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12.十二

幾顆魚食撒了下去,錦鯉們紛紛聚攏過來。

石曼生最喜看魚兒競食,尤其是想事情的時候,魚兒擺動尾巴打出的水聲特別能讓她心靜。

從小到大,她自認是個挺能覺察別人態度的人。比如說師父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是真要罰她還是嚇唬她,石曼生每次都猜得很准。而剛才來給自己「忠告」的那個女子,身上沒有殺氣,卻莫名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有著幾分不喜,呃,就是討厭。

明明自己從未見過她,為何會惹她不喜呢?還有,那三個被下了葯的黑衣人剛走,那女子就來了,要說純屬巧合,石曼生不是很信。由此可見,那女的八成也是時時刻刻注意著藥鋪這邊。

那女子還說柳木白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可想來想去,石曼生並不是很明白能有什麼牛哄哄的目的?就算是百里宮曾經很厲害,現在也沒了。而且找她幹嘛?找她師父去呀,再不行,師叔也比她知道得多啊。若是為了自己那手蠱毒的本事,也沒必要特地來與自己處關係呀。畢竟她是做相思閻羅生意的,不是應該一上來先拿錢砸她試試才對路子嗎?

往稍遠又丟了幾顆魚食,魚兒們都跟著遊了過去。

——難不成是柳木白惹的桃花債?

如果真是桃花債,那女子說起柳木白時的眼神不該是那個模樣。怎麼說呢……很痛恨,不是因愛生恨那種,而是實實在在不恥那種。

這也奇怪,柳木白怎麼就被人所不恥了?從她自己打聽的消息來看,柳木白在京城的風評還是很好的,來了青州之後更是大受歡迎。或者還有設么她暫時不知道的隱秘在裡頭?和相思閻羅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這種特意跑過來,說話只說一半的人最討厭了。

