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仗勢

12.仗勢

回去的路上下了起了雨。

春來多雨,輕細如塵。

虧好雇了個有頂的馬車,法雨慶幸地掀開了一角布帘子,看外頭被細雨打濕的柳絲。

「……這些分給妙字輩的小尼師們,她們應該會喜歡吧。」靈藥瞅了瞅一車的物件,道。

「公主想著她們幹嘛,平日里都見不上面的。」法雨撅著嘴巴說。

一年前,她陪著公主進了明感寺,寺中的小尼師們,個個都不理不睬,有些權勢的尼師,看著自家公主是個被遺忘的,平時也多有怠慢,法雨向來敏感,自然對寺中人不滿極了。

靈藥笑了笑。

「人與人之間是需要結交的,咱們不和她們結交,她們也不敢貿然上前,方外之人嘛,有些清高也是自然。」她認真地說著。

上一世,她自怨自艾,每日只顧感念身世,懨懨地呆在屋中哪也不去,半輩子就那麼荒廢過去了。

重來一回,她沒想怎麼翻身出頭,最想做的事,就是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擺脫上一世的悲慘命運。

更何況,春光多好啊。

三五好友、坦誠相待,不問貧富,只說天氣清暖。

就過過小日子罷。

馬車駛進林間,前幾日清明,多有青年人縱馬踏青,山中墳前仍有森森紙錢。

「過幾日就是母親的忌辰了。」靈藥望著路邊林子里的森森墳塋,低聲道,「她最喜安逸奢華,如今躺在冷冰冰的墓室里,會不會很孤獨。」

法雨默默地將布簾放下,偎在靈藥身旁。

顛簸了許久,方到了山門前。

護衛所的沈正之在山門前徘徊。

法雨呀了一聲,招呼沈正之:「快來,幫我們拿東西。」

沈正之大踏步跑過來,臉色卻有些焦急:「您這是去哪兒了?」

靈藥自車上跳下來,又囑咐了車夫幾句,這才笑問:「有事?」

「宮裡頭來人了。」沈正之一邊接東西,一邊小聲道。

「回去慢慢說。」

法雨給了那車夫足夠多的錢,車夫便和沈正之一起將布匹等物抬進了明感寺的寮舍。

待一切安置下來,沈正之才仔細回稟。

「這幾日,寺裡頭來了一位宮裡頭的曲嬤嬤,她並未進寺,只在護衛所到處打聽了一番,我聽著言語中是涉及季嬤嬤,便胡謅了幾句,一口咬定從未見過她來寺中,曲嬤嬤無法,坐了坐就回去了。」

「後來我托宮裡頭的弟兄打聽了一下,這曲嬤嬤是漪蘭閣管花園子的,極其微末的一個人物。」

六姐姐與她究竟有什麼恩怨呢?靈藥不得其解。

罷了,上一世六姐毀了她的聲名,這一世,她也找人編了話本子潑了點髒水給她。

兩不相欠了。

說罷了閑話,法雨把沈正之拽到外頭又說了一會話,過了一時,紅著臉進來了。

「說什麼閑話去了?」靈藥打趣她。

法雨扭扭捏捏,好一會兒才道:「還不是為了公主欠下來的債!我說過段時日再給他。他倒無所謂,都忘了這事兒了!」

靈藥隨手抓了個物事砸她。

「他都忘了,你還提醒他!」靈藥笑著怪她,「還有你這般賣主的丫頭。」

「您雖是萬金之身,但也不作興欠債不還。」法雨偷笑著躲開。

靈藥指了桌上的一堆物事打發她:「去給妙語她們送去,怎麼分你瞧著辦。」

法雨高高興興地應了,捧著一簍子零碎去了。

左右無事,靈藥脫了鞋襪便上床窩著去。

懷裡掉出了一枚包好的螺子黛。

靈藥偷笑了一聲。

昨夜洗了好久才將自己臉上那兩道又黑又丑的眉毛弄掉。

你說這個人是不是有病?

使喚得動五城兵馬司,隨身帶著波斯過進貢的珍品螺子黛,穿的像個道士,半夜出現在宵禁的京師。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靈藥不自覺就笑的眉眼彎彎。

如果他不好男風的話,倒真的,挺讓人心動的。

可惜,沒問姓名沒問來歷。

她如今十四歲了,再過一年,宮裡頭閑著無事的薄皇后就會給她物色夫婿,然後就會被接連拒婚。

之後就是衛國公上書求娶公主。

如果,她在明年之前找個人嫁了呢!

是不是後頭的事兒都不會發生了?

