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一百零八章

傅舜華渾身滾燙,煞白的臉色愣是燒成了一抹紅。岑羽扶住他不穩的身體,給傅舜華餵了一口水，「喝一口漱口。」

傅舜華聽話地含住鏤空木頭的邊沿,裏邊是岑羽從野外打來的水。他漱了口，又喝了兩口水，才有一點表象的好轉。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說完這聲,傅舜華又忍耐地咳嗽兩聲。

岑羽無視他的故作堅強，直起身幫傅舜華寬衣。傅舜華背後那兩道箭傷裸|露出來，在岑羽出去不算長的這段時間裏,他的傷口居然已經流出了膿。短時間內,傅舜華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這兩道箭傷拖得越久，只會讓毒素在他身體里蔓延地越快,然後慢慢侵蝕他的五臟六腑。

岑羽道：「事不宜遲,先把傷口給清理了。」

岑羽抽出放在腰間的匕首，他把匕首放在篝火上烤了起來。直到這柄匕首變紅,岑羽才把它拿出來晾了晾。不多時，匕首恢復常溫,岑羽拿指腹一碰，不至於太熱，才走向傅舜華。

傅舜華望着岑羽,岑羽透過他那雙眼睛也望着他,道,「忍着。」

「嗯。」

剜掉爛肉的過程漫長又痛苦。正如十指連心，誰人不痛？岑羽的手上沒有麻藥，只有一雙手、一柄刃。從一開始的緊張不安到只希望快點結束，整個過程岑羽都非常小心，精神高度緊繃，眉頭皺得死緊。

反觀傅舜華一聲不吭，彷彿受傷的不是他，而是動手的岑羽。篝火畢剝一聲，火光映出傅舜華蒼白無血的面容。岑羽餘光瞥見傅舜華額角暴起的青筋，汗珠佈滿整張臉，他此刻正在極力忍耐。

「等一會。」岑羽輕聲安撫道：「很快。」渾不知他臉上的汗水也跟着滑下來，啪地一下落在地上。

傷口上的血流下來，在傅舜華蒼白的背部上顯得格外醒目。岑羽盡量穩住心神，他唯一怕的是自己的分心給這人帶來不必要的痛楚。

好在這兩道箭傷不算太深，岑羽清理完，把裹好的止血藥敷上去。止血草觸到傷口帶來一股刺痛，傅舜華沒忍住悶哼出聲。岑羽手上微微一抖，又快速取過撕好的布條，繞着傅舜華的傷口裹了三四圈。

布條裹上去，很快就被鮮紅浸染。岑羽在傅舜華身後看着，直到確定沒有血再往下流，他才鬆口氣，替傅舜華把外衣穿上。

「你感覺怎麼樣？」岑羽問傅舜華時，傅舜華似乎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岑羽的神情泄露了他的擔憂，他正抬手替傅舜華擦去滿臉的汗水。

傅舜華沒說話，卻順勢握住了岑羽的手，他把岑羽的手放在唇邊碰了碰，開口道：「謝謝。」

話音剛落，傅舜華身子一歪，順着岑羽的方向倒過來。岑羽慌亂間忙把人接住，剛才那一下，他感覺到傅舜華吐出來的呼吸幾乎都是滾燙的。

岑羽把傅舜華放到地上，他讓傅舜華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側躺着。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陪着傅舜華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時刻。山洞外頭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來，這個鬼地方不要說人了，似乎連只動物都沒有，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岑羽低下頭，腿上的人雖然昏迷卻還有些意識。傅舜華眉頭微微蹙起，這雙長眉鳳目是屬於天家的，他理應站在朝堂，進則指點江山，退則縱享榮華。時讓有一點說得對，沒有岑羽傅舜華大概也不會淪落至此。

如果可以，他寧願傅舜華沒替他擋住這兩箭。

夜幕降臨，岑羽沒睡，一直睜着眼睛陪傅舜華。他旁邊有枯枝落葉，時不時往篝火里添一添，篝火便一直燒着，沒有熄滅。岑羽取過木架上掛着的濕布條，濕布條放在篝火邊已經被烘熱了，倒還沒有干。岑羽把布條疊好，敷在傅舜華的額頭上。岑羽的手心碰了碰傅舜華的臉，發現這人的燒雖然沒退，但體溫至少有一點下降，沒有之前這麼熱。

岑羽想到三年前，小安、小瑞剛出生的時候。小瑞雖然是弟弟，但比起哥哥卻讓岑羽省心不少。小安剛出生時滿面血紅，身體非常脆弱，常常發燒。望着襁褓里小小的嬰兒，岑羽有時候覺得他弱小得就像短暫的泡沫，似乎一碰就碎。那段時間岑羽過得最艱難，他隨時隨地都在擔心兩個小傢伙的身體，整個人綳得很緊。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後來日子慢慢變好了。岑羽也以為自己應該不會再體會到當初那種心情了，可照顧傅舜華的這一晚，岑羽的心情彷彿回到了三年前。

