不讓步,殘虐道:「你下令屠殺南境城所有百姓,否則,就給你的皇后收屍吧!」
「你不是英明神武、體恤百姓的明君嗎?如今,我就要讓這天下人看看,你為了一個女人就屠殺一個城的百姓!你殘暴昏庸,沉迷女色!」
說完,他冷笑一聲,一刀殺了杜容兮一個被比綁著的隨從。
「我只給你一日的時間考慮,一日後,南境城百姓安好,你就來替你的皇后收屍吧!」
說完,一招手,領著人撤走了。
孟桓身後的將領憤慨激昂,若不是孟桓在,他們就都要衝上去與千越舊部廝殺了。
一場磅礴大雨而至。
孟桓一直在雨中淋著。其他將士也都跟他在雨中站著。
此刻誰也不敢說話,一邊是南境無辜百姓,一邊是皇后和未出世的小皇子,分量一樣重。
「傳令下去,立即屠城!」孟桓壓抑沉重的聲音道,他心中有滿腔的怒火,恨不得現在就去將千越舊部殺個精光。
他寧願被挾持的人是他自己,他寧願此刻死了,也不能讓杜容兮受到半點傷害。
在他心裡,杜容兮比天下重要。
不就是一個城的百姓而已嗎?
屠了便屠了……
只要杜容兮能完好的回來就好。
他了解杜容兮,杜容兮為救百姓、為天下太平而來南境。是寧死也不願意讓他屠殺南境百姓,等她回來后,定然會對他失望,會恨不得殺了他,殺了她自己……
但是,他要救杜容兮。
……
所有將士跪在原地沒有動,沒有誰去執刑孟桓的命令。
「你們都聽不明白朕的話嗎?朕命你們,立即、馬上,去屠城!」孟桓朝他們吼道!
「還請皇上三思!」
一眾人異口同聲道。
大雨將這片地方洗得泥濘,潮濕。立春許久,這片地上早生長了翠綠的小草。密密麻麻的,經過大雨沖刷,洗去積染的灰塵,煥然一新,蓬髮著勃勃生機。
可,很快就要染上淋淋鮮血。
夜裡,孟桓領著一群精心挑選出來的將士準備夜襲千越大營,爭取能救出杜容兮來。他們剛到大營門口,大營的篝火驟然點亮,千越使押著杜容兮,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笑著道:「早料到你會帶人來襲營,救出杜容兮。只要你們的人靠近一步,我就立馬殺了她!」
他一發狠,手上的刀用力了一分,割破杜容兮的脖子,可見鮮血淌下。
孟桓不敢輕舉妄動,退後了一步。
可杜容兮卻面無懼意,反而一臉大義赴死的神態,她與孟桓道:「皇上萬不可因我而屠城,我自落在他們的手上便沒想過要活著。我本就是將死之人,豈敢讓南境城的百姓為我陪葬。今日。在這篝火疆場,對著萬千將士,皇上是天下萬民的皇上,而我,斷不能累及皇上,留下污名!」
話音落下,杜容兮面色一狠,偏頭往她脖子上的刀子撞去。
「容兮!」孟桓驚覺,撕心裂肺大喊:「不要……」
而朱厥使也反應過來,立即收了刀,將杜容兮打暈過去。
杜容兮沒死成。孟桓的心也安生了下來,悲絕收斂。
在那一刻,孟桓深刻明白到杜容兮在他心裡有多重要。
「杜皇后已立死志,或許我們一個看護不周,她就真死了!大齊天子,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千越使留下這句警告的話后,就帶人轉身回了大帳內。
這夜裡,孟桓寫下了一道屠城的旨意,當著所有將士的面念了。
接著,他又念了另一道旨意,罪己詔。等救出杜容兮后,他便一死謝天下。
聖意難違,一眾大軍領著旨意,拔營往南境城逼近,大伙兒心裡不舒服,雖說是奉命行事,可把武器對著原本守護的百姓,誰也做不到。
一路行軍很滿,不過二十里地,行了一夜,大天亮后才到。
南境守城的將士不明所以,看著將士們歸來,高興的打開城門迎接他們。
