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四

14.十四

屋裡,石曼生看了看那關上的門,又抬頭看了看安靜的四周,確定沒別人,這才伸手將那木盆中的一件血衣撈了起來。先前她摸到的那個硬物就是藏在這衣服裡頭。

——會是什麼?

她小心地翻過衣裳,從靠近胸口的內袋裡將那東西取了出來。是個橢圓的扁塊,四分之一巴掌大小,上頭沾著不少已經發黑的血跡,但還能勉強辯出是塊玉佩。

這形狀……一個猜想劃過石曼生心頭。

起身在屋中看了一圈,她徑直拿著玉佩走向了一旁梳洗架。梳洗架上頭有個銅盆,裡頭裝著水,準確地說,是泛著淡紅色的血水,正是剛才幾位大夫洗手用的。她毫不在意地將玉佩直接浸入水中好生擦洗了幾番。漸漸地,玉佩上頭的紋路顯現了出來。

摸著那溫涼的玉質,石曼生的眼睛越睜越大——黃蠍玉!果然是百里宮的黃蠍玉!

她猜得沒錯,正是因這黃蠍玉抑制了毒性,此人才尚有一線生機。光憑那些銀針封穴怎麼可能壓得住化腑奇毒「絕魂散」!

那麼……她默默把視線轉向床上人事不知的傷者——這個人是什麼人?怎麼會有黃蠍玉?

不動聲色將那黃蠍玉放入自己懷中,幾步踱到床邊。腦海中的心思轉了幾轉,石曼生最後決定先救人,后審問。放下床帳,她提著從桌上順來的茶壺,屈腿盤坐在了床頭。

嗯……這些針可不行。

摸了摸茶水的溫度,溫中帶熱。掀了壺蓋,她澆了不少在他的胸口,立時紅了一片。過了一會兒,待那些紅色稍稍消去,她這才開始一根一根拔下男子身上封穴的銀針。而她每拔一根針,男子的臉色就會明顯地灰暗上幾分。

眼看著都快成一具灰屍了,她這才不緊不慢地從腰間取出了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灰褐色藥丸來,幾下在手心碾了粉碎,接著一口咬破了自己指尖滴了幾滴血到那藥粉上頭,伸指和了和,便成了一團葯泥。

這可是靈丹妙藥!

她一手扒著那人下巴,一手將那葯泥囫圇塞進了他的口中,再半扶起人,用茶壺裡剩下的水直接對著嘴灌了幾口茶水將那葯泥算是給他服了下去。幾息之後,男子的臉色漸漸好轉,嘴唇顏色也淡了下去。

好得還挺快。她抬頭看了眼那鐵門,依舊好好關著,又低頭看了看臉色漸佳的男子,計上心頭。

手起針落,只聽得男子悶哼一聲,從口中吐出一大口黑血。眼婕輕顫,明明剛才還是個活死人模樣,這會兒卻是將將要醒了。

右手把住此人脈門,石曼生側了身子,壓低聲音,「這位公子,該醒了。」

男子聽到了她的聲音,眼皮動了幾下,終是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眼,倒把石曼生看得一愣。本就道此人相貌不俗,如今睜開雙眼更是畫龍點睛,纖長的眼線微微上翹,好似桃花又似丹鳳,淺褐色的眸子微微泛著透明,只是如今眼神渙散,卻平添幾分柔弱,讓人忍不住有些心疼。因中毒而泛紅的眼瞼到更像是故意塗上的顏色,傾人傾城。

