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一二零

120.一二零

石曼生離開了,走得很輕易,走得不留痕迹。

那種情況下,她不是那種會一走了之的人,除非……她也沒辦法了。

她和自己一樣,聰明到太過透徹,聰明到太過矛盾,也聰明到……先退一步。

所以他上京的時候沒有留下半句消息,所以她離開的時候沒有給他半點音信。

柳木白按著回生肩膀的手忽然有些發顫,「她走之前,可有什麼特別之處?做過什麼事?見過什麼人?」也許,沒有他想得那麼糟?也許,她只是有事離開。

問話時,他的聲音透著難以掩飾的焦躁。

「小姐姐配好了梅子傾要的東西,就留了蠱和藥方。其他的,什麼都沒有留。」回生哭得一抽一抽的,「還有還有……小姐姐給素西服了相思閻羅,放她走了。」一想到石曼生獨獨留下了自己,她就心裡難過。明明處了那麼長時間的,走都不和自己說一聲……壞人。

聽到石曼生放走了素西,柳木白的心又沉了幾分。

「還有嗎?丁澤?丁澤可有特別的舉動?」

回生想了會兒,搖了搖頭,「沒有。大人……你要去找小姐姐嗎?」

柳木白很艱難地牽了嘴角,「當然。」

「那你會找到她嗎?」回生眼巴巴地抬頭看他,帶著希冀。

對上回生紅彤彤的雙眼,他的喉頭也有些發哽,半響方才擠出了一個字,「會。」

哪怕掘地三尺,只要她還在……他就一定找得到。

只要……她還在。

她會在的,一定會的。

柳木白連夜離開了鬼醫谷,並畫了石曼生的畫像讓人帶回了流雲門,吩咐流雲門所有人去尋她的下落。

「尊主,接下來要去哪?」

柳木白身邊的人已經又換了一撥,阿丙和阿丁都被派在別院守衛柳家人。此時說話的,是從暗衛中新選的阿戊。

「去廣陵。」

「是。」

廣陵,還葬著夏近秋,若是石曼生能活著,遲早有一日,她會去祭拜的,一定會去。

事實證明,柳木白的猜得一點都沒錯。

可是,當他們趕到那間院子的時候,卻是晚了一步。

後院的竹林里,夏近秋的墳旁,多了一座無名墳包,土色尚新。

柳木白站在墳前,臉白如紙,無數猜測湧上心頭,叫囂得最甚的偏偏是他最不想相信的那一個。

「給我挖!」

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的嗓音都在顫抖。

「是。」阿戊他們從院子邊上找來鐵鍬,一鏟一鏟地挖著。諸位護衛都是習武之人,動作利落乾脆,可在柳木白眼中,實在太慢了,他需要答案,無比需要。

「快些挖!」他死死瞪著那座墳包,呼吸都被生生壓了下去。他在害怕,害怕那些泥土下的答案,可又無比地想要知道。

「快啊!」

阿戊等人賣力地挖著,不一會兒鐵鍬就碰上了堅硬的東西,鈍響傳來。

幾人蹲下身拂去泥土,露出了一個木盒。

沒有棺木,只有小小的……一個木盒。

站在墳邊,看著那個木盒,柳木白的眼眶都在發痛,「打開。」

他死死抿住嘴唇,一瞬不瞬地盯著阿戊的動作。

盒子打開,裡頭是一些燃燒后的黑灰。

一直站得筆直的柳木白忽地就委頓了下來,他單手扶住身旁的一根竹枝,雙眼一刻都不曾離過那木盒。大口吸著氣,胸口的鈍痛一陣陣襲來,整個人都佝僂了背。

「尊主!」有人要來扶他,卻被柳木白一揮手擋了過去。

「滾!」

他依舊盯著那個木盒,臉色發白,唇瓣發紫,整個人都有幾分不受控制地在顫抖。

不可能……不可能的……

狠狠咬了舌尖,尖銳的疼痛和著血腥的味道,讓他彷彿有了幾分力氣。

他不信,不信那裡頭會是她,這麼小一個盒子,絕不可能!

他不信,從頭到尾都不信!

指甲摳入竹枝,柳木白對著阿戊一字一句地吩咐道,「驗!給我找人去驗!」

驗!要驗!

石曼生何等聰明,絕不會就這般完結於一方小小木盒!

障眼法……對!一定是障眼法!

她是在騙自己!一定是!

上一次就是這樣,他也以為她死了,可後來,不是好生生地站到自己面前了嗎?

這一次,她只是將這假做得真了幾分。

聰明如她,肯定能猜到自己會來廣陵守株待兔,聰明如她……一定是假的。

……

廣陵最好的仵作被即刻請了過來。

烈日之下,一刻不停地檢查起了小盒中的灰燼。

「如何?」問話的時候,柳木白屏住了呼吸,他就像是等候審判的犯人,仵作的每一句話都將與他的生命息息相關。

「盒子里……」仵作面露幾分疑惑,這般神情讓柳木白幾乎摳破手心。

「到底如何!」

仵作趕忙答道,「盒子里並非是人的骨灰。依在下看……應該是衣物之類的東西燒剩的灰燼。」

「確認?」柳木白眼中微微亮了起來。

「確認。」仵作從灰燼中挑了一小塊未燒完的布料,「相較於人的骨灰,這盒中的量太少了些。這種棉質衣物甚是平常,大人若是不信,取幾件燒一下,就知道了。」

柳木白的視線從仵作手上的零星布料移向那個木盒,「所以,這是一處……衣冠冢?」。

仵作點頭道是。

衣冠冢……不是石曼生。不是她!