靈藥想著想著就激動起來了。

改天再進城一定要去五城兵馬司打聽打聽。

外頭有人扣門,聲音又響又急。

靈藥驚了一驚。

「公主娘娘,法雨在藥師殿前頭被扣住了,您快去瞧瞧吧。」外頭是妙語的聲音。

靈藥皺著眉頭下床去開門,道:「進來說話。」

小尼師妙語急急道:「貧尼陪著法雨去後頭菜園子找妙風,走到藥師殿前,衛國公夫人和永邦候夫人帶著一些女眷正好路過,其中有位姑娘喝住了法雨問東問西,一言不合就讓她跪下,法雨不依,被打了幾個嘴巴子,這會子正犟在那裡……您快去瞧瞧吧。」

「法雨沒說自己是誰?」靈藥問道。

「法雨不想為公主娘娘惹麻煩,先頭沒說,後來想說的時候就被扣了胳膊打了幾巴掌,疼的話都

說不出來,偏住持不在,咱們這裡又曾是衛國公夫人娘家的家廟,她是極熟悉這裡的,幾個年歲大點的師叔們陪著也不敢說話。我見不好,才趕過來。」妙語著急道。

「你可有空,去告知一下護衛所的沈護衛。」靈藥問道。

妙語點點頭,便出了門,又回頭道:「公主娘娘,您快去看一看,法雨臉都腫了。」

靈藥心中焦急,套了件外衫,便推門去了。

衛國公夫人,閔蓁蓁。

臍下一寸有三顆紅痣,呈牛郎挑兒之形,此女白虎,妙不可言。

想著元紅帕子上的隱秘,靈藥心中冷笑。

上一世,她不幸嫁入了衛國公府。

京師的世家姑娘們哀歡交雜。

哀的是衛國公世子俊秀如天神,卻尚了公主。

歡的是,世子爺惡名遠揚,公主嫁過去也是獨守空房。

想是聖上對衛國公府忌憚已久,嫁個公主過去牽制罷了。

而尚一位落魄公主,則是閔氏一力促成。

閔氏育有親兒子,豈能真心為世子打算,這麼一來,靈藥就被坑了進去。

拜宅心仁厚薄皇后所賜,公主駙馬就按民間習俗行事,免了建造公主府等一系列冗事。

大婚是小叔子替的,之後便獨守空房,偌大的衛國公府,就剩她和閔氏兩兩相對。

相看生厭。

靈藥邊走路便想事,腦仁疼。

待走近了一瞧,那四大天王殿前一圈的大理石廊下,烏泱泱站著坐著一堆人。

身形弱小的法雨被兩個鳶肩豺目的僕婦反扣了手臂架著。

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捏著她的下巴,滿臉腫脹的法雨極力反抗,說不出話來。

圍著的人均笑嘻嘻的。

穿了一身檀色緙絲的貴婦坐在椅上,年約三十上下,眉眼上挑,說不出的風流韻味。

正是閔氏。

在她身旁的絳紫色婦人老了一些,四五十左右,正皺著眉頭看著問法雨話的姑娘。

而正斜著眼睛品茶的年輕女子,卻甚是眼熟。

離得稍近,腳步放慢,靈藥靜靜地聽著那眼熟姑娘說話。

「你們主僕二人當街壞我名聲,可曾想過今日會在這裡撞見我?」年輕姑娘聲音冷漠,透露了些許恣意,「若不是那日我急著去赴宴,豈容你放肆?」

「晴晴,這丫頭如此無狀,何必在這裡罰她,她既與寺中的貴人有干係,莫得罪了貴人。」絳紫婦人像是個知禮人,開口勸道。

「娘親,你不知道那日她有多可惡!當街就叫嚷說我這縣主仗勢欺人,好些人都圍了上來瞧熱鬧,女兒怎能咽下這口氣。」

原來是那一日的宜安縣主。

「她主人是個少年公子,生的倒是俊秀,可惜也是個混人,貴人在寺中又如何,她還能管別人奴僕?」宜安縣主又嘟囔了幾句,「左右也是個被宮裡攆出來的,顧忌她作甚。」

閔氏看了一陣兒,終於開口:「縣主,不過是一個奴婢,在這裡耽誤什麼事兒,走吧。」

她自那日在京中聽了話本子里說的事之後,心中不安,今日來這裡也是想著偷偷問一問惠安,宜安縣主偏在這裡找事兒做,她可耗不起。

緩緩壓下心中的怒火。

靈藥走上前去。

眾人眼見著一個少女悄無聲息地立在了眼前,都嚇了一跳。

眼前的少女凝脂雪膚、烏髮及腰。

後頭不知是哪個婆子看呆了,脫口道:「這是哪裡來的女菩薩,生的這般清貴莊嚴。」

閔氏第一個冷哼出聲,眼光略帶了幾分審視,上下打量了靈藥。

法雨在後頭嗚嗚出聲,靈藥看向她,忍了淚意示意她隱忍。

閔氏後頭的婆子沉沉出聲:「這是哪家沒規矩的小娘子,見了國公夫人也不行禮么?」

閔氏微微一笑:「山野村女,不懂規矩也是有的,莫嚇著人家。」

宜安縣主歪著頭打量靈藥,只覺得眼熟極了,一時卻想不起來,開口道:「這決然不是京里的姑娘,瞧她的披風,可是前些年時興的款式呢,如今誰還穿這種?」她揚起下巴,「你好端端地站這裡做什麼?沒事快滾。」