石曼生眨了眨眼,轉開視線,定定心神,「小聲回話,現在有一事需要你解答,答得好我便救你,答不好……生死由天。」

男子視線轉向她,依舊帶著青黑顏色的唇很緩慢地張了開來,「……你?」

石曼生擰了擰眉,繼續抓緊問道,「你身上那塊黃底蠍紋玉佩是從何得來?」

男子將將蘇醒,身子很弱,喘息間有些費力,聲音若有似無,「近些……說與你聽。」

石曼生看了看他,指下又不動聲色地把了把脈門,確信此人不存威脅,這才附身側耳湊近了些,「說吧。」

「是……」

「是什麼?」她沒聽清,側臉正要詢問,卻被一個稍涼的事物貼上的臉頰。石曼生大驚失色,右手一用力,直直卡緊了那人脈門,「你!」

男子輕笑出聲,「真……好。」接著,腦袋一歪昏死過去。

這……

她訕訕收了手。剛才卡脈門的時候好像下手有些重了。嗯……還好沒大事,只是此人看來又要昏上一整天了。

活該!誰叫他剛才突然那、那什麼自己。

煩躁的石曼生,抓起一旁的毛巾就往臉上擦,果不其然還沾著那人先前吐出來的些許黑血。她狠狠又擦了幾下,臉頰都紅了一片。

說不出來心裡窩著的那股氣,從昨天晚上遇到那個人開始就不順。

石曼生面色不佳地爬下床——什麼人啊!死到臨頭,竟然就只想著輕薄姑娘!色胚!

反正現在任務完成了,這人也算救活了,以後八成也見不到了。剛準備往鐵門那走,可才提步走了兩下,她就停了下來。

看了看那木盆,又看了看那床,她的眼神幾番流轉,最後看向了自己懷中放黃蠍玉的地方。黃蠍玉隨身攜帶可避毒,昨夜裡遇到的那的頭頭既沒被迷暈,又沒被毒倒。說到昨天晚上自己用的那種毒,如果有黃蠍玉在身確實可以避開。

會不會昨天那人,和今天這人就是……同一個人?

她皺了皺眉,而後若無其事地低頭理了理衣服,不再停留,徑直走向鐵門——閑事還是不管為好。

門打開的瞬間,柳木白睜開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門內正要出來的身影。然而,一瞬之後,那笑容突然變得溫暖起來。

「石姑娘,如何?」

循著聲音,石曼生這才注意到了一旁陰影中,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柳大人,如往常一樣,清雅溫潤,水墨如畫。

「沒事了,只不過人還昏著,可能夜裡才能醒,到時讓人喂點粥水,慢慢養著就行。」

旁邊的兩個衙役都驚訝地看著她,先前那麼多大夫都束手無策,說救不回來。怎麼這麼個小姑娘一來,進去了也沒多久,人就救回來了?

柳木白對她解決了問題豪不意外,「勞煩了石姑娘一個上午,還請賞臉,一起吃頓飯?也讓在下聊表謝意。」

這麼一說,也確實有點餓了。畢竟幫了忙,吃頓飯不算過,於是,她不客氣地點了點頭,往前又走了一步,正好站到了窗戶邊上。

陽光照過來,石曼生臉頰上那塊不自然的紅色分外明顯。柳木白的笑容突然有一刻稍稍凝滯了下。

「這是……傷到了?」他抬起手,虛虛撫上她的臉頰。

她驚得後退一步,隨口說道,「剛才蹭到了些血。」沒擦乾淨嗎?

柳木白收回手,面頰稍微低了低,眉眼處一片陰影,「打些水來。」

「是。」王牢頭反應最快,忙跑了出去。

「不用了,我已經擦過了。」

「洗洗為好。」柳木白微笑著安撫住她。

不一會兒,水打來了,在看到石曼生好生洗了臉之後,他這才說道,「飯菜應該都備好了,再不去怕是要涼了。」

接下來,在離開牢房,去到府尹後院的路上,石曼生這心裡一直莫名忐忑。

而這份忐忑在看到後院的景色后,卻漸漸被她拋在了腦後——當官的就是會享受,你看看那亭台、那假山、那潭水……相比之下,她平日里樂呵呵餵魚的那個池塘只能算是個水坑。

「這邊請。」柳木白走在前頭,她聽得到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聲音一如往常,可石曼生總覺得身前人似乎有些不悅。可這種感覺,在每次柳木白轉過身看著自己的時候卻又很奇怪地煙消雲散了。

她摸不清情況,便也不多話。

兩人來到一處假山後頭的小院,院子里的鋪著清爽的石磚,正中間擺著石質桌凳,那上頭已經放著做好了的菜品,香味陣陣襲來。

柳木白領著她走了過去,石曼生便趁著走路四下看了看這院子。整個院子里只有一棵樹,別的花草一點兒也沒。那是院子南邊角落的白蘭樹,仰頭看去足足有四五丈高,此刻正直秋季,還未開花。但看著這高大樹木,她似乎能想見花開時白玉蘭一枝枝昂在枝頭,白如皚雪,纖塵不染的模樣,就和眼前淡淡而笑的人一樣。石曼生第一次覺得,原來花兒與男子也是這樣般配。

