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一百零九章

篝火照出來人的身影,映在洞穴里的壁上,像一道孤魂野鬼。可岑羽從來不信什麼鬼，這個世界有可怖的也有美好的,那都是人心製造出來的。

來人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岑羽把傅舜華擋在身後，另一隻手悄無聲息地落在自己的腰上。傅舜華給他的那隻匕首,別在他的腰上。

就在岑羽抽出匕首的瞬間,他聽到了一種熟悉的聲音——

「啊哇哇——」

岑羽握著匕首的手略微鬆動，來人走近，篝火照在他的臉上,映出一張頗為俊氣的臉,來人的頭髮削得很短,眼睛黑亮。

岑羽不確定道：「是你？啞巴？」

啞巴張嘴又應和了兩聲，像是在回答岑羽的話,似乎在說「是我是我」。

岑羽放下匕首,很意外同時也不無警惕，這個人是敵是友,岑羽到現在還不能確定。

岑羽問啞巴：「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啞巴一聽，似乎沒覺得岑羽的態度有什麼不對,他比劃了一下上頭，又比劃了一下下面，還擺出了游泳的姿勢。

岑羽嘗試解讀：「你是說你跳進水裏,然後跟我們一樣被水卷了下來？」

意思大抵八九不離十,啞巴眼睛亮亮的,對岑羽點頭。

岑羽看着啞巴，心底將信將疑。時溫是因為啞巴才打探到世外村的亂葬崗，還有那裏的人，這能證明啞巴也是亂葬崗當中的受害者嗎？

不，他們也是因為啞巴才被引到亂葬崗，才導致後來的腹背受敵。可是啞巴的模樣看起來過分單純，讓岑羽很難相信他會設計做出這種事……可很多時候，事情並不能只看錶象。這個道理，岑羽應該比誰都懂，因此也多留了一份心。

「你為什麼會跳進水裏，又為什麼會被卷下來？」

此刻，啞巴終於看出了岑羽神情中的防備，他一愣，情緒不由低落下來。他的模樣有些委屈，但還是決定解釋清楚，只見他比了比岑羽，又比了比自己。

岑羽沒明白，這種時候不能聽懂一個啞巴的意思，實際上非常糟心。啞巴但凡會說一句話，岑羽都至少能探出一點虛實。

只見啞巴矮身從地上撿了一支細木棍，岑羽看着他的動作有些意外，果然，下一刻啞巴就在地上寫起了字。只見他一筆一劃寫得工工整整：救你。

「救我？」岑羽訝異，脫口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啞巴看看岑羽，又低頭寫了起來，他寫字的速度很慢，卻難得的寫得不錯，寫字的筆畫筆順意外地讓岑羽瞧著舒服。啞巴寫道：你是好人。