「諸位將軍、兄弟抵禦外敵,辛苦了!是你們守護了南境城的安全!」守城將領在城樓上高興大喊。
孟桓勒停戰馬,那馬不安的來回走了兩步,仰頭長嘯幾聲,孟桓一舉手中的劍,痛心大喊:「眾將士聽令,屠城,一個不留!」
話音落下,守城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那些將士就踏著馬,揮刀斬殺了他們。
入得城內來,見著那些對他們露出善意笑臉的百姓,孟桓手裡的劍,遲遲難以落下。可一想到杜容兮,他就閉上眼睛,揮劍……
「哐當」一聲,有人打開他的劍。
孟桓睜眼看去,來人竟是孟旭。
「停下吧,我會去讓人放了容兮。」孟旭平靜的語氣道。
幸而,只是剛進城,孟桓不忍殺百姓,那些將士更不忍殺百姓,只是死了幾個守城的士兵。
全部將士退出南境城。
「如今的天下之爭,只是你我之爭而已,我不想將容兮牽扯進去。這一城的百姓,死與不死,與我何干?只是,容兮會覺得這些百姓因她而死,她定會內疚自責,斷然無顏苟活。我在乎的只有她!」
孟旭說完這一番話,就騎馬疾馳往千越舊部大營而去。
這所有的事一早就被設計好了。
孟桓從咸安趕來南境時,無垢的人知道他的行蹤,千越舊部就在盤算著設計抓走杜容兮,到時,等孟桓趕來南境,就已杜容兮的性命相挾,要孟桓屠殺南境城裡所有百姓的性命。
一個賢明的天子,要他為了個女人屠殺一座城,如此毀了他的名,這不就是最好的報復嗎?
這一局,設得天衣無縫。
唯獨算漏了的,是孟旭。
誰能料得到那般陰毒狠辣的人,會將杜容兮看得那般重要!
入得千越大營。孟旭親自給杜容兮鬆綁,看她脖子上有傷,就拿了藥膏來輕柔的給她擦拭,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我一直都不讓你牽扯到這其中來,可你還是跟五年前一樣,要幫著孟桓。因為你在咸安城裡,我不讓任何人動咸安,可你不好好的待在咸安城裡,卻偏要跑到這邊關來,將自己置於危險之境……」
孟旭的話未說完,杜容兮就抽出隨身的匕首架在孟旭的脖子上,怒色道:「我謝過你放了我,但是,你的所作所為害死了多少人,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
孟旭面色不改,神色平靜的很,道:「殺了我,天下會更亂,容兮,你不能一直都那麼偏心著他吧。」
一旦孟旭死了,那些小國就沒了管束,會一直征戰,到處廝殺百姓。
這本來就是一場孟桓和孟旭之間的戰爭。
杜容兮放下匕首,仍是怒色瞪他,道:「你想得到的,絕不會得到。」
*
孟旭親自護送杜容兮一行人回南境城。
不管孟旭是否在乎南境城百姓的生死,但他今日確實是救了南境城百姓,孟桓真心對他感激。
「雖然各地還在大戰,但實際上勝負已分,我早已在宮中留下了傳位聖旨。願你登基后,天下大戰停歇,好生善待百姓。」
孟旭離開南境城時,孟桓正色與他道。
孟旭的眼神落在杜容兮的身上,許久后才移向孟桓,信心滿滿的道:「我要的是天下和容兮,孟桓,你我之爭,還未結束!」
說完,就駕馬疾馳而去。
他要的是牽著杜容兮的手,走向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與杜容兮一起傲然天下,指點江山。
杜容兮跟孟桓在南境久別重逢,二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有千言萬語,可此刻卻不知從何處說起,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兩人相擁躺在床榻上,那般近的距離看著彼此,將彼此的模樣深深記在腦海里,但願此刻時光停下。
