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畫眉
京師內城門十三,綿延一百二十里。
城牆下有成片的二月蘭。
清輝之下,愈發妍麗。
分不清是二月蘭的香氣,還是她的香氣。
甜膩、暖和。
靈藥窩在他的懷中,整個人熱熱的。
馬兒的腳步慢了下來。
他是誰,能讓五城兵馬司的人聽命?
她想不到朝中有這樣的人。
「多謝你了。」她忍不住開口。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
好癢。
靈藥不安地動了一動。
「怎麼謝?」他說道。
靈藥的腦袋一下子清明了。
她怎能被美色所迷惑,而忘記這個青年,是贏走她九千兩的人呢。
「我覺得,不用謝了。」她聲音僵硬。
青年哦了一聲。
「為何?」他問。
「你贏了我九千兩銀子,救我一救不應當的嗎?」靈藥索性不要臉了。
「今晚的月色如何?」青年很突兀地轉開了話題。
靈藥楞道:「還不錯。」
「今晚月色這般好,我可以去賞月,喝酒、大把的時間任我揮霍,為何要救你呢?」他語氣平靜。
「大概是趕巧了,正好到這裡看見了我,心懷愧疚的你覺得我這個小公子,被一群人馬追趕,又可憐又狼狽,這才出手相助。」靈藥認真道。
又一聲輕笑。
「那就是你趕巧了,正好在這裡看見了我,覺得我青春年少玉樹臨風,不忍心看我死在五城兵馬司的手下,於是就救了我。」靈藥繼續一本正經。
身後毫無動靜。
靈藥忍不住回頭看。
四目相對。
他低垂著又黑又長的睫毛,眼若星辰。
白玉冠下的青色肱帶系在頜下,弧線美好清俊。
靈藥呆了一呆,心慌意亂。
猛地轉回頭去。
「小公子?」他嘴角含了點笑意,一字一頓地重複靈藥的話。
靈藥心虛,強笑道:「正是在下。」
「青春年少玉樹臨風?」他還在重複。
靈藥扯了扯嘴角,笑容尷尬。
「半夜敲寡婦門的小公子?」他突然問道。
靈藥一驚,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了。
「不是寡婦,不是寡婦,是個軍屬。」靈藥慌忙解釋。
「細胳膊細腿,和人當街吵架的小公子?」他繼續問。
「我是有點娘娘腔了,以後改正以後改正。」靈藥越來越心虛。
他突然勒住了馬兒,馬兒揚起了前蹄,靈藥重心后移,又往他懷裡靠的更緊。
靈藥手忙腳亂地直起了身子,偏生馬兒還在原地亂動,她重心不穩,一臉驚色。
青年翻身下馬。
手中還牽著韁繩,他仰頭去看馬上慌亂的少女。
面色微紅,還帶著幾分肉嘟嘟的稚氣。
「下來走一走,烏雲跑了二十里,讓它歇歇。」他道。
靈藥慌了一慌,這馬兒如此高大,她該怎麼下來?
尷尬地摸了摸馬兒的鬃毛,一咬牙,抱住了它的脖子,以俯趴的姿勢挪了挪右腿。
青年忍不住微笑,伸出手來。
「下來吧,我接著你。」
想著要握住他的手,靈藥有些遲疑。
不過,抱都抱了,懷裡都靠了,也不差這一手。
然而,她剛鬆開馬兒的脖子,人就如倒栽蔥一樣跌了下來,青年伸出的手只堪堪抓住了她的衣領。
將臉朝地的靈藥提起來在地上放好,他才忍著笑意端看面前這個一臉倒霉相的少女。
靈藥尷尬地揉揉腦袋,手足無措。
青年牽著韁繩沿著城牆根往前走。
靈藥尷尬地跟上——可是為何自己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他一大步,她得跟兩三小步。
這樣走路會不會顯得自己很娘娘腔?
好在他並沒有回頭。
然而卻像洞悉了靈藥的心事一般。
「你這麼矮,不像個男兒。」他的側臉在月色下很是好看。
靈藥追著他的腳步:「……我長的晚,走路晚,說話晚,夜裡睡覺也不哭,大概再長長,就會長高。」
「你的眉毛太細。」青年突然停下來,認真道。
靈藥來不及停步,一下子撞在青年的肩膀上。
她揉了揉腦袋,吃痛抬頭,倏地,青年已轉身貼近她。
靈藥嚇得往後一躲,背後貼住了城牆,涼涼的濕濕的。
「你想幹什麼?我雖然是個娘娘腔,但我不好男風,公子您請自重!」她一臉大義凜然。
青年笑了笑。
他揚起手來。
修長的手指中握了一隻螺子黛?
