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13.十三

等石曼生醒來的時候,天色早已大亮。

她很欣慰地發現自己能動了,接著更加欣慰地發現床上就剩她一人,被子依舊好生蓋著,衣衫完整,沒有任、何、怪、異。深吸一口氣,石曼生小心翼翼地推門探了出去。

她所在的小樓很安靜,待確認周圍沒人後,便走了出來。從木質的樓梯下來時,一路聽著木板咯吱咯吱地響,石曼生的心裡有些驚得慌,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然而,待她躡手躡腳地轉了一圈后,卻一個人影都沒見到,更別提昨天晚上那個住在這屋裡,武功比她好,不會中毒,又喜歡點人穴道的頭領了。

——這人都走光了?

出了小樓,她大方地在院子里又晃蕩了一大圈,依舊半個人影也沒。石曼生打心眼裡覺得鬱悶——這趟夜訪,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昨天那人要麼站在陰影里,要麼就是臉頰背對月光,從頭到尾除了那披散的長發和裡衣下貌似修長的身姿,她也是連長相都沒看清。總之,以目前的結果看來,就是她大半夜閑著沒事跑到別人家的床上睡了一覺……而且旁邊還同時睡了個男的。

要是柳木白知道這事,你說會是個什麼反應?

突然起來的念頭讓石曼生整個人愣了一下。她狠狠拍了下自己額頭。呸,瞎想些什麼呢!

摸著被自己拍疼得額頭,她看了看頭頂的天,兀自嘆氣——唉,都這麼亮了,得想想等會找個什麼樣的說法,突然夜不歸宿,師叔那個人精可不好對付。另外,半夜出來的時候,自己還被丁澤那小子抓包了……

在複雜滿滿的心情中,石曼生回到了金樹院前。站在院子外頭,她正琢磨著要不要從後頭鮮有人經過的圍牆翻進去換身衣服再說。可剛要轉身往後門走,一旁的院門就從裡頭打開了,緊接著走出來了幾個人。對,是幾個人,並不是她以為的最多兩個人。除了師叔和丁澤外,此時站在門口看著她的還有柳木白與那個八字鬍侍衛。看到她時,師叔的眼睛明顯瞪得大了一圈。

那一刻,石曼生心裡悄然颳起了寒風。

「好巧,都這麼早啊。」她尷尬地揮了揮手,這招呼打得著實有些僵硬,臉上扯出的笑怎麼看怎麼心虛。

「嗯,石姑娘早。」柳木白是第一個回應她招呼的人。他明明看上去是笑著,可在石曼生眼裡,那笑莫名摻了寒意。

女兒家徹夜不歸,算是大事……

很大的事……

很大很大的事……

——可再大的事,關他柳木白什麼事?這麼一想,石曼生頓時有了底氣,「柳大人,早。」

柳木白微微一笑,聲音聽上去有些低,「好巧。剛還說姑娘不在,想不到,一出門倒碰見了。現在時辰尚早,石姑娘可要先歇息一會兒?」

「一早出門散了散步,就是肚子有點兒餓。」她這話說得半真半假。心知肚明的丁澤,目光在她面上一閃而過。石曼生兀自笑著,面不變色心不跳。

柳木白眼神淡淡地從她那身黑不溜秋的衣服上掃過,又淡淡地看了看她隨意紮起的頭髮,像是用手扒拉的,不大整齊,「看來石姑娘昨夜睡得很好?」

「還好,還好。」默默轉過頭,她隨意敷衍了兩句,餘光里的柳木白眼睛微微眯起,她身上立時多了幾分寒意。

「哎呀。都站著幹嘛,大清早的。正好人也在了,都進去說吧,來。」師叔適時打斷了尷尬,迎了石曼生往裡走。

丁澤一言不發地領著柳木白往會客廳走。石曼生本來也跟著一道,但在路過廚房的時候,聞著早飯的香味,她逃一般地鑽了進去,「我先吃點東西,柳大人稍等。」

見她進了廚間,走在最後的夏近秋慢悠悠跟了過來。

「石頭,那柳大人怎麼一大早來尋你啊?」至於自己這師侄昨天晚上去哪了夏近秋並不關心。她這性子,別人不吃虧就不錯了。

石曼生正在往碗里盛粥的手停了下來,拿了雙筷子,聲音有些恨恨,「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本以為自己夜裡能回來的,誰知道碰到硬茬,睡到大天亮才醒。醒了回來,還正好又碰到柳木白,說來說去就是她倒霉。

——真是頭疼啊頭疼。

但是實在太巧合了,怎麼想怎麼奇怪。該不會……自己這兒又被盯梢了?

