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鏡中花(四)

45.鏡中花(四)

第二天一早,師徒二人才剛起身,柳府的人便來到了他們所宿的旅館。

來的人不少,烏泱泱一大片,但真正主事的只有兩人,一個是面相儒雅,看上去頗為精明的中年男子,另一個則是衣著華麗,面容哀戚的少婦。那男子一見到劉子安就神色大變,眼中抑制不住欣喜之情,上前握住他的手,顫動著嘴唇,試探地叫了一聲:「小弟……」

女子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什麼話都還沒說,便已是淚光點點,用袖子遮住眼睛,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雖然很抱歉,但是,你們好像真的認錯人了。」劉子安掙開男子的手,擼起袖子,給他們看左臂上的傷疤,「你們看嘛,這條疤是我小時候落下的。你們所說的那個柳子涵,可沒這玩意兒吧?」

小時候,劉子安就是個熊孩子,有次偷偷在院子里學人家爬樹玩兒,結果腳底一滑,摔了下來,胳膊剛好磕在一塊尖尖的石頭上,隔了條大口子。

那兩人看著疤不說話,眼底浮現出複雜的神色。

女子下意識地走上前來,以指尖輕輕觸摸著劉子安左臂的疤痕。她的指尖涼涼的,感覺十分舒服。

這下她總該明白我不是柳子涵了吧?劉子安心道。

那女子靜靜凝視著他,眼中復又蓄滿了淚水。

「你,你果然是他。」

「果然是?是什麼?!」

劉子安心中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會真那麼巧吧……

「我家小弟的左臂上,也有一條同樣的疤痕。」那男子答道。

「說什麼胡話!」

劉子安覺得這些人一定是在胡言亂語。這兩個人是,昨天那個鳶兒也是。

「關於這條疤,所有的來龍去脈,你都跟我講過不是嗎?說你小時候淘氣,學人家爬樹玩,結果不小心摔下來受的傷。」那女子含淚道。

自房間外的檐廊,可以望見屋外修建有致的松木與一方池塘,錦鯉在水中游來游去。

雲層遮住了日頭,屋內光線驟然黯淡下來。劉子安抖了個激靈,感到空氣中升起一絲寒意。

四周雖然昏暗,但柳家來的那兩人的眸子卻閃閃發亮。

「小弟,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咱們家後門一共有兩株樹,對著長的。一株是棗樹,另一株也是棗樹。你聽門房的孩子談及打棗的樂趣,所以心癢難耐,爬到樹上去摘棗子,結果腳一滑,摔了下來。這道疤就是那時候被尖石頭割傷的對吧?後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就把那兩棵樹都砍了。沒砍的樹也都削掉了下部的枝椏,就怕你再出這樣的意外。」

寶禾先生與柳家眾人全都望向劉子安。

劉子安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道:這人怎麼會知道我的事?舊傷疤的來歷,自己未跟任何人提起過,連寶禾先生都不知道。

柳家二爺和柳家少奶奶望著他,眼瞳中含著一種祈求的懇切和堅持。

「小弟,別鬧了。跟我回家去見爹娘吧。」柳二爺道。

「這是湊巧……我跟柳子涵,湊巧都在同樣的位置有一條舊疤。」劉子安朝寶禾先生解釋道。

寶禾先生皺了皺眉,從背囊里取出日記簿和筆。

「那麼,這樣辦好了。二位,你們可還記得柳子涵身上生的那些黑痣、胎記跟傷疤?」

二人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遲疑了片刻,柳家二爺道:「小時候我們兄弟二人的確經常在一起洗澡……但您應該也知道,鋪子里事情多。自打接手了生意上的事情,整天忙得腳不沾地的……」

「雖然這麼問很失禮,但還是不得不問……您呢?」寶禾先生轉向那女子問道。

「這……」女子的臉頰有些發紅,道,「雖說我二人是夫妻。但女人家怎好盯著男人的**看個沒完……」

「這就沒辦法了。」寶禾先生攤了攤手,道。

「對,你們要是拿不出證據來,就不能硬說我是你們口中的柳子涵。」劉子安補充道。

「等等!」那女人彷彿想起了什麼,眼前一亮,道,「我知道有一人能證明你的身份。」

「誰啊?」劉子安不明白自己話都說得這麼清楚了,他們怎麼還依舊如此執迷不悟。

「鳶兒。她自幼服侍你,肯定對你身體一清二楚。」女子自信滿滿地答道。

「我昨日已經見過她了……算了,叫她過來吧,也好讓你們徹底死心。」劉子安本不願再見到鳶兒,畢竟這姑娘的「深情」昨天把他折騰得夠嗆。不過看到柳家眾人懇切地目光,為了能讓他們徹底死心,劉子安也就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不過片刻工夫,旅店老闆就帶著鳶兒過來了。

「給二爺,少爺,少奶奶請安。」鳶兒一進屋就給三人請了安。

「行了,別多禮了。你現在已經是自由之身,不用再給我們請安了。今天叫你過來是這位先生找你有事。」那女子指了指寶禾先生道。

「鳶兒,你可還記得你家少爺身上生的那些黑痣、胎記跟傷疤嗎?」寶禾先生問道。

「哎,大致記得。」

鳶兒點了點頭。

寶禾先生在日記簿的白紙上,匆匆幾筆,畫了一幅人背的簡略圖。

「你能在這圖上,畫一下你家少爺背部的特徵嗎?畫好之後,我們來比照一下,看看跟劉子安這小子是否一致。」

「我明白了。」

鳶兒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她接過寶禾先生手中的筆,並未露出仔細回想的神色,便在紙上噌噌畫了起來,在肩胛骨下方點出三顆小小的黑痣,腰的上部標了一塊橢圓形的胎記。