他會跳下水救岑羽就是因為岑羽曾經幫過他，除此以外他對岑羽還有內疚。還有一份，是屬於他自己的私心。

啞巴寫到：我來過這裏，四年前。

岑羽微微一詫，問道：「那你知道怎麼出去？」

孰料啞巴卻搖了搖頭，埋頭接着寫：水，衝出去，不知道進來。

這三個斷句連起來，岑羽卻明白了，他道：「你是說你無意中被水沖了出去，然後就不知道怎麼進來了？」

啞巴點頭，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的，讓人覺得他說的是真話，不像在撒謊。

啞巴把地面抹平，接着寫道：出不去，但有東西吃，有地方住。

吃的和住的，岑羽現在都非常需要，但是他更需要的是找一個穩妥的地方，想辦法安頓傅舜華，岑羽問：「你說的那個地方在哪？」

啞巴正要繼續寫字，被卻一聲咳嗽打斷。他順着聲音的來向看去，正見岑羽背後的人露出臉來，吐出一口血。

岑羽着急地喊了一聲：「舜華——」

岑羽手忙腳亂地去扶傅舜華，傅舜華吐完一口血，整個人徹底昏迷過去。岑羽的聲音聽起來少見的緊張：「喂，醒醒……」

啞巴一直覺得岑羽給人的感覺很沉靜，這種感覺跟啞巴認識的一個人很像，而啞巴還從沒在岑羽身上見到過驚慌失措的模樣。啞巴覺得這個人對岑羽很重要，他很想幫岑羽。

啞巴從自己的腰間解開一個荷包，荷包里裝着個小盒子，他把盒子打開，裏頭居然是一顆黑色的丸藥。這顆丸藥價值昂貴，沒病的人服了能強身健體，若是將死之人，不說起死回生，至少能夠得以續命。啞巴為了得到它甚至還偷了岑羽的錢，這是啞巴留給那個人的，他希望那個人身體能夠恢復得像從前一樣。但是現在，岑羽更需要它。

啞巴捏著丸藥遞給岑羽，岑羽注意到啞巴伸過來的手，他抬起頭，問：「這是什麼？」

啞巴垂眼在地上寫了起來：葯。

岑羽說：「他中毒了，這葯有用？」

啞巴看了傅舜華虛弱的面色一眼，想到那個脾氣雖然古怪，醫術卻很高明的人跟他說過的話，寫道：能續命。

岑羽看着啞巴在地上寫的字，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能信你嗎？」岑羽一雙眼睛望着啞巴，他的目光始終清明通透。雖然啞巴沒有撒謊，但他彷彿覺得自己在岑羽面前就是一張薄薄的紙，什麼都能被看穿。

啞巴目光堅定起來，他想讓岑羽相信他，重重地點了下頭。

岑羽沒再多說什麼，把啞巴的藥丸接過來。這顆丸藥拇指大小，散發出的葯香很濃郁，卻不刺鼻，聞着反而令人心神舒曠。岑羽沒有直接把藥丸放進傅舜華嘴裏，而是先塞進自己的嘴裏嚼了起來。

啞巴一愣，卻見岑羽低下頭，把嘴裏咬碎的藥丸喂進傅舜華的嘴裏。這顆藥丸雖不大，分量卻很足，苦味也比岑羽吃過的任何一種葯還要濃，岑羽很好地控制着分量，藥丸大部分都進了傅舜華的口，還有一部分被岑羽吞下喉嚨。

彼時岑羽想：如果這葯有毒，那麼他也會中毒，同生共死，誰也不欠誰。

岑羽在洞穴里看着傅舜華，半個時辰過去了，岑羽沒事，傅舜華的呼吸居然也漸漸趨於穩定。這是個好現象，也證明啞巴是想幫他們而無心害他們。但岑羽不敢大意，他檢查一番傅舜華背後的傷口，血色已經透過衣物滲了出來。傅舜華的傷口還沒有徹底止血，還需要更換止血藥才行。昨天敷上去的止血藥正在慢慢失效。

全程啞巴靜靜地坐在一旁陪着兩人，此時岑羽對着啞巴開口道：「你說的地方，現在能帶我們去嗎？」

啞巴有了一絲反應，眼睛微微睜大，接着為自己終於得到岑羽的信任而感到高興，他連着點了好幾次頭。

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啞巴似乎沒受什麼傷，多他一個此刻反而成了多一份照應。岑羽背着傅舜華走在後頭，這兩天他第一次覺得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

這條峽谷正如岑羽想的，很長，長到不見盡頭，他幾乎對走出這裏不抱什麼希望。他背着傅舜華一路過來，啞巴幫襯著。偶爾啞巴想幫岑羽背，卻被岑羽拒絕了。三人不知不覺走了很久。

