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鏡中花(五)

46.鏡中花(五)

「爹!」

名叫阿堯的男童迎面向劉子安奔來,個子尚未到他腰間。不用人說也看得出來,這孩子的眉眼生得跟劉子安如出一轍。若是一同上街,恐怕誰也不會認為他們倆是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我可不是你爹。」劉子安往後退了兩步,跟阿堯拉開一定的距離,答道。

阿堯困惑地瞧了瞧自己的母親,側頭不解。

「阿堯,你爹他可能掉下山崖,摔壞了腦子,不記得咱們了。」柳家少奶奶道。

「不是不記得,是壓根沒有這方面的記憶……話說回來,如果你是我的妻子的話,我怎麼會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爹,你以前常常拿娘的名字打趣的,怎麼會不知道?」阿堯笑道。

「這孩子的規矩是跟誰學的,大人說話他一個小孩子插什麼嘴?」

劉子安瞪了阿堯一眼,阿堯癟了癟嘴,險些哭出聲來。

「這孩子的規矩還不是你教的。當初是你親自說的,規矩是給外人看的,自家人在一起輕鬆自在才是最主要的。」

「那可不是我說的。」

「你認賬也罷,不認帳也罷。總不能拿火氣往孩子身上撒吧?」

看樣子,這阿堯是柳家少奶奶的心頭肉,誰都不能碰上一下,連他親爹都不行。

「我知道錯了。」劉子安悶聲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好男不跟女斗。

「你果然是爹。因為爹就怕娘生氣,娘一生氣爹就馬上認錯。」阿堯笑道。

好嘛,這柳子涵看上去還是個懼內的。

「我可不怕老婆。」劉子安道。

「是,你那是因為愛我所以讓著我。我都知道。」柳家少奶奶笑著應和道,「待會兒我叫萍兒做幾道好菜,慶祝你回來好不好?算了,還是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吧。吃完飯,你好好收拾一下,咱們好去拜見爹娘……」

「我愛的可不是你。」劉子安脫口而出,腦海中全是寶禾先生的身影。

也不知先生在旅館里做些什麼,八成又是在整理筆記吧……沒有我在身邊提醒,他不會又忘了睡覺,一直忙到天亮吧……

「涵哥,涵哥!你在想什麼?魂兒都沒了。」柳家少奶奶對劉子安走神的行為頗有不滿。

「啊,你在說些什麼?」劉子安恍惚間記得剛才柳家少奶奶在跟他說話,然而說的是什麼他完全沒有半點印象。

「你真是……算了,先進屋再說吧。別回頭剛回來就中了暑氣。」說罷,那柳家少奶奶便領著阿堯先進了屋。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劉子安嘟囔了一句,也跟著走了進去。

這柳少奶奶素喜闊朗,因此三間屋子並不曾從中隔斷,當地放著一張黃花梨大案,案上堆著各種雜書,什麼遊記怪談、逸聞傳說,唯獨沒有讀書人房中常見的四書五經。

劉子安隨手翻了翻,恰巧看見寶禾先生所著的《旅中書》。

「你當初說過,世上寫遊記怪談的人多了,但你最欣賞的還是這寶禾先生。」柳家少奶奶看他拿著書發愣,笑道。

「話說回來,雖然跟先生出去了那麼多回,倒還真沒認真看過他寫的東西。可能是覺得那些地方自己都去過了,看不看兩可。」劉子安一邊翻著書一邊笑道。別說,寶禾先生這書寫得還真有點意思,看了讓人不自主地想去書中所說的地方去瞧瞧。

不過,那是對普通的讀者而言,劉子安可跟他們不一樣。他清楚地記得他們當初去的時候可是吃盡了苦頭,除非先生要求,否則打死他都不會再到那個地方去了。

「這話倒是新鮮。你之前還說去過的地方才要仔細細讀,這樣就知道自己當初錯過了些什麼,會讓旅途更加的圓滿……不過,你向來是個懶得出門的,只是嘴上說說,其實哪兒都沒去過。」

「要不是跟了先生,我還真對外出旅行之類的興緻缺缺,想想就很辛苦啊。」劉子安覺得這柳子涵跟自己倒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

「對啊,所以當知道你身邊那人是寶禾先生的時候,可把我唬了一跳。」

「為什麼會唬了一跳?」

劉子安有些好奇,他還是頭回聽說有人會被先生嚇一跳。通常來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大家應該會被先生的外表所迷惑,覺得驚艷才對吧?

