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侯爺打臉寶典(二十三)

215 侯爺打臉寶典(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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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惜抱臂忍了半晌,心不甘情不願又道:「再挑半簍炭,給那位送去。」

第二日天色依舊尚未放晴,今年冬日出奇地冷,竟還下起大雪,各家各戶都需取暖,柴火木炭之類的物什一時尤為稀缺。

一車車炭火從北地拉過來,抵達柳州身價已然翻了幾倍,謝府是柳州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自不會在意這點多餘的銀子,近日令他們闔府上下頭疼不已的乃是另一樁事。

謝府掌管中聵的正房太太許氏合上管事送來的一摞賬本,扭頭問一旁恭恭敬敬侍立的管家:「老爺還未回府?」

「老爺回府已有一刻,眼下正跟人在正廳議事……」

「議事就議事,你吞吞吐吐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又是怎麼一回事?」許氏有些不悅地擱下手裡滾燙的雨前龍井,食指點著桌案,眼皮抬也不抬喚一邊的印惜添涼水:「那野丫頭的親事還沒定下?」

管事不敢隱瞞,拱手稟告:「老爺在正廳與人議的就是大小姐的婚事。」

許氏嫁入謝府做續弦做了五年,也忍了先夫人留下來的野丫頭五年,從她肚子里生出來的少爺小姐們都是金貴的主子,哪裡受得了那賤丫頭的拖累戕害,她大喜過望險些摔了茶盞:「說的哪家?是不是差了我們謝府不少的破落戶?」

管事沉默須臾,深深低頭作揖。

「……是京城的謝家本家親自來說的親。」

許氏目眥欲裂。

謝氏一族乃當朝獨屬第一的名門望族,世代享受皇族蔭庇,子孫後福澤綿延,香火不絕。

謝家本家是謝氏幾百年留下來的唯一嫡系,謝氏流傳的古籍珍寶爵位全數由他們執掌,忠心耿耿報效歷代帝王,從無貳心,深受聖上寵信,在京城百年是屹立不倒的唯一豪族。

他們在柳州的這一脈百十年前曾是謝家本家的二房,老太爺是謝家主母的庶長子,因不願埋沒於一眾庶子庶女中,過了而立之年便從京城謝氏本家遷居到柳州經商,自老太爺病故,他們這些晚輩同本家也再無什麼人情往來。今日突然上門給偏支嫡女說親,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許氏越想越是妒火中燒,披上石鼠皮斗篷領著幾個丫鬟匆匆趕去正廳。

屋外不知何時又下起雪,雪沙紛紛揚揚飄入抄手迴廊,印惜擔心主子受寒,殷勤地撐傘替許氏擋住四周亂濺的雪花。

許氏氣勢洶洶衝到正廳前,隔著綉雲鳳的厚重簾櫳,京城貴客的朗聲大笑聽起來極為刺耳。

「那鄙人就同老爺這麼定下了,京城的轎子年初一那日就來載嫣小姐入本家。」

許氏聽到這一句愣在原地還未回過神,說親的貴客已挑開簾櫳邁出門檻告辭。

縱然許氏出身柳州富庶大家,也不知貴客一身的月白錦衣料子出自何處,更別提他身上懸挂的配飾。

貴客目光澄澈,嘴角蓄一絲疏淡笑意,既不狎呢也不孤傲,彬彬有禮,點到即止,行走之間衣衫鼓動飄然如仙,氣質卓絕至極。

本家的,就算是個跑腿的下人,同他們這些偏支庶房相比都是雲泥之別。

許氏打從心眼裡生出一股悲哀,哪怕她娘五年前令她嫁給謝家做填房都沒如此悲憤。待謝老爺送客歸來,她急急忙忙扯住他衣袖詰問:「你要允了本家把謝嫣那個野種嫁去京城?」

「這個月你收起那些心思,好好待嫣姐兒,謝氏長老親自討她給君儀沖喜,」謝輝拂開她的手,刻意避重就輕,「不要再為難她傷了和氣。」

謝君儀,謝氏最為驚才絕艷的嫡長子,七歲賦詩傳天下,善音律善文辭,有「文曲神童」之譽,現今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卻是謝氏最為年輕的家主。