一直緊繃的思緒忽地就鬆了開來。

若是衣冠冢,最好的解釋就是——這是石曼生為師父易紫林立的墳。

當初阿乙見到了易紫林身死的場景,屍骨無存,石曼生為她立下衣冠冢也是人之常情。

前因後果順了起來,柳木白的心也暫時放了下來。

送走了仵作,他命人將木盒和墳包恢復了原狀。並派人去買了紙錢、祭品,在夏近秋的墳前,還有這處衣冠冢前都燒了些。

看著那隨風飄起的紙灰,柳木白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竹林。

衣冠冢是新立,證明石曼生已經來過此處了,也就是說,她近期不大會再來了。

「阿戊,挑五人留在此處。其餘人和我去青州。」

「是,尊上!」

青州還有金樹院,還有顧藝靈。

直覺告訴他,石曼生很可能去找了顧藝靈,畢竟,顧大老闆算是石曼生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

~~~~~~~~~~

到青州的第一天,柳木白徑直去了花間閣。

「顧老闆。」

「這位……公子,不知為何而來呀?」看著坐在對面這個風度翩翩但卻帶著面具的男子,顧藝靈心裡有些忐忑。尤其是這男子的身後還站著排護衛,一看來頭就不小。她是做正經生意的,也就在青州這塊蹦躂蹦躂,可不想得罪什麼厲害人物。

「石曼生可曾找過你?」柳木白直抒來意。

顧藝靈面色一緊,不知當答不當答。萬一這人是石曼生的對頭,豈不是害了人家?

「這……您是說石姑娘?」她斟酌著給了個不得罪人的答法,「我也就兩年前和她做過段時間的生意,後來也沒怎麼來往了。」

柳木白自然能聽出這是敷衍之詞,靜靜看了會兒桌上的茶水,緩緩開了口,「你可知道……她中劇毒?」

「啊?」顧藝靈愣了一下。

「我與她本已言及婚嫁,可她突然拋下我離開……在下百般查找,才知道,她是怕連累我。」柳木白的語氣滿是痛意,他懇切地望向顧藝靈,「顧老闆,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離開。」

也許是柳木白的眼神太過沉重,也許是他的深情毋庸置疑,顧大老闆躊躇了一會兒,終於正面回答了問題。

「她來找過我。不過,也是一個多月前,約莫兩個月的事情了。」顧藝靈嘆了口氣,「如今聽你說來,我才想起,當時石姑娘的臉色是不大好,整個人瘦得很,嘴唇還發紫。太熱天的,還穿著披風。」

柳木白指尖一緊,「那她……可有說什麼?」

「她問我……可曾知道何處有百鬼草。」

「百鬼草?」

「是。我還特地去查了查。當初百鬼草確實就是長在青州這一帶的。只可惜,那草早一百年就絕跡了。」

石曼生在找百鬼草,就在青州一帶。若是她還在找,那她一定還在青州!

百鬼草,百鬼草……

從花間閣出來,柳木白念著這三個字,馬不停蹄地就去了金樹院。

剛才顧老闆說了,石曼生重新買回了金樹院。

到了金樹院,看著白日里沒有上鎖的大門,柳木白的心都雀躍了幾分——她會不會在裡頭?

「咚咚咚。」邊敲邊推門,他已經等不及了。

「誰?」屋裡傳來熟悉的男子聲音,柳木白反應了一下,笑意不禁爬上了面頰。

「丁小哥?是我。」急急踏入門中,他的視線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四下尋找起來——她在哪?

「柳……沐門主?」

瞧了一圈沒見到石曼生,柳木白走向丁澤,「石頭呢?她是不是出門還沒回來?」

丁澤聞言,面色暗了一下,「她不住這兒。」

「什麼?」

丁澤將事情簡要說了以下。

石曼生從顧藝靈手上買回了金樹院。剛開始,他們二人確實是住在此處。但僅僅過了幾日,某天早上,丁澤喝了石曼生給他的一杯水后,就昏了過去。再醒來,她人就不見了。留下了一張已經過到丁澤名下的房契,以及一堆銀票,說是留給他以後娶媳婦。

「走了?她一個人走的?」柳木白有些發懵。

「嗯,已經一個多月了。」

在金樹院的那幾天,石曼生成宿成宿地睡不著,丁澤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她不停翻著身,壓著聲音咳嗽。可每天白日里卻總是強裝無事。

「一個多月了……」

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字,柳木白站在偌大的院中,看著那綠油油的銀杏樹,忽地暗了天地。

一個多月,他晚來了一個多月。

石曼生會獨自一人離開,唯一解釋就是……她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那段時間,她想著去安排一切,卻偏偏就沒有來找過他……

不對……那個時候,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下落。

是他先走的,是他先放的手,他去了京城,沒有給她留下一點兒消息。

他明明該知道的……他們之前一直是他拉著、拽著,只要他放手,她就會離開……

可柳木白從未想過,她會這般離開,一點餘地都沒留的離開。

他不怕她逃,從來都不怕。

她逃一次,他能找一次,她逃一百次一千次,他都能找……

可若她不是逃,若這世上再無處尋她……

「唔——」

左胸口傳來難以抑制的痛感,柳木白眼前逐漸模糊了起來,有什麼正生生從他體內被抽去。

他不知該怎麼辦了……真的不知道了。

「尊上!」阿戊衝上去接住了柳木白遙遙欲墜的身子。

「走開!」推開阿戊,他有些踉蹌地走了兩步,「石曼生,你騙不了我的。」

……

「你騙不了我的!」

勉力站直身子,柳木白抬頭看向了那藍到詭異的天空,忽地就笑了起來。

俊美溫雅的公子,笑著笑著,卻彎了身軀,紅了眼眶。

你騙不了我的!

你騙不了我的……

……

石曼生,你是在騙我的……

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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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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