不對啊,昨天夜裡出去的前,她特地往外狂撒了通藥粉,本以為應該暫時弄殘了盯梢的,可壓根兒就沒人從樹上啊、屋頂啊什麼的掉下來。她還以為是因為之前整治了下就沒人了。

見她表情陰鬱,夏近秋抬了抬眉沒有再問,幫她夾了幾塊小菜,「快些吃吧,莫讓柳大人久等了。」

石曼生嘴上應著,手下喝粥的速度卻明顯降了下來。

夏近秋:年輕人的事就是複雜。

吃好飯,石曼生在灶間里又扭捏了好些時間,終於不情不願地往正廳走去。待見到柳木白,她立馬裝作很是歉意的樣子,「抱歉,讓柳大人久等了。」

「不會,石姑娘肯來就好。」柳木白放下手中茶盞。

石曼生笑了笑,沒有回話,而後挑了個離柳木白稍遠的位置坐了下來,「不知柳大人親自上門,所為何事?」

她想好了,如果他問及昨夜情況,自然是咬死什麼都不能說。更何況,因之前那一箭,她與他可沒什麼好談的。然而,她怎麼都沒想到,對面人確實是「有事」而來。

「今日府衙有些事,還需石姑娘幫個忙。」

請她幫忙?石曼生愣了一下,「什麼忙?」

「府衙大牢內有位重要人犯突然重病,還想請石姑娘前去看看。」

石曼生驚訝了,她又不是大夫,「診治一事實在不是在下所長,柳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話沒說明,意思已經傳達到位。

柳木白緩緩搖頭,繼續說道,「在下已遍請了城中大夫,他們都看過了,但卻束手無策。可偏偏此人事關重大,在下這才來尋石掌柜。」

「我確實不善醫。」石曼生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柳大人不如去尋鬼醫谷?」對,就鬼醫谷,什麼麻煩事都該找他們才是。

「石姑娘,煩請您先去看看可好?如若不行,我再尋別的辦法。」對面人的語氣柔了下來,帶著商討,「還有,那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話這麼一說,再對上他那副水墨眸子,石曼生猶豫了——沒辦法。解毒確實是她的強項。

畢竟是府尹大人登門拜訪,親自開口,她個升斗小民,若是不給面子,實在說不過去。既然要和此人劃清界限,自然也不該將私事代入「官家事」裡頭來。更何況,柳木白對於自己善毒一事很是了解,自己再推脫就太刻意了。

想了想,她退了一步。

「柳大人若是願意將藥鋪周圍那幾人撤了,在下還是……」她還是覺得不放心。

柳木白大方笑了笑,並未隱藏,「之前是擔心你與你師叔兩人皆是女子,這才安排了幾人以防萬一。不過自從被你發現,我那些手下也受了教訓,就撤了。」

那麼說就是昨天晚上沒人和他報告自己徹夜不歸?看來他今早確實是因為解毒的事來找自己,卻正好碰到她剛回來。

既然如此,一早碰到也不能證明自己一晚上沒回家呀!

此時的石曼生已經忽略了自己還穿著夜行服的事實。至於好生「折磨」了那三人一事,她也自行忽略了。

「既然石姑娘答應了,還請隨在下一同去府衙可好?」話畢,柳木白站起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現在就去?石曼生用眼神詢問。