「你的眉毛太細了,很容易讓人看出破綻。」青年認真的看著她。
他的氣息溫熱,輕撫在靈藥的面頰上。
過於黑長的睫毛垂下,一雙黑亮的眼眸看著靈藥。
靈藥像是被連弩射中,一下一下,猝不及防,心像擂鼓一般狂跳不止。
青年將螺子黛比了比靈藥的眼睛,貼近又拿遠,比劃了許久。
開始給靈藥畫眉。
變態啊?你是個變態嗎?
靈藥在心中吶喊,長這麼俊竟然要替女子畫眉,神經病啊?
認命的閉上眼睛,任青年在自己臉上拿螺子黛畫眉。
過了良久。
畫眉的手好像停了。
靈藥一下子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略帶愧疚的俊顏。
「對不起,我從來沒給人畫過眉毛。」他有些抱歉地說。
靈藥狐疑地看著青年。
對不起?抱歉?這是對不起的態度嗎?
靈藥望著青年明顯憋笑的表情,氣不打一處來。
罷了,靈藥揮揮手。
「可以走了嗎,這位朋友?」靈藥翻著白眼。
青年還在憋笑。
靈藥怒視著他。
「好了好,走吧。」青年好不容易收拾了情緒,翻身上馬。
低頭看了看一臉懵的靈藥,青年忍住笑,伸出手來拉她。
靈藥心知自己的眉毛還不知道被他化成什麼鬼樣子呢,帶著氣憤上了馬。
這回她在後面了。
馬兒揚蹄往前奔,顛簸起來。
靈藥一把抓住青年的后腰。
喔,這小腰真不錯!靈藥感嘆了一句。
月色如注,灑在兩人一馬上。
一路無話,一時便到了朋來客店。
法雨正坐在店門口台階上,嗚嗚哭。
見自家公主隱在青年後頭乘馬而來,法雨張大了嘴巴,連哭都忘了。
再等青年翻身下馬,法雨看到在馬上遲疑不敢下的公主,突然噗嗤笑出聲。
自家公主的小臉上,平白多了兩道又黑又長的大粗眉毛,畫的比眼睛還大。
長的連眉心都連在了一起。
將本是小美人一個的靈藥,襯的五大三粗了幾分。
靈藥暗地裡翻了個白眼。
法雨忍著笑叫嚷起來:「我家公子沒騎過馬,想來是下不來吧。」她開始比劃黑馬的身高,「這黑馬這麼高,我家公子這麼矮,怎麼下來啊?」
青年笑著向靈藥伸出了手。
這回是兩隻手——大概這樣就不會倒栽蔥了吧。
靈藥抱著馬脖子,抬右腿。
應該怎麼去夠他的手?
還在遲疑,青年早已像抓小雞一樣,把她抓了下來。
提著衣服,抓了下來。
法雨在一旁忍著笑,嘰嘰喳喳:「公主,您這眉毛是幾個意思?新的造型嗎?看上去倒陽剛了幾分!真真像一個偉男子了!」
青年嘴角含笑。
「真是抱歉,我原以為很簡單。」他把手中的青黛筆遞過去,忍俊不禁,「送你了。」
靈藥不情不願地接了。
法雨一臉崇敬地過來向青年致謝:「多謝您了,今日要不是您,我們就要被打了。」
靈藥生怕他問出怎麼謝的話來,忙打斷了法雨的話。
「公子您還有事吧,先回吧!」靈藥開始趕客了。
青年點頭,並未多言什麼,只是嘴角還掛著笑。
翻身上馬
揚塵而去。
法雨圍著靈藥問個不停。
「他是誰啊,怎麼又遇見了,真的很有緣分啊!」
「沒問姓名。」
「他怎麼會這麼巧地出現在了聚寶門,要不是他,咱們就得挨打了!」
「不知道」
「您的眉毛是這位公子畫的嗎?為何會畫成這個樣子?」
「好看嗎?」
「好看。」
「陽剛嗎?」
「陽剛。」
「有沒有對我產生一點愛慕。」
「……極其愛慕。」
主僕二人草草洗洗睡了。
到了第二日,兩人都頂著個黑眼圈。
先是去天子二號房還錢。
徐執瑞不在,給了他名叫文清的書童。
再去門東大街買東西。
浮華樓的小鏡子、頭巾、風帽、卉意閣的糖雪球、糯米蓮藕、鹽水鴨……
零零碎碎地裝了一小車。
雇了車,才往山裡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