許氏驚駭不已,印惜扶了一把才勉強穩住身形,她先是覺得荒誕,然後嫉恨道:「嫁給謝氏本家?謝嫣她也姓謝,同姓不婚,老爺你若開口答應,這等同族通婚的腌臢事以後叫我同幾個孩子有何顏面在柳州活下去?」

謝輝轉身抬腳走向謝嫣暫居在二進院的閨房,想了想還是決意安撫許氏幾句:「嫣姐兒仔細盤算也不是我謝氏人,君儀身子自小就不利索,今年更是元氣大傷,謝氏的幾個長老想著還是給他娶一房妻沖喜,掐算一番竟算準我們這一支的女眷最同他相合,擇來擇去都是本族人實在不應通婚,正要作罷卻看中了嫣姐兒,於是皆大歡喜成了好事。此事謝氏稟明聖上,聖上也允了,只需在族譜上改了嫣姐兒的姓就行。」

許氏身為謝府主母,自是知曉謝嫣身世。在她沒嫁到謝府之前,謝老爺的原配還未病故,原配夫人生了一場大病再不能育女,便從娘家抱了個女孩養在膝下,這就是謝嫣。

謝嫣不是謝家之女卻白白佔了嫡長女的身份,處處給她許氏添堵,若沒有謝嫣,自己的長女就是府里唯一的嫡長女,哪裡還有謝嫣落腳的餘地。

眼下謝嫣到了出閣的年紀,許氏費了一番力氣才說動柳州一個死了原配的鄉紳願意娶她做填房,不想事情剛剛有了眉目卻被謝氏本家橫插一腳截了胡。

謝嫣因要說親,才從原先的屋子搬到二進院里待嫁。謝輝對原配秦氏抱來的女兒儘管沒什麼感情,但商人重利,一則秦氏的母族同京城貴人還有親緣干係,二則謝嫣是謝氏一族未來的主母,謝輝於情於理都要討好她。

許氏為謝輝生下一女兩子,三個孩子里她更為偏疼長女,長女喜歡的哪怕是星星月亮她也要摘下。

許氏在府里多番打壓謝嫣,只要她鬧得不過分,謝輝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她從謝嫣院子里撤了一半的丫鬟小廝,起初謝嫣還反抗過,但許氏變本加厲又減了她的月例,賞了她貼身丫鬟一頓板子,令她晨昏定省學做粗活,五年下來,這野種再不敢說個不字。

許氏看著謝輝漸漸消失在風雪裡的背影,咬唇揪緊懷裡的手爐子,帶著烏泱泱一群丫鬟回了自己的院落。

長女謝語蘭穿著緙絲牡丹花紋的對襟紅襖坐在小榻上,領口處一圈雪白的兔毛,襯得膚色如玉,眸光瑩瑩。

謝語蘭伸著小手撒嬌:「蘭蘭要娘抱。」

許氏眼底的陰霾瞬間四散,寬了斗篷外袍,摘下釵環生怕硌疼了她,將謝語蘭攬在膝頭上,她柔聲道:「今個可玩累了?」

謝語蘭滴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打量許氏臉色:「她們說娘把那個野丫頭嫁給個糟老頭子,可是真的?」

許氏氣得險些咬碎一口白牙,思量女兒在前又不願露出分毫情緒,只擠出個笑:「她下個月就要出嫁,屆時你就是府里唯一的嫡女。」

謝語蘭放下心,抱住許氏保養得宜的細腰,臉頰靠在許氏胸口閉目養神:「定要把那野丫頭踩在足下,我拿了她那麼多東西,若她日後得勢,定會不知好歹要將東西從我這裡搶回去……」

懷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許氏讓乳母把熟睡的長女帶下去,獨自翻看賬簿慢慢計較。

許氏守到戌時,眼看燈燭快要燃盡,她迫不及待問印惜:「老爺怎的還未回來歇息?」

「回太太,老爺撥了幾個陪嫁丫鬟給那位,眼下尚在那位的抱廈里叮囑小廝差事。」

抱廈是主子吩咐下人瑣事雜務的偏閣,謝嫣要嫁去京城本家,身份一時間水漲船高,謝輝也前所未有對她如此上心,許氏氣不打一處來:「等她嫁走定要拆了抱廈!」

「太太莫要同她一般見識,不過是個畏畏縮縮上不得檯面的養女,在京城那等地方定會被嫌棄嘲笑。奴婢送炭火時瞧了一眼,連小丫鬟打了她一巴掌都不敢懲治,能成什麼氣候?」印惜溫聲循循善誘,「她嫁給謝氏家主是高攀,別指望人家待她如何恭謹。」