走到一處岩石旁，岑羽道：「我們先休息片刻。」

啞巴卻沒停下，他看了一眼前方，彷彿發現了什麼，興奮地叫了兩聲，便撇下岑羽和傅舜華兩人，率先往前跑。

岑羽怔了怔，他不知道啞巴怎麼了，順着啞巴的方向看去也沒看到出口之類的地方。啞巴卻站在崖壁間向岑羽招手，示意岑羽過去。

見岑羽沒反應，啞巴又跑回來，想從岑羽的背上接過傅舜華，岑羽卻攔住他，道：「去那邊嗎？」

啞巴點頭，眼中是掩不住的喜悅和期待。

岑羽沒注意到，便說：「我來背就好。」

岑羽背着傅舜華向啞巴指定的地方走過去，他此刻才注意到在前面跑的啞巴很高興。岑羽抬起頭，才發現那道遠看着明明就是一塊山體岩石的地方卻往裏凹了進去，再往那邊走一些，這塊巨大的山體中間居然有一條一人寬的裂縫！

這條裂縫向上延伸，下面夠一人站着走進去，越延伸到上方，裂縫變得越窄，漸漸消失。整條裂縫裏不見一絲光線，黑魆魆的一片。若不是啞巴走在前頭，率先鑽進這條甬道，岑羽就算路過這個地方也不會想着要進去。

岑羽背着傅舜華呆站在原地片刻，啞巴回過頭來對岑羽招手，示意岑羽快跟上。岑羽走到啞巴近前，問出心中的疑惑：「這是哪？」

啞巴興奮地指了指裏面，又指了指岑羽背上的傅舜華。

岑羽不確定道：「是你要帶我去的地方？」

啞巴咧開嘴，點了兩下頭。

岑羽自認識這小啞巴起，第一次見他這麼高興，他原先一直以為這小啞巴有些陰鬱，誰曾想居然也有這一面。

啞巴跟岑羽表達完，就轉身毫不猶豫地走進甬道里，他的步伐看起來有些急切，像是急着要去某個地方或者去見什麼人。

岑羽沒再猶豫，也跟上。

這條甬道有些狹窄，剛好夠一人走過。岑羽的身材屬於清瘦一型，傅舜華被他背在背上，走過去也算容易。

岑羽和啞巴保持一前一後，腳步聲都默契地放緩放輕。在漆黑的環境中，保持安靜以防危險是人的本能。

兩人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岑羽完全憑藉聲音和雙腳探路，這時，他的前頭傳來一聲動靜。

只聽啞巴忽然悶哼一聲，岑羽一驚，脫口問道：「啞巴，你怎麼了？」

孰料岑羽話音未落，便聽上方一陣撲騰翅膀的聲音迎面傳來，有什麼東西撲面飛過來！岑羽反應極快地矮下身子，前面的啞巴驚呼一聲，也跟着蹲下。等到那陣撲騰翅膀的聲音漸漸遠去，兩人才從地上探起頭來。

岑羽環顧一圈四周，卻什麼也沒能看到，啞巴不會說話，岑羽便用氣音道：「是蝙蝠？」

啞巴沒回應算是默認，岑羽接着用氣音道：「小心點，盡量別出聲。」

兩人相繼從地上起來，岑羽又輕聲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沒有人開口說話，岑羽卻覺得衣角被人輕輕一扯，是啞巴的手。啞巴扯了兩下岑羽的衣角，像是在回答岑羽剛才的問話，意思大概是沒事，罷了啞巴又繼續往前帶路。

兩人輕手輕腳地在這條甬道中走了不知多久，漸漸地，岑羽抬眼間彷彿看到了前方傳來一道光亮。岑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腳下再往前走兩步，前方的光亮又出現了，慢慢地，那道光亮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晃眼。

岑羽在黑暗中待了太久，步出黑暗的那一刻彷彿誤人某個世外仙境。

鼻尖有芳草泥土的清香撲鼻而來，遠處綠樹如蔭，山水風光，一隻鳥兒劃過天空，眼前現出一幅碗狀的畫，那裏陽光明媚，與此處的陰暗隔開，彷彿兩個世界。

竟是別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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