「咳咳……」一道咳嗽聲把岑羽拉回了神，岑羽低頭看傅舜華，發現這人嘴唇又白又干。他拿手指沾了沾水，放在傅舜華的唇上抹了抹，發燒的人容易缺水，他沒辦法喝水，只能想辦法讓他的嘴唇保持濕潤。

岑羽抹完，傅舜華卻微微張開了唇，似乎是想喝水。岑羽推了推他，叫道：「傅舜華？」

傅舜華卻沒醒，岑羽端起水想喂，卻喂不進去，木頭邊沿太寬只會把水倒出來。他們還要靠這些水撐一個晚上，絕對不能浪費。

「醒醒。」岑羽又一次嘗試把傅舜華叫醒，可傅舜華仍然緊閉着眼，可他卻下意識地吐出一個字：「水……」

岑羽看他這樣，神情有些複雜。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把水拿起來喝了一口含在嘴裏。岑羽低頭碰上傅舜華的唇，唇部的熱度似乎比之前降了一點，岑羽順勢把水給傅舜華餵了進去。

餵了一口水，傅舜華便沒了聲音，又昏睡過去。岑羽拿衣袖擦了擦唇角，囁嚅道：「比小孩還麻煩……」以前小安發燒可不用他這樣。

一夜過去。

岑羽醒了，睜開眼睛時，天才蒙蒙亮。峽谷里的山洞不同於外面，依然昏暗一片。岑羽後半夜才睡過去，他上半夜陪着傅舜華，觀察到傅舜華傷情穩定，便卸下一些心防，疲勞感席捲而來，就睡著了。

岑羽睡醒時覺得渾身僵硬，尤其是被傅舜華枕住的腿，已經僵硬到沒有知覺。岑羽沒有顧上自己，睡醒的第一反應是去探傅舜華的體溫，探完體溫岑羽吊著的心才跟着放下來。他其實擔心他睡着的這段時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可能也就睡了一兩個時辰。

好在傅舜華的體溫降下來了，雖然還餘熱未消，但總體情況已經比昨天好了許多。

岑羽把兩件衣服都蓋在傅舜華身上，水和柴火都用得差不多了，他打算再出去找一點。可能的話看看能不能找著吃的，他們已經餓了一兩天了，沒有吃的，他們很難生存，尤其是傅舜華。

岑羽出去時沒有注意到，洞裏的傅舜華面色一變，神情痛苦。

岑羽像昨天一樣很快就找著了水和柴火，他拿着兩樣東西打算先折返，他也不知怎麼的，只是覺得傅舜華醒了，山洞裏有人比較好。

偏在這時，岑羽忽地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動靜。這動靜像什麼人或者什麼動物踩在枯枝落葉上的聲音，岑羽的身體微微一頓，回過身來。狹長的一條路延伸到遠處，卻空無一人一物。

「什麼人？」岑羽第一次在這個地方開口說話，對着的還是空氣。半晌無人回應，岑羽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駐足片刻，又折身回走。可走了沒幾步，岑羽又聽到什麼異常的動靜。岑羽猛地回頭，他剛才的餘光瞥到了一個黑影，只是剎那又消失不見。

千鈞一刻，岑羽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他們是被追殺的，而傅舜華還受着傷一個人待在洞裏。

岑羽此刻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安危，他悄無聲息地把柴火和水放到地上，一雙眼睛仍然注視前方，似乎只要他盯着，前面的東西就不敢偷窺他。

岑羽在直起身的剎那，便轉身往回跑。岑羽一路跑回洞穴口，他快速地看一眼後面有沒有什麼東西追上來，等確定沒人，才進了山洞。

「傅舜華……」到了山洞裏面，岑羽第一反應是想把傅舜華叫醒，然後帶着他離開這裏。

孰料岑羽進了山洞，卻看到傅舜華沒在原地躺着，地上只有一人寬的划痕，岑羽順着划痕往前一看，只見傅舜華身體縮成一團躺在別處，神情極為痛苦掙扎。

「傅舜華？」岑羽靠近他蹲下，他伸手一探。傅舜華便猛地睜眼，眼神凌厲，宛如冰霜。岑羽怔住，傅舜華看清是誰，眼神緩和下來。

「你怎麼了？」

傅舜華忍着體內的絞痛，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你……先出去。」

岑羽卻沒有動。

傅舜華使出全力道：「出去！」

岑羽站起身，把傅舜華從地上半扶半拉起來，他垂眼看到地上一攤黑色的血跡，心口瞬間一涼，臉上神情卻維持着冷靜平淡，岑羽道：「你要我丟下你不管不顧，我求之不得。你要我丟下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任其自身自滅，我這個人天生有良心，還真辦不到。不知傅爺是否還記得你在世外村答應過我的事？」

傅舜華的神志因為岑羽的話恢復了一點清醒，就聽岑羽道：「留下你的命，你欠我的。」

岑羽話音一落，卻注意到洞裏的壁上多了一道長長的黑影。岑羽心下一凜，語氣冰冷：「什麼人裝神弄鬼地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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