許氏眼前豁然開朗,她怎麼忘了,謝嫣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性子——在風起雲湧的京城本家是萬萬活不下來的。

謝嫣出嫁那日,迎親隊伍蜿蜒柳州十里,柳州距京城太遠,因此棄了大路改走小道,經過一處懸崖時,謝嫣所乘的馬車突然有了異動,馬匹發狂不止,嘶聲四處衝撞,眾人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瘋馬帶著馬車裡的新娘子衝下懸崖。

謝語蘭此刻蹲在謝府豢養的一隻狼犬前,狼犬氣息奄奄伏在地上,她摸摸狗惋惜地自言自語:「這玩意吃不死人,要是野丫頭的馬吃巴豆死了該有多好。」

俯視恭恭敬敬坐在下首的嫡長子,慕太師仰頭飲盡杯盞中的茶水,各種複雜情緒混雜在心頭,令他百感交集。

他不是沒有喜歡過這個天縱奇才的長子,回想過去的歲月,君堯幾歲習得字、幾歲默得書、幾歲屬得文章他依然記憶猶新。

小小的君堯窩在故妻的懷裡,軟糯小手攥住墨汁漣漣的狼毫,水汪汪的眼珠子牢牢定在自己身上,目光孺慕而神往,那時是他對這個長子最為喜愛的時候。

然而自從成堯長大,他們之間彷彿隔著萬水千山再不如往昔。

君堯不愛同他親近,成堯卻懂得討他的歡心。君堯深居簡出,不喜來往於勛貴之間,而成堯卻明白他身為父親的每一個心思。兩者相比之下,他的心漸漸動搖。

君堯年少成名,更是得聖上親口稱頌,如此殊榮足以光宗耀祖,讓他們太師府蓬蓽生輝。

可是這一年裡他對他實在是失望透頂,君堯不清不楚染上時疫,為了府里其餘人,他不得不聽從方氏的勸慰將他送去田莊。

他離開家京城一年多,朝堂風雲變幻,再也容不下一個格格不入的慕君堯。

及時止損一向是慕太師的為官戒律,君堯已完全沒有利用價值。再默許他娶安王郡主過門是暴殄天物,不如就此打住,轉而讓備受他青眼的成堯一路扶搖直上,他日成堯能扶持君堯的前程,如此也對得起君堯母子。

慕太師捋著鬍鬚長嘆了一口氣,沉痛愧疚道:「你們的母親所言極是,為父明日上朝便同安親王商議此事……君堯,於婚事之上為父深感對不住你故去的母親,明日會奏請陛下另為你在宮中謀得一官半職,也算是對你補償。」

補償?佔了慕君堯的前途、奪了安王妃看在慕君堯母親的份上親口許下的婚約,卻自覺公正無私,僅僅施捨個小恩小惠打發了事。

謝嫣不禁露出嘲諷神色,太師府身後的慕氏好歹也是一代豪族,補償難道就如此廉價?

給個木棍她都有辦法順杆子往上爬,若想日後翻盤扳倒慕成堯,這好不容易得來的橄欖枝絕不可推辭。

謝嫣借著下人收拾碗筷的動靜對慕君堯小聲提醒:「進宮致仕的機遇千金難求,府里二少爺和方氏逼得緊,少爺莫逞一時之快拒絕,韜光養晦才是上策。」

在一旁作壁上觀的許氏受了方氏眼神示意搶在慕君堯回話前開了腔,她笑意盈盈親自奉上新茶:「老爺已推二少爺為官,再為大少爺謀職只怕會使聖上不快,老爺何故自尋煩惱?」

方氏母子機關算盡誓要掐滅慕君堯絕處逢生的每一絲可能,自不願看見他入宮為官,不妨抬出慕太師來逼他放棄此等升遷的絕佳機會。

謝嫣的身份並非主子,在太師府根本插不上嘴。別無他法,她心裡翻來覆去扎了辣雞L-007系統幾百遍,只得耳語給慕君堯洗腦。

慕君堯沒有負她所望,他站起身,挺拔身形如青松屹立於太師眼前,他鄭重跪下,眉宇間凝著苦澀無奈:「不孝子讓父親失望,然而這官職君堯無論如何也需答應。若我不應,父親只怕以為君堯放不下過往一切,放不下指腹為婚的親事,甚至對君堯起了疑心。為明吾志,君堯願聽從父親安排,絕無貳心。」

