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相救

10.相救

城北盛植玉蘭,花香幽深,直入鼻端。

夜深如井,木格窗棱下,黃黃的燈映著人影。

刻畫出窗里人的側影,蕭蕭肅肅。

有低低聲音正向他稟報。

「……那位小姑娘並未投河,也沒尋什麼短見,第二日,她便上門東大街買了幾丈布,還在錦玉坊和宜安縣主吵了一架,到了午間,她去了象鼻巷,和那打更的更夫一起蹲在巷子口吃了一碗六鮮面……本來看她沒投河,小的就打算回來的,結果小的實在好奇,就又跟到了夜裡,誰料她又帶著小丫頭跟著那個更夫去聚寶門大街打更,路上遇見了巡邏的五城兵馬,更夫就說這是跟著他打更的……到了五更,她才回來。小的想著不能再跟了,這才回來複命。」

側影嗯了一聲,良久未言,過了一時,才揮手讓人下去。

一個小童清脆道:「師兄,她是要去當更夫?」聲音義憤填膺起來,「您看看,您都把人逼成什麼樣了?一個小女子,要去當更夫,聞所未聞啊。」

側影輕笑了一聲。

「她既未投河,還管她作甚。」

小童憤憤不平:「書里怎麼說的,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

話音剛落,頭就被自家師兄敲了一下。

「打坐去。」

「襖。」

「師兄,那個小姑娘扮起男子來,一點都不像,好在年紀小,不大能分辨。若是眉毛再濃一些,才不易露破綻。」

「……你明日就要啟程回仙都了,快去打坐。」

「襖」

「師兄……」

「晚安。」

小童被關在了門外,晃晃腦袋,望望外頭的清風明月,這才慢慢往旁邊自家歇息的屋子去了。

此時已是亥時,夜色清朗。

靈藥著了一身霜色男裝,頭髮束的緊緊的,蹲在聚寶門大街十五號李家後頭的樹下。

法雨自後頭躥過來,蹲下來。

「好緊張。這種事就得晚上干,刺激。」法雨語氣中帶著興奮,附耳道,「我看清楚了,那個男人從這家出去,就往鞍轡坊走了,更夫大叔認識,說是鞍轡坊的富戶曹雙。」

「成,我去扣門,你就按計劃行事。」靈藥直起身子,往正門而去。

扣門聲在月下尤其清楚。

裡頭傳來應門聲,想來應該是丫鬟。

「這麼晚了,是哪一位。」裘四姑的丫鬟琥珀披了一件水紅色的襖子,站在廊下問。

她心中犯疑,那曹大爺每每來,都自後門翻牆,奶奶素來也是不喚她伺候,這麼晚了,又是誰?

「我是哪一位,你說我是哪一位,殺千刀的小娼/婦啊,自家男人不回家,就來勾引咱家的男人,你給我出來!別躲在裡頭不出聲。」法雨高著嗓門叫。

琥珀在裡頭急了,這是被人找上門了啊,她在裡頭壓著嗓子道:「別喊別喊。」

忙去扣自家奶奶的窗子:「奶奶,您快出來看看。」

裡頭裘四姑正擁被好眠,乍聽得琥珀叫她,一陣煩躁,摸起枕邊上的手爐,砸到窗子上,罵道:「叫什麼魂!」

琥珀被唬了一跳,心中有氣,直直往院門去,一開門,見是個俊美少年公子,帶一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女子,心中意動。