一把將手中剩下的魚食全撒了下去,石曼生拍了拍手。嗯,丁澤最近採買的這些魚食很不錯。看看時間,她只餵了半個時辰的魚就心情好轉了。人嗎,心思少一點就快活一點。

那柳木白如果真有所圖,他總歸會表現出來的,沒意義一直和自己這麼曖昧不清地耗下去。不急,等著吧。

喂完魚,石曼生決定給自己也找點吃的。去往廚間的時候,她聽到了師叔和丁澤的對話。

「你姐啊今兒又去餵魚了。最近這餵魚喂得有點頻繁啊,魚可養肥了不少,池子快嫌小了。」

「那要不要擴一擴。」

夏近秋嗤了一聲,「擴什麼擴,老大費勁的。撈幾條吃了就行。」

丁澤手一頓,「不妥吧。」

夏近秋抬頭覷了他一眼,「她喜歡餵魚,又不是喜歡魚。上次撈了兩條最大的,就她吃的最多。」

石曼生聽罷,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推門進去,「丁澤,走,陪姐姐捉魚去。」

丁澤:……

~~~~

卻說那個前來「報信」的女子也已到了住處。這是青州一處很不顯眼的院子,那位灰衣女子正恭敬地向坐在主位的男子稟報。

「主上。」

「信送到了?」

「是。」

「她……可有什麼反應?」

「石姑娘並沒說什麼。」

「也是,她向來喜怒不形。」男子無奈一笑,「辛苦你跑這一趟了了,去歇息吧。」

「主上,青州此處……」

「明日一早就離開吧。」

「是!」灰衣女子面露喜色。

人走後,男子展開了攏於桌邊的一卷畫紙,對著畫像上的人默然許久——小石頭,後會有期。

他,確實是該離開了。

那灰衣女子告退後,一路走到了偏院,心情甚好地招呼大家準備行李,「快些快些,明天一早就出發了。」總算要離開青州了。

「主上終於肯走了?」一個三十齣頭的威武漢子笑著湊了過來,「還是素西大人有能耐!」

「那是主上英明。」灰衣女子便是他口中的素西大人,聽了這話心裡有些歡喜,面上卻豎了眉,「瞎樂呵什麼。還不快去理東西!」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

不一會兒,整個院子都調動了起來,素西看著眼前景象,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起來,若是立刻到明日就好了。

還有……她悄悄摸了下胸口的那份並未送出,被自己偷偷藏下的薄信,不動聲色拉平了唇。

……

夜半,素西獨自起身,小心翼翼燃了燭火。

明焰舔上薄紙,眨眼字字成灰。

燒完信,這心頭大石總算是去了。吹滅燈盞,素西翻身上了床榻,不一會兒就入了夢鄉。

而在這人人入睡的時刻,三葉巷的金樹院有了動靜。

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院子中央,只見黑影連蹦幾下,好不容易躍上了牆頭——這金樹院的牆實在是有點高啊。她四下細細打量了一番,滿意地翹了嘴角——盯梢的三個人不在。

「你去哪?」一個聲音突兀傳來。

黑影,哦不,是石曼生,她僵著腦袋轉過頭,看到丁澤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屋子出了來,正無聲無息地站在牆角抬頭看她。

——被抓包了。

此時兩人的姿勢有些詭異,石曼生功夫一般,人蹲坐在牆肩,雙手還緊緊趴著牆沿,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下去。而丁澤卻瀟洒地站在牆上,雙手很是自在環在胸前,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爬牆的「英姿」,風吹過,少年身形一動不動。

內心稍稍鄙夷下了自己的姿勢,石曼生扒拉著牆頭打起了馬虎眼,「呃……我有些事要辦。」

「這麼晚?」

「是挺晚的啊……哈哈。」乾笑了兩聲,見對面人一副冰做面孔,她的底氣莫名有些不足。

「早去早回。」丟下這句話,丁澤很乾脆地回了屋。

這麼好說話?

石曼生眨了眨眼,伸長脖子看了半天,見丁澤沒有再出來的意思,趕忙離開。

——原來丁澤的耳朵這麼靈,她以為自己做得挺神不知鬼不覺的。不對,自己這麼怕他作甚?她可是一家之主!

然而,就在石曼生起身離開院子不久,一道幾乎與黑夜混成一片的鬼魅身影從遠處的一個小樹林中緩緩跟了上去。已經回到屋中的丁澤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但再次側耳時卻是一片寧靜,他有些奇怪地皺了皺眉,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得意洋洋的石曼生樂呵呵地走著夜路。她今兒個倒要好好看看,究竟那是什麼人,還跑上門來給自己忠告。白天的時候,她特意在女奇怪的女子身上留了隱香蟲,便是為了這夜裡能一路追蹤。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她停在了一個石牆院子前頭。