「畫好了。」

「這麼快?」寶禾先生端詳著那幅畫,提示道,「這可關乎你家少爺到底能不能回來,不再斟酌一下,好好想想啦?」

鳶兒的眼底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堅定地回答道:「我相信自己的記憶。」

「子安,你到這旅館之後,有沒有給鳶兒瞧過自己的背部?」

「先生,我又不是變態,怎麼會在姑娘家面前隨便脫衣服……更何況,咱們兩個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寶禾先生點了點頭,道:「那麼,我們就來比照一下吧。」

說老實話,即使看了鳶兒所繪的背部特徵圖,劉子安也完全沒有產生任何想法。說來,他還從不曾見過自己的背部。不過,如此一來就能解除眾人的誤會了吧。

劉子安褪去衣裳的雙袖,裸‖露出上身,將脊背朝向在場的眾人。

「怎樣?這下該明白了吧?我不是你們所說的那個柳子涵。」

眾人皆默不作聲。

劉子安覺得詫異,回頭一瞧,見寶禾先生眉頭緊鎖,柳家二爺神情激動,柳家少奶奶和鳶兒二人則鼻頭紅紅的,窸窸窣窣地啜泣著。目光交投的瞬間,柳家少奶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下子便撲上來抱住他,將濡濕的面頰貼在了他的背上。鳶兒則站在原地用袖子擦著眼淚。

「我也沒轍了。」寶禾先生面色困惑地說道。

「先生,你不能放棄啊!現在只有你能證明我不是柳子涵了!」劉子安急得大喊。

「話說回來,這位先生,該如何稱呼您呢?」柳二爺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道。

「您客氣了,稱在下『寶禾』便好。」

「啊,您就是寶禾先生!我們曾做過《旅中書》的周邊產品呢。」

「周邊產品?」

「是啊。比如您在書上寫了一則怪談,但由於內容簡短很多人看得並不過癮,這時就產生了需求。我們便會根據讀者的反饋,將故事進行擴寫,印一些畫冊之類的……」

「總感覺這樣有些投機取巧啊……而且,我主要寫的還是旅遊攻略啊……」

「都差不多啦,您要的是名,我們要的是利,讀者要的是有東西看。就比方說『玩笑草』的那則怪談,就衍生出了很多個版本。」

「玩笑草那個真的不是怪談……子安可以作證。」寶禾先生有些無奈,他彷彿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多人認為他寫的是怪談了。

「不可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前年的書了吧,那會兒舍弟還好好的在家呆著呢。」柳二爺覺得寶禾先生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

「所以說我不可能是你弟弟啊!」劉子安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對牛彈琴,「那會兒我明明和先生在一起。」

「涵哥,你大抵是記錯了吧。當初還是你把那本書拿給我看的,還說『只有瘋子才會這樣滿世界亂跑』。」柳家少奶奶笑道。

劉子安突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柳二爺,我覺得要不您還是先帶令弟回家吧。老跟我擠在旅館總不是個事兒。」

雖然寶禾先生是笑著說的這句話,但劉子安發誓,先生絕對是生氣了。

「先生,那句話是柳子涵說的,又不是我說的。你不能推此及彼,把賬算在我頭上啊!」

「小弟,先生也有自己的工作,你就別鬧了。」

「我不是你弟。先生,我是你徒弟啊!」

「少爺,您還是聽二爺的話回去吧。」

「是啊,涵哥,咱們回去吧。阿堯也很想你呢。」

「阿堯?他是誰?」

「我受夠了!連兒子的名字你也忘記了嗎?」

「兒子?」

看來,柳子涵與他娘子有個兒子。劉子安心道,不過,那孩子可跟自己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什麼忘不忘的??人家的孩子,你就算告訴我名字又怎樣啊!」

劉子安拔高了音量,語氣也帶著明顯的不耐。

「小弟,你怎麼能這麼跟自家娘子說話?你離開的這陣子,她們孤兒寡母的過得有多不容易你想過沒有?」

「那你要怎樣?」無論怎樣都好,劉子安只想快點結束這場鬧劇。

「你跟他們回家吧。」寶禾先生插嘴道。

「先生?」劉子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先生為什麼要這麼說。

「畢竟,是不是自己家,回去住一下就知道了。」寶禾先生解釋道。

「是啊,小弟。說不定一進家門你就全想起來了。」柳二爺也跟著勸道。

「我要是跟他們走了,那先生怎麼辦?」劉子安問,「萬一先生一不小心又迷路了怎麼辦?」

「先生這麼大人了難道還照顧不好自己嗎?」柳二爺覺得劉子安的擔憂有些可笑,「你留在這兒說不定倒是給先生添了麻煩。」

「我來勸勸他吧。」寶禾先生道。緊接著,把劉子安拉到了一旁。

「跟他們去吧。」寶禾先生附在劉子安耳邊輕聲說,「柳家財大氣粗的,住宿條件怎麼著也比旅館好。而且,你走了,我還能省下點飯錢。」

「先生,你就是因為飯錢所以才趕我走的?」劉子安覺得自己有些悲哀。跟了先生這麼久了,就算沒有功勞也有些苦勞吧,然而在先生心裡,他居然還敵不過幾頓飯錢。

「特殊時期……咱們這回出來的時間有點長。」

「怪我嘍?又不是我迷的路……」

「你就說,願不願意幫我省這份錢吧。」

劉子安感受著寶禾先生呼在自己耳邊的熱氣,痒痒的。他覺得自己現在只要伸一伸脖子就能親到寶禾先生。然而他不敢,只能不情不願地低聲應一句「知道了」。

就這樣,劉子安隨柳家眾人來到了柳家,寶禾先生則獨自留在旅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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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師尊總是迷路腫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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