「這些日子裡,朕每日都會看那個你的木雕,稜角都讓朕撫摸得光滑了。」孟桓低沉醇厚的嗓音道。
「我也是。」杜容兮輕聲帶著一絲嬌羞道。
「你瘦了,邊疆的風沙將你的臉蛋都吹得乾燥了。」孟桓撫摸著杜容兮的臉,心疼道,讓她一個女子跑來邊關擔起這麼大的擔子。他只有滿滿的心疼和愧悔。
有些事情。他恨不能就此刻與她全都吐露了。
「我這性子,就不是能安分的。我驕縱慣了,哪裡做得來躲藏起來苟且存活的事。」杜容兮笑著道,想當年的那個杜容兮,在京城裡驕縱,在皇宮裡驕縱,哪怕拼得個魚死網破,也不帶怕的。
孟桓嘆了聲,未在多說,低頭吻上她的唇。
……
翌日一早,孟桓和杜容兮就動身趕回咸安。
南境危機已經解除,孟桓都寫下了傳位詔書,孟旭得了皇位,天下紛爭就會停止。杜容兮一開始的初衷就是在咸安城裡,由沈時宜幫她調理身體,好安全生下孩子。
當初是想避開孟桓的,可如今想想,她已經時日不多,孟桓也很快不是天子。
此時他們倆只想好好的度過最後的時光。
咸安城內,仍舊祥和熱鬧,繁華錦繡。
兩人住在杜容兮在咸安置的小宅子里,小公子回了晉陽。杜響回了京城。
翠柳會功夫,平日里常教喜寶練上幾個招式,喜寶小小年紀,卻極吃苦耐勞,練武一點都不叫苦貪玩。方才他蹲著馬步,磕在地上,將膝蓋都給磕破了,也不曾叫疼,忍著疼就繼續站好蹲馬步。
翠柳見了都心疼。
喜寶說,爹爹不見了,爺爺不見了。姑姑和姑夫都不在宮裡呆著了,亂臣賊子把他們都給趕出來了,他要好好練功夫,保護姑姑和姑姑肚子里的弟弟。
喜寶沒有親娘,雖然他年紀小,可心思其實很早熟。
杜容兮想著,難得這孩子能有這樣的覺悟,就讓他從小鍛鍊出堅毅的性格也好。
*
孟桓每天會去集市上,買一條魚,然後回家做。他會做很多菜,但做魚卻欠些火候。偏偏杜容兮近兩日喜歡吃魚。雖然府中有最好的廚子,但是孟桓想和杜容兮過普通百姓的生活,她餓了,他來給她燒火做飯,她渴了,他來給她倒茶。
紅燒魚、水煮魚、清蒸魚……孟桓如今都做得很好。
今兒的晚膳是紅燒魚、鮮菇菜心、桃仁山雞丁、湖米茭白……好幾個菜,喜寶、錦秋、翠柳都跟桌前坐著,杜容兮給喜寶夾了塊雞肉:「喜寶你要多吃點,你每天練功累,又處於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吃飽了。才能長得像你爹爹一樣。」
喜寶埋頭大口的扒飯,吃得可香了,還高興的贊了孟桓一句:「姑夫做的菜真好吃。」
孟桓寵溺的眼神看著喜寶,他是真喜歡,隨即目光又轉向杜容兮的略有些隆起的小腹。露出擔憂的目光。
「今天的魚,味道真好,相公的廚藝又進步了!」杜容兮吃了口魚,臉上滿是幸福滿足,朝孟桓豎起個大拇指贊道。
餘下的日子,杜容兮只想每天好好過下去,開心幸福。
孟桓當即收了愁容。露出笑容來:「喜歡就多吃點。」
說著,他夾了一大塊的魚,挑了刺之後,才夾給杜容兮。
吃飽喝足后,錦秋和翠柳帶著喜寶去街上玩。
孟桓和杜容兮也去大街上走動。
雖是夜裡,咸安城裡熱鬧不減,到處擺著小攤,小攤上點著幾支燭火,夜色里有微微的光亮,倒有幾分別樣的趣意,小攤大多是賣小孩子玩具或是女子首飾的。之外,便是小吃攤子。
看這街上,除了是大人領著小孩玩樂的,便就是些成雙成對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