——到了。隱香蟲的氣息就在這兒。

石曼生拎起髮帶看了看風向,順著風勢隨手撒了些安魂香。立時,院里傳來了幾下「撲通」的倒落聲。

寧夜愈深,燈火全滅,本就是好眠時分,很難有人發覺不尋常之事。比如說,這整個院子都睡得太靜了些。平日里喜歡打呼的那些個侍從都沒了聲音,睡覺靜得像一群貓。往常都會巡邏的人員不知何時也一個個蜷在牆角悄無聲息。就連晚上常見的蟲鳴皆沒了蹤跡。

靜時莫說靜,低語便破靜。

閑雲先籠月,小院難有聲。

照舊是翻牆而入,躍下牆根,雖然過程有點艱難,但還是很順利的。石曼生漫不經心走了幾步,看看東邊又看看西邊。從什麼地方開始查?是直接去找那個女的?還是……

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院中正屋,那裡頭現下也是一片黑暗沒有燈火。一般重要的人都是睡在最好的地方。今天出現的那女的應該不是頭頭,要不先看看他們頭頭是什麼人再說?

打定主意,石曼生正要躡手躡腳走過去,轉念一想——我幹嘛要和做賊一樣?這院子可是都迷暈了的。她笑著放鬆了身子,大步走起,沿著石板路石曼生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的腳步聲,很是肆意。

要知道,對於這安魂香她可是放心得緊,別說這一個院子,怕是剛才不小心波及到的旁邊幾家人家也都要一覺睡到大天亮了。

這幢小樓是間青磚的瓦房,牆角是被踏實的黃土,間或有一兩根小草破土而出,長勢還挺喜人。

推了推主屋樓下的門,打不開,是在內側上了鎖了。她心下暗忖,看來這人平日里很小心,哪怕整個院子都是自己人還特意鎖了門。撬鎖的事她可做不來,破門而入更是不現實。本就想偷偷摸摸探探情況,要是讓人家一早看見門都被砸了就太高調了。沿著屋牆走了走,她尋思著找點其他入口。走著走著,還真就叫她找到了一扇窗戶開著。只不過是在二樓,窗戶很高,離地都快有一丈半了,開的口也不大,應該是透氣用的,正用一根木棍子支著。

石曼生站在牆根看了看,覺得自己應該能從那窗戶擠進去。可這高度,還有這光滑的牆面,有些棘手。

嗯……

有了!

她氣定神閑地往來處走去——剛才好像有路過一個梯子。

光明正大地搬梯子爬牆。待架好梯子,石曼生不由讚歎了一番:梯子長度與那窗口高度簡直天造地設,將將好夠到。為了以防萬一,她特地找兩塊石頭壓實了梯子腳,而後不緊不慢哼著小曲往上爬。

到了窗口,她一手托著窗戶,一手拿了木棍,很輕鬆地就開始往裡頭扒拉,眼看著一隻腳就要跨上窗檯,黑暗中卻突然伸出了一隻手來,對著她架著的梯子就是狠狠一推。石曼生本就沒站穩,這麼一推,立時整個人合著那梯子都一同往後倒了下去。

啊——!!

一聲驚呼卡在嗓子里還沒叫出來,只見那窗口突然又如蛟龍出洞一般射出了條布匹,牢牢纏住了梯子的一條腿,而後狠狠一拽,她哐當一聲又被拉回了窗口。

驚魂未定間,一把刀由下而上順勢架上了她的脖子,石曼生笑不出來了。

駕在脖子上的刀很涼,這絕對是開了刃的。擒著她的人身形半隱在窗戶後頭,只露出了一隻手。而那那拉著她梯子的布匹,看著有些像床單。此時的石曼生待在窗外,進退兩難。

——搬梯子?爬窗?還哼小曲?

敵暗我明,石曼生一想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就頭疼。這院子里竟然有人沒中招!

「壯、壯士……」她咽了咽口水,「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微微轉了下手腕,總算姿勢不再那麼變扭,她一手悄悄往腰間伸去。

聽了她的話,脖子上的刀片似乎退離了一些,石曼生顧不得,起手又撒了一通藥粉。當然,這次換了一種,只有更毒,沒有最毒!

只要沾上一分,任何人都絕無抵抗之力。她嘴角已經帶了笑,等那毒立時發作。

一息……

兩息……

三息……

她灑藥粉的手還揚在半空,可她脖子上的刀卻分毫未移,還有那床單,另一頭應該還是好好地被那人拽在手裡。

「怎麼會……」表情凝在臉上,石曼生震驚了。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姑娘你,還真是與眾不同。」

糟糕,竟然連葯毒都沒制住此人,剛剛那幾招下來,她明白自己這三腳貓功夫更不用說了。不作他想,石曼生猛地往後一仰。