「二位莫不是找錯了門?」琥珀道。

話音未落,法雨就撲上前去,揪住了她的頭髮噼里啪啦就罵:「下流小娼/婦,可算讓我逮著了,你說,和我家相公睡多久了?」

琥珀嚇得連連告饒:「這位娘子您莫抓我,我是這家的丫鬟,委實不知情啊。」一邊掙扎一邊喊,「奶奶,您快出來看看。」

屋裡頭的裘四姑這才醒過神來,套了件襖子就開了正屋門,正瞧見了門口鬧作一團的法雨和琥珀,一旁還立了個少年公子。

聽著法雨口中的叫罵,裘四姑這才慌起來。

曹郎不是說他未娶親,怎麼今日這家眷找上門來了?不是曹郎的家眷,又能是誰。

裘四姑一張倒瓜子臉上陰晴不定,耳聽得附近的狗叫喚起來了,慌的跑出來,往裡頭拉琥珀,口中哀告:「這是哪家的家眷,莫不是找錯門了,咱們有話好好說……」

靈藥和法雨眼神對視。

有話好好說就成。

法雨冷哼了一聲,鬆開了琥珀,見這裘四姑衣衫凌亂、髮髻蓬鬆,一下子跳過去,抓住了裘四姑的髮髻,拽的裘四姑歪著頭告饒:「您別動手啊。」

「李太太,這苦主找上門了,您不能不給個交代。」靈藥在一旁笑道。

琥珀在一旁苦口婆心:「這位太太,您看要不咱們進屋子好好說,指不定就是場誤會。」

「對對,這麼晚了,打擾了旁人也不好。」裘四姑連連點頭。

法雨一張嘴,還想發揮,靈藥使了個眼色。

法雨抹了把眼淚,道:「成,我倒要聽聽,你能說出個什麼花兒來。」

三個人拉拉扯扯地進了屋,法雨這才將手鬆開,那裘四姑得了自由,往椅上一坐。

「這位太太,您這上門又打又殺的,奴家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呢。」她道。

法雨冷哼了一聲:「一個背夫,一個背婦,在一處苟且,你說是什麼事兒?」

裘四姑攏了攏髮髻,鎮定道:「曹郎求我的時候,便說他無家眷,如今你又找上門來鬧騰,方才怕擾了鄰居們清凈,這才告了饒,既進了屋子,我就和你說道說道。曹郎背棄你,那是曹郎的錯,與我有什麼相干?你不先收拾你家相公,為何先來打殺我?自家管不住自家的男人,先來找我的麻煩,莫不是欺負我是個弱女子?」

靈藥笑了笑。

「你說的對。」她溫聲道,「你與這郎那郎的事兒,我們管不著,這一位呢,也不是曹郎的家眷。」

裘四姑差點沒跳起來:「那你憑什麼上我家門。」

「你丈夫姓李叫繼祖,乃是清涼門京城守備軍火器營的翼長,三十有四,四年前才討了你做填房,你上不敬公婆,下未生兒育女,分了家單過。李繼祖對你百依百順,無所不應。」靈藥溫言,「你丈夫正三品武職京官,佐理火器營統領,一年俸銀四十兩,薪銀一百二十兩,蔬菜燭炭銀五十兩,燈紅紙張銀四十兩,合計二百五十兩,又另有養廉金每年二百四十兩,他在軍營不花銷,全部都上交給你,四年算下來,便是兩千兩,如今我也不問你要多,你便給我一千兩銀好了。

裘四姑聽她聲音清朗,細細算來,本有些摸不著頭腦,聽到後來說要給她錢,這下急了。

「我是瘋了還是傻了,給你錢?」

「能做出和假尼姑私通的事兒,不是瘋了也快傻了。」法雨介面。

裘四姑愣了愣神,一巴掌煽到了琥珀臉上,破口大罵:「小娼/婦,定是你在外頭嚼舌頭!」

琥珀在門口被法雨拉扯,本就一肚子氣,又挨了自家奶奶一巴掌,叫嚷起來:「奶奶與祝大郎、齊二郎的事,奴婢都沒有多過一句嘴,這事兒又怎麼敢往外頭說,左右我是你的奴婢,說了你去,我能得什麼好去!」

法雨在一旁補刀:「嘖嘖,還有這麼多郎啊。」

這便將包袱裡頭拿了一張帕子來,嘖嘖稱奇:「裘大姐,您尊臀後頭有一個一指長的青色胎記,這是打胎裡帶的嗎?」

裘四姑面上一青,一把就去抓法雨手中的帕子,法雨機敏收手。

裘四姑看了一眼琥珀,眼中露了狠色。

法雨瞪著眼睛,得意道:「我家小廝就在考棚前蹲著,若不出去,他便報官,裘大姐掂量掂量。」

琥珀扭過頭,氣道:「奶奶,您做下的事兒您就認了吧,奴婢可不敢再幫著您了。」

裘四姑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出什麼狠話來。

「你與我做個保證。」她面如死灰。

靈藥笑道:「這帕子複製不來,你給錢便拿走。至於其他的,你且放心。」

上一世,明感寺惠安一事事發,元紅帕子被官府收走,一家一家的核對,鬧得京城雞犬不寧,涉案的婦人大多死的死傷的傷,出家的出家,一派凄慘,這裘四姑的丈夫是位武官,想必結局會更慘。