「沒想到寶禾先生真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而且看上去還是那麼的纖細文弱。要是不說明他的身份,當他是頭一回出遠門的公子哥兒都有可能。」

「別瞧先生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身子骨強健得很呢。」

劉子安邊說,邊環顧著四周。只見在屋子的另一端,設著一個斗大的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應季花卉。

「怎麼不養茉莉?」劉子安隨口問道。在他印象里,自家房間的這個角落應該擺著一盆茉莉花,是前些年寶禾先生送自己的,雖然不名貴,但自己喜歡。

「涵哥喜歡茉莉?要不我叫人換了來?」柳家少奶奶雖然對劉子安的話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隨口答道。

「不用麻煩了,我就是隨口問問。這樣也挺好。」劉子安擺了擺手,心道自己又不是這個屋子的主人,怎好隨便改變人家原有的擺設。

目光飄到西牆,劉子安發現那裡掛著一大幅山水畫。畫是青綠設色,溪水蜿蜒流過之處,點綴著村落和小橋。畫面上方主峰起勢,山腰上秋雲悠悠,以蛤粉點染,濃淡有致。兩側的山峰翠黛之色如新雨初霽,其間點點硃砂,描出叢林中處處紅葉,硃砂翠黛交相輝映,其美妙竟是言辭難以形容。若僅只如此,這幅畫便只是華麗之作,但它構圖極盡宏偉,筆墨又至為渾厚——可謂是在絢爛的色彩之中,自然而然地溢出空靈澹蕩的古趣。

劉子安心醉神迷,久久地凝望著這幅畫,愈看愈覺得神妙無窮。

「這是何人的手筆?」

「還能是誰的?剛才你不還在念叨人家嗎?」柳少奶奶掩口笑道。

「這……這是先生所作?!」劉子安倒還真不知道寶禾先生在丹青上也有如此造詣。

柳家少奶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這幅畫的的確確是寶禾先生所作,你看角落裡還有他的題字……不過,這也是幅上百年的老畫,若按照先生的年紀來推算,這幅畫肯定不是他所作。」

劉子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道這寶禾先生倒還真沒告訴過自己他的真名,或許「寶禾」二字是他們家族的傳承也說不準。

「少奶奶,老爺夫人請您和少爺到前面去說話呢。」

劉子安看那姑娘有幾分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這是雀兒,在母親身邊伺候的。鳶兒是她妹妹。」

劉子安點了點頭,不再作聲。

「回去跟夫人說,少爺換身衣服就到。」

「為什麼要換衣服?」劉子安覺得自己的衣裳雖然有些舊,總不至於見不了人吧。

「哪有回家了還穿著外面的衣裳的,怪髒的。」柳家少奶奶笑道。

劉子安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好吧,長期跟寶禾先生這種不拘小節的人在一塊兒,自己的確過得算不得精緻。衣服雖說不臟,但也談不上有多乾淨。

「可我沒衣裳可換啊。」

「果真是糊塗了。都到家了,怎麼會沒衣裳可換。」說話間,已有幾個丫鬟上前來幫劉子安更衣,無法,他只得半推半就地穿上了柳子涵的衣裳。沒想到這柳子涵竟然跟他身量相當,衣裳穿起來格外合身。

「好了,這才是柳小爺該有的樣子。」柳少奶奶拍手笑道,「我來幫你束髮。」

「你還會束髮?」劉子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怎麼看都覺得她不像是個會伺候人的人。

「原本是不會的,不過自從嫁給你以後就會了。」柳少奶奶一邊給劉子安梳頭髮,一邊道。

「這是為什麼?」劉子安有些好奇他們的故事。

柳少奶奶一下子紅了臉,嬌羞道:「『一梳梳到底,二梳我哋姑娘白髮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當初你就是這麼給我唱的,還說什麼給我梳了頭髮,我就是你的人了,真是羞死了!後來,禮尚往來,我也給你梳頭髮,這一梳就是六年……成了。」

劉子安對著鏡子看了看,覺得這柳家少奶奶梳得還真挺不錯的。

「你們已經成婚六年了?」劉子安算了一下,發現自己跟先生認識也剛好六年。

「可不是嘛。好了,咱們走吧,要不父親母親該等急了。」

就這樣,二人并行往前廳走去。路上,柳少奶奶跟劉子安聊著關於柳子涵的一些回憶。在他的記憶里,柳子涵是個平庸無趣,但是善良溫柔的人。說白了就是一個標準的公子哥。若非說像誰,那恰恰正是劉子安。

柳子涵曾經干過的那些荒唐事,從無長性,動不動就撂挑子不幹的脾氣,都跟劉子安如出一轍。

「我不知道!那可不是我!」儘管他嘴硬否定,可漸漸地,卻愈來愈不自信。柳家少奶奶講的那些事,大約半數都曾在他身上發生過。即使不盡相同,也會有某些相似之處。柳子涵所作出的那些選擇,若把他放在相同的情境下,大抵也會採取一樣的言行舉動。

漸漸地,連劉子安也產生了疑惑,眼前這女子記憶當中的那個男人,莫非就是自己不成?

「說起來,你當初還一時興緻突發,到麵店當過學徒呢。那時候你怎麼說來著?『學擀麵太累人了,又時常挨罵,小爺我不幹了。』」

聽柳家少奶奶絮絮叨叨地說著些陳年舊事,劉子安也懶得再反駁什麼,一面嘆氣,一面對她的話不斷點頭。

「啊,沒錯。說到底比起做面,我還是更喜歡吃面。」劉子安小聲嘀咕道。

柳少奶奶聞言,朝他回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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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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