靈藥帶著幾分感慨,笑了。

「敢問縣主為何責打我的婢子?」她語氣平靜。

宜安縣主突然指著靈藥,叫了起來。

「原來是你!女扮男裝的賤民!」她氣急敗壞了。

閔氏突然意識到了這人是誰,剛想出聲提醒宜安縣主,可縣主還在氣急敗壞地嚷著。

「你是哪家的姑娘,報上名來。我要去你家裡看看,什麼樣的父母能教養出這樣膽大妄為的女子來。」

「我是哪家的姑娘,你敢問,我卻不敢說。」靈藥臉上浮現笑意。

絳紫貴婦瞧出了不對,忙插口道:「一點小誤會,晴晴,快把這丫頭放了,她衝撞了你,教訓教訓得了。」

天王殿裡頭有尼師小跑出來。

「縣主慎言,這是這是為先貞順皇后捨身的香音公主。」她叫道。

先貴妃蘇氏,死後追封為貞順皇后。

靈藥此時尤其感謝父親對母親的曾經寵愛。

架著法雨的僕婦們一驚,法雨趁機掙脫開來,刺著嗓子吼:「公主殿下駕臨,你們還不跪下,是想犯上嗎?」

烏泱泱跪倒一片。

真心的少,假意的多。

宜安縣主左手掐著右手,心中恨得直痒痒,尤其恨自己只是個縣主,大不過公主去。

法雨跑到靈藥身後,抹了一把淚。

靈藥沒說話。

仰頭看了看山門,沈正之帶了四五個佩刀侍衛往這邊而來。

「方才你問,什麼樣的父母才能教養出我這樣的人?是么?」靈藥聲音平靜。

絳紫貴婦想來應當是永邦候夫人,此時已是意識到了事態嚴重,慌張道:「縣主失言,還望公主息怒。」

不管這位公主失勢還是得勢,到底是天之驕女,一句什麼樣的父母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是誰打的你?」靈藥轉開了話題。

法雨指了方才那兩個婆子和一個丫頭,又指到了宜安縣主頭上。

「就是她讓人打得我。」法雨氣的嘴唇直哆嗦。

「大概你是借著誰的光彩,得了個縣主的封號。」靈藥道,「既是縣主,我就留你一個面子。你愛折辱人,我卻不愛干這等事。」

她看向閔氏,道:「國公夫人,國公爺是國之股肱,想必您也是知禮人,我且問你一句,今日之事當如何是好。」

「……縣主衝撞了殿下,自當是縣主向您賠罪。」閔氏低低道。

靈藥哦了一聲。

「那賠罪吧。」靈藥道,「給我的丫頭一個交代。」

宜安縣主臉都黑了。

「你,你不要仗勢欺人!」她忍不住叫起來。

永邦侯夫人斥道:「晴晴,住口。」

宜安縣主淚流了下來:「母親……」

靈藥笑了笑:「看你們這左右為難的樣子,罷了。」

站起身欲走。

永邦侯夫人誠懇道:「公主殿下,縣主一時想不通,待想通了一定去給這丫頭賠罪,您看……?」

又忍不住道,「公主殿下還請贖罪,縣主她年紀小……」

靈藥揚了揚眉毛。

「她有十六了吧,我比她小。」她又坐回椅子,「那你看,是公了還是私了的好。」

宜安縣主咬咬嘴唇,不甘心道:「如何公了,如何私了。」

法雨將椅子搬過來,扶靈藥坐下。

「公了嘛,吶,護衛所的沈大人也在,讓他去據實回稟此事,宜安縣主辱及聖上與先貞順皇后,並折辱責打我的婢女,我也想知道能定個什麼罪過。」靈藥道。

永邦侯夫人搖搖頭,道:「您息怒,晴晴她是無心的……」

「私了呢?」閔氏介面道。

「我這丫頭呢,自小跟著我在宮裡頭長大,嬌生慣養的,比一般勛貴家的女兒還要矜貴,你這毀了她的容,傷了她的身子,該如何是好呢?」靈藥眉頭蹙起,陷入了深思。

法雨在心裡頭暗暗給自家公主鼓勁。

「公主您放心,咱們這便吩咐下去,上好的藥材、補品都送過來。」永邦侯夫人立時介面道。

「你們的藥材補品,本公主可不大敢用。」靈藥微笑。

「這便折了銀子送過來。」永邦侯夫人連連保證。

靈藥揉了揉肩頭:「想必宜安縣主也知道,那一日你的僕婦撞了我一回,我這兩天疼痛難忍,寢食難安……」

永邦侯夫人賠著笑道:「殿下息怒,一切都由咱們永邦侯府擔著。」

靈藥倏地站起身來。

「散了吧,記著你的話就成。」她冷冷道。

沈正之攜著侍衛趕上前來,護著靈藥和法雨往寮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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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不嫁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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