柳木白笑著看她,請的姿勢保持不變:嗯,現在。

石曼生嘆了口氣,也站了起來,「好吧。」剛要提步,她突然一頓——不對,自己還穿著夜行衣。「稍等!容在下換身衣裳。」

~~~~

與柳木白一同離開金樹院的時候,丁澤本也想跟著過來,石曼生躊躇了一會兒攔下了他——如果真有什麼事,沒他自己說不定還比較好脫身,要是毒粉一撒這小子跟著暈了,她可弄不動他。而且柳木白這麼光明正大以府尹身份來請自己,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

於是,她隨著柳木白一路去到了衙門,進去左拐走上了一條平坦石道,而後看到了傳說中的衙門大牢。

衙門的牢房向來有男牢、女牢之分。柳木白領著石曼生進的正是男牢,不必多說,這個重要人犯是男的。但是,石曼生卻有些好奇:人在牢房裡?既然是個重要犯人,況且還是生死一線,為何還繼續關在大牢,不是應該起碼搬到個整潔清爽舒適的地方嗎?

引路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衙役,一串沉甸甸的銅鑰匙掛在腰間,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頭,時不時回個身作個引路的姿勢,面上全是討好的笑意,「柳大人,這裡剛擦過地,有點滑,您小心腳下。」

沿著稍顯狹窄的長方石板通道的兩旁是一間間低矮的牢房,一眼看過去,根根矗立著的圓木欄杆里整整齊齊鋪著乾草、涼席、還有褥子。除了有些潮濕,整間牢房裡的味道並不算難聞。而且每間牢房還有個小窗透光,大白天的倒也不暗。

只是這一路走過去,七八間牢房,石曼生愣是一個犯人也沒看到。

——青州治安這麼好?牢房全空著?

見她面上疑惑,柳木白主動解釋道,「犯人判刑之後,另有別處牢房集中關押,衙門中只是還未定的案子才會用到這些監室。」

「哦。」她點了點頭。

越往裡走,耳邊嘈雜就多了幾分。從來沒見過大牢的石曼生自是好奇,悄悄探了腦袋往前看,只見兩三個帶著儒帽的老者正站在路中間,每人身旁還都跟了個背著木箱的少年。他們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麼,只是個個眉頭緊皺,滿是苦惱。

三人里,有一位蓄著短須,正面對著走廊,恰好看到了走過來的柳木白一行人,忙掬著手迎了上來,「柳大人,我等……實在是無能為力。」

「黃大夫辛苦了。」柳木白點點頭,語氣中帶著安撫的意味,「王牢頭,領諸位大夫出去吧,診金照先前說好的給。」

「是,大人。」應聲的正是之前那位領路的衙役,他伸了伸手,「各位大夫請隨我來。」

看著那三人一一拱手離開,石曼生有些詫異,他們三人身後跟著的少年背著的藥箱上頭都鑲著字,全是最最知名的幾家醫館。不用說,那三位看來也是頗有來頭的大夫了。

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四周,最醒目的是走廊盡頭的那扇結結實實的大鐵門,除了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欄杆窗戶,整個鐵門嚴嚴實實遮著那房間,門邊上還站著另一個年級稍輕,個子高長的衙役。看服裝與裝飾,比先前那位王牢頭要簡單一些,自然等級也要低上一些。

「開門吧。」柳木白對著那衙役吩咐了一聲。

……

鐵門上重重的銅鎖被打開,纏著的鐵鏈條被一點點繞下,鐵門隨著金屬的摩擦聲被緩緩推開。

「大人,請。」衙役說話有些生硬,仔細聽還有點緊張,可能是面對柳大人有些不自在。

「石姑娘,請。」柳木白領她一同走了進去。

進到裡頭,石曼生有些驚訝——這真是監牢?寬床軟帳,還有專門吃飯的桌椅。要不是剛才那扇鐵門,還有那兩扇窗戶上結結實實的鐵欄杆,她真要以為此處是個條件不錯的客棧了。不過,這也解了她之前的疑惑,生死一線的重要犯人留在監牢里,這個情況下很是可行。

床上圍著帳子,只隱約看出來躺了個人,空氣里還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道。

「石姑娘,麻煩了。」柳木白立在床邊,伸手做請,語氣淡淡。

石曼生客氣一笑,自己走上前掀了帳子。

床上躺著一個赤著上身的男子,胸口纏著繃帶,隱隱還有血絲滲出。

胸口的外傷應該是前頭那幾位大夫已經處理好的。石曼生視線緩緩上移,來到了男子面部,她猛然擰了眉。

男子的嘴唇已經呈現紫黑顏色,眼皮發紅,臉色青白,呼吸幾不可聞。她趕忙上前搭脈,待摸到脈象,石曼生的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如何?」柳木白在一旁開口詢問。

「此人中毒已深,氣息將絕。」

柳木白看向她,「氣息將絕,但仍未絕,不是嗎?」

石曼生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在下只能試上一試?」

柳木白點頭,「但試無妨。」

中毒而已,要難住她石曼生還真不容易。不過這人確實中毒挺深,要不是那些個醫生還有些本事壓了壓毒,拖了點時間,她再厲害也來不及。但是,這中毒的人看著很不對勁。

她眯眼打量著男子身上依舊扎著的幾根銀針,應該是先前用來抑制毒發的。只是,光靠針灸這些穴位絕對制不住這毒。所以,此人身上一定還有其他玄機。

「這人的衣裳在哪裡?」

「衣裳?」柳木白看著她的眼神微微一定。

「嗯,衣物可能會殘留毒物氣味,有助判定是何種種類。」

「都在那邊。」他伸手指了指門邊上的一個木盆,裡頭正放著一些帶了血的衣服。

「我去看下。」石曼生立馬去了木盆邊上,也不嫌臟地直接翻了起來。仔細辨別著夾雜在血腥味中的奇特,她的眉頭依然緊鎖——這是……?

突然,她指尖似乎觸到了什麼稍硬的東西,正要拿出來,一抬頭卻發現柳木白正半彎著身子略帶疑惑地看著她。

「可發現了什麼?」

「嗯,大約知道什麼毒了。」她抬起頭,手中悄悄捏著那個硬物,狀若無事,「只是這解毒的獨家秘法不方便為外人所見,煩請柳大人可否到外頭一候?」

柳木白定定看了她一會兒,墨色的眸子看不出情緒,就在石曼生以為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乾脆的回答。

「好。」

走的時候,柳木白頭也沒回地出了門,隨手還帶上了鐵門,聲音越發淡得發冷,「石姑娘,請便。」然而,專註於手中事物的石曼生,並沒有注意到柳木白明顯的態度的變化。此刻,她的心裡滿滿都是驚疑。

「啪嗒——」鐵門闔上的聲音。

轉身瞬間,柳木白嘴角綳成了直線,水墨般的眼眸里晦明難變。

「搬張椅子來。」平靜無波的聲音帶著幾分寒意,聽得一旁守著的衙役應答都有些結巴。

「是、是,大人。」

椅子搬來,柳木白攏起袖子坐了下來,閉著眼睛靜靜等待。

那衙役不敢吱聲,默默站回牆邊。過了一會兒,送完大夫的王牢頭回來複命,見到柳大人正閉眼歇息,倒是很有眼色地沒有打擾,也隨著那個衙役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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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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