裘四姑自床底下拿了上鎖的小箱子,自其中取了兩張五百兩的銀票,遞上前來。

「你是怎麼得來的?」她追問了一句。

靈藥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

法雨接了銀票,將帕子奉上。

「你且放心,我家公子是西涼人,籌集了路費這便上路回西涼,永不進京。」法雨豪氣出言。

什麼回西涼,她就隨口說說。

「……裘四姐,我敲詐勒索,不是好人,沒資格勸你什麼。」靈藥溫言相告,「不過,夜路走多了,難免遇見鬼,好自為之。」

裘四姑心疼銀錢,心中卻了了一樁陳年舊事。

主僕二人事畢出門,外頭瀾月清輝,分外清明。

「回去還了徐公子一千兩,還能餘下五百兩。」法雨喜滋滋地邊走邊算,「呀,還有您答應沈正之的一萬兩,眼看咱們都出來三天了,上哪兒去弄一萬兩去!您也是,一開口就是一萬兩……」

兩人拐出了巷子,走上了聚寶門大街。

「這事怨我,不清楚外頭的物價。」靈藥自責地一笑,「這幾日咱們在外頭奔走,這才清楚。你看,買了那麼些布料,才花了二十兩不到。裘四姑不過是一介婦人,她把房子賣了也不值一萬兩呀。」

「她生的也不算丑。」法雨話題突然轉到了裘四姑身上,並總結髮言,「聽她說話,嘴巴也不臭。惠安真下作。」

「惠安見慣了美貌貴婦,自然瞧不上她了。」靈藥接著總結,「不過她為什麼要找這麼多男人?她的相公不好么?」

「她的相公再好,也是不能經常回家陪她啊。」法雨分析,「女人嘛,就需要有人陪,你看,若我哪一日不在了,你也不習慣的。」

靈藥笑了笑,她想到了上一世的相公。

素昧平生,卻被湊做了一堆。

至死才遠遠地看了一眼。

嗯,還沒看清楚臉,她就死了。

「咱們出來三天,宮裡頭該來人找麻煩了。」法雨愁道。

「要完最後一筆,再回去。」靈藥被拉回思緒。

「誰?」

「回去再計較。」靈藥匆匆答了一句,卻隱約聽到了後頭有馬蹄聲。

眼下大約是二更天了,五城兵馬司應當正在巡邏。

這個時候若有馬蹄聲,一定是五城兵馬司的人。

我朝規定,一更三點宵禁,二、三、四更在京城街道行走的,笞五十。

耳聽得後頭馬蹄聲越來越近,靈藥拉起法雨的手,狂奔起來。

「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這裡是大街,躲在哪裡啊。」

聚寶門大街敞亮極了,平平坦坦一覽無餘。

地上清輝一片。

後頭已有人高喊:「豎子停步,饒你不死!」

靈藥頭皮發麻,法雨突然倏地鬆開靈藥的手,急道:「公主,我去引開他們。」一個側身往旁邊巷子跑去。

後頭人連罵帶吼,分了一撥人往巷子追去。

靈藥停住了腳步。

傻不傻?被抓了又怎樣,左右她是本朝十公主,言明身份便是。

嘆了口氣,束手站定。

忽有嘶鳴一聲。

一匹矯健黑馬迎面呼嘯而來。

馬上人,一頂白玉冠,一襲霜衣。

瀾月清輝,俊逸出塵。

……吃揚州炒飯贏她九千兩的青年。

黑馬不停,掠過靈藥身邊,一把將她撈起,手臂使力,將她放於身前。

疾馳過五城兵馬司的四個人,打頭的將領一臉愕然。

靜靜地看著他們過去。

馬上人聲音清朗,留下一句話。

「另一個不用追了,好生送回住處。」

「是。」

五城兵馬司的人應了,並沒有多問一句。

城郭街巷,燈火見稀。

到城牆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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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不嫁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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