柳木白就好比這木中白花,模樣兒白玉如蘭。

只可惜,這朵玉蘭的心思太深,尋常人可承受不起。

兩人相對而坐,桌上是三菜一湯,都是些家常菜色,吃起來味道很是不錯,石曼生不知不覺就下了一碗飯,尤其是其中那盤莧菜她一個人就吃了一大半。柳木白看著對面人認真吃飯模樣心無旁騖的模樣,本來心底那一絲悶氣,悄然散了開來。

「可要再添些?」

扒完了最後一口米飯,還有些意猶未盡,可是被對面人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自己一個姑娘家吃得比他快了不少。

「不用了,我已經飽了。」放下碗,她笑了笑,「多謝柳大人款待。既然那人已經沒事,在下這就告……」

「昨日京城遣人送來了些瓜果,味兒不錯,正好做飯後甜食,且嘗嘗吧。」他打斷了她的話,說的話也是陳述,並沒有詢問的意思。

石曼生聽出他似乎不喜自己就這般告辭,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卻又被柳木白接了話頭。

「來者是客,更何況是幫了本官大忙的貴客。」

聽到「本官」兩字,石曼生到底還是應了下來,「那就叨擾大人了。」

「我先領你逛逛院子,順且消消食。」柳木白面上現出滿意的笑容,吩咐了邊上的人一聲,「等會把那些瓜果切好,直接送去湖心亭。」

「是,大人。」

隨著柳木白逛衙門,石曼生還是挺有興緻的,像她這種平頭老百姓可從來沒進過衙門。不過可惜的是,因為是白日里,衙門前頭還是要辦公務的,於是她只能跟著他逛後院,說白了就是看看府尹老爺的家長什麼樣。

遙遙地就瞧見了湖心的那頂藍頂的亭子,九曲橋連接著岸邊,石質橋面似恰恰浮於水面,邊上是城邊的青綠荷葉,花兒都謝了,一個個飽滿的蓮蓬甚是喜人,夏日中若是滿池荷花盡開,定然美不勝收。

「今日多虧你了。」柳木白清淡淡地起了話頭,邊走邊聊。

「好說。」她笑了笑,腦海中不覺又閃過剛才的一幕,那個莫名其妙沾著黑血的親吻。終於,她忍不住問出了口,「那人,不知是什麼人?」

「這……」他面上有些為難。

她恍然,立馬說道,「是我問得不當,還請柳大人莫要放在心上。」那人是「重要人物」,他的身份應該也「相當重要」。

「並無不當。只是此人罪名尚且不明,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柳木白站到了湖邊慢慢走著,似是思考著什麼,目光自然而然看向了石曼生的面龐,「梅子傾,此人名叫梅子傾。」

石曼生有些好奇,「青色的那個青?」

柳木白雅然一笑,「是傾國傾城的傾。」

男的起這名字?也算人如其名。她不由得看了看身邊人,心中又加了句——論相貌,柳木白也是人如其名得很。

「你可曾聽說過他?」

「嗯?他?」石曼生有些奇怪地搖搖頭,「沒有。怎麼,他很出名嗎?」

「我不清楚。」柳木白笑笑,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他是江湖中人,我原本以為他在江湖也許應該有些名氣。」

一段沒頭沒腦的對話,石曼生也隨著他笑了笑。梅子傾?反正以後見不到了,今兒個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吧。

湖心亭,顧名思義,建在湖心。鏈接亭子與岸邊的是一架貼水而建的九曲橋。此時,幾個侍女正端著瓜果、茶水從橋上往亭子走。柳木白見狀放緩了步子,想等那些侍女離開后再領石曼生過去。於是,他倆就站在橋邊不遠處,對著滿池荷葉。

一時間兩人之間有些沉默。

沒了話頭,石曼生有些尷尬,木木站在那裡,只能分外認真地看著那些綠油油的荷葉。心中不由想——這池塘里會不會也養了魚?會是錦鯉嗎?

想著,她便努力朝那些葉片中的縫隙看去,想要覓一覓游魚的蹤跡。

「為何不戴我送你的發簪?」站在她身邊的柳木白突然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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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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