摔下去就摔下去,翻幾個跟頭就能跑了。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唰——」

床單緊隨其上,這一次牢牢纏住了她,把她整個人往上一提,徑直從窗口橫拉了進去。石曼生撞上了一堵牆,不對,是一個人,而且還是男人。還是個正在笑的,披頭散髮,只穿了裡衣,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男人。此人應該剛從被窩出來沒多久,身上還帶著熱氣。

技不如人,她確確實實栽了。

「壯士。」被床單纏成粽子的石曼生只有一張嘴能用了,「深夜叨擾,在下並無惡意,還望見諒。」她艮著脖子,盡量讓自己遠離那人,奈何手腳被床單所束,竟是難以動作,整個人被他牢牢固在懷中,脖子上依舊架著那柄短刀,嗯,開了刃的那把。

「壯士?」男子重複了這兩個字,聲音從她頭頂傳來有些低啞,「既是深夜?來者何意?」這話說得分明就是不信她的言辭。換誰誰都不信。

「我,我這是……」石曼生本想著說自己只是小賊,然而略一忖思之後,她覺得全盤托出會比較好,既然這人能派了人來提醒自己,肯定對自己不會有惡意……起碼不是太大惡意。

「在下石曼生,今日閣下派人前來示警,這才想來一探究竟。」

說完話,石曼生便只有聽天由命地等著此人作答,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會遇上這麼個百毒不侵的。這世上,除了她和她師姐,這還是頭一個。她師父和師叔都不是!

「好奇可不是好個好習慣。」男子伸手在她後背輕拍了兩下,倒像是安撫,「以後……莫再如此。」話畢,他伸手快速封了石曼生幾處大穴,「今夜就勞煩石姑娘暫且留宿於此了,待明日我等離去,姑娘便可自行離開。」

這人!竟然連她啞穴都給封了!

石曼生身不能動,口不能言,被裹著床單直挺挺地送到了尚有餘溫的床鋪上頭。

——這人要幹嗎!

看著黑暗中她睜大的眼睛,男子輕笑一聲,「姑娘放心,在下還算是個君子,只是……」邊說,他邊從一旁取了枕巾牢牢蓋住了石曼生的眼睛,「石姑娘,有些事情,不知道遠比知道要來得好。」

黑暗給人以遐想,更給人以恐懼,她越發忐忑起來,自己此時就是一條任人宰割的案上魚。

那人的指尖在她臉頰處稍稍停留了一會兒,而後床邊一輕,離開了。接下來,隔著枕巾,石曼生隱隱覺出了一絲光亮——點燈了。

真真的敵暗我明,我還不能動。她更緊張了。這人這點穴的手法有些厲害,她竟然絲毫沖不開。呃……雖然她功夫不咋地,一般點穴都不大沖得開。此時此刻,石曼生後悔了,由衷地後悔了。以前怎麼就沒想著好好練功夫呢!

咯吱——

門的聲音,那人好像出去了。緊接著她又聽到窗口的方向有了動靜,當然從頭到尾就他一人的腳步聲。明明出去了,可那人並沒有叫醒其他人,似乎連到別的屋子查看都沒有。

被獨自留在床上的女子就是容易胡思亂想,比如說現在的石曼生……

他幹嘛去了?

他為什麼把自己放在床上?

他還回來不?

他要對自己做什麼?

孤男寡女,受制於人,她該怎麼辦?

想著想著石曼生心都酸了。

為什麼偏偏要好奇,家裡好好地不待,大半夜亂跑什麼……

怎麼就這麼倒霉遇到個不會中毒的……

……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回到了屋裡。一聲輕響,光亮滅了下去。

「睡吧。」床邊一重,一個帶著些許寒氣的身體在她旁邊躺下。接著,她被蓋上了被子,還被那人好好的壓了壓被角。唯一慶幸的是,那人沒和她蓋同一個被子。

……石曼生凌亂了……

這怎麼可能睡得著!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心思,那人支起了身,輕飄飄點了她的睡穴。

昏過去的前一瞬,石曼生清楚地聽到自己內心的一聲怒吼:你大爺的!!

確定身邊人的呼吸已經變得平穩,梅子傾伸手拿開了剛才附在她臉上的枕巾,就著零零落落撒進來的月光,她的容顏清晰地倒映在他的眼眸中。

「你不該來的。」

一聲輕嘆,他俯下身輕輕摟住了她,呼吸相聞,愁若滿腸。被點了睡穴的石曼生什麼都不知道。

雲散月明,夜冷星寒。

層樓獨窗,未語先愁。

此生唯恐情已斷,相逢陌路無相干。

來生若得緣能識,你當為花我為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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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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