「兄長不貪戀兒女情長誠然令愚弟佩服,成堯即便有敬謝不敏之意也難以啟齒,在此向兄長許諾,日後必當攜郡主親自謝罪,以感恩兄長成人之美。」慕成堯食指悠然自得敲打著美人靠扶手,嘴角笑意盎然,白淨面皮上是掩藏不住的愉悅傲慢。

區區朝中的九品芝麻官不足為懼,拿它來換安王府的聯姻對他而言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有安親王在前為他開闢康庄大道,十個慕君堯都不是他的對手。

方氏經慕成堯的安撫心思也沉靜下來,暗嘲自己多心。

許是她太過焦急太過耿耿於懷同原配那些過節,如今的慕君堯一無母族庇佑二無聖上眷寵,連唯一的親事都被她討要給成堯。落魄到這種程度,哪裡還有什麼否極泰來的餘地。

倒是她草木皆兵不知輕重,險些露出馬腳。

慕太師的動作十分迅猛,不出幾日便上奏稟明慕君堯之事。

謝嫣通過慕成堯房裡丫鬟得知了首尾,慕太師反覆替慕君堯哭慘之餘,再三強調自己日月可鑒的臣子心云云。

安親王在一旁聽得歉疚不已,向新帝請旨為太師府嫡次子與愛女賜婚。

雖然長子因舊疾不能娶得膝下小女,然太師府與安王府情誼深厚,為不使兩家親緣被有心人挑撥,特將小女雲碧水送至太師府小住,等侍詔及冠便行夫妻禮。

兩個老狐狸演折子戲似的在早朝上亦步亦趨,謝嫣聽得發笑,回來轉述給慕君堯,他也難得展顏。

慕太師為慕君堯請的是攥史的差事,新帝忖度讓一個年紀輕輕的國家棟樑編史太殘忍。他早聽聞慕君堯寫得一手龍飛鳳舞的好字,龍袖一揮准了他做個起居令史。

一月後京城漸漸有了涼意,馥梅苑裡唯一的一株灌木亦有凋零之相,半黃不青的葉子落滿一地。謝嫣嫌棄太冷清,和王香栽下幾棵金錢綠萼,綠梅是梅中香氣最盛之屬,正應了這院落的名字。

最讓謝嫣喜悅的,並非方氏終於安分守己不再作妖,而是原女主雲碧水今日會領著侍女護衛來王府暫居。

雲碧水的廂房被婆子收拾出來,院子正對慕君堯原居、慕成堯現居的東院。

許氏喜上眉梢,催促下人動作更麻利些:「別磕著碰著這些物件,都是郡主喜愛之物,碰壞了就是豁命出去也賠不起!」

謝嫣如同隔岸觀火一般縮在馥梅苑裡給新栽的綠梅澆水,方氏不甘寂寞仍是尋上門來,以慕君堯身體有恙為由不許他出府迎客。

依附方氏的許姨娘踩著蓮步慢悠悠晃到挽袖整理花枝的謝嫣跟前,絲帕掩住口鼻諷刺道:「嫣姑娘可要看好你們家少爺,別給郡主添了晦氣!郡主金枝玉葉可不念什麼退婚的舊情,還望姑娘自重……」

謝嫣舀了一瓢水,看也不看就往許姨娘一雙燦若煙霞的絲履上潑去,直潑得她花容失色,尖叫不止。

「嫣紅!你……你豈有此理!」

「姨娘的繡花鞋瞧著黑,奴婢眼拙當成了土,真是對不住!」

許氏抓不到狐狸反而惹上一身騷,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把謝嫣的綠梅一下子毀個乾淨。

謝嫣看破她的意圖好心提點:「姨娘要撒氣也小心著些,這些梅花乃上品,磕壞了便是豁出性命也賠不起。」

許氏險些嘔血,哭哭啼啼帶著丫鬟揚長而去。

慕君堯穿著她親手繡的白衣翩然立在枝下,瞳仁中泛起春水般的漣漪,抬手拂去她肩上落葉。

「你又在使以前的小脾氣。」

未時,外頭人聲鼎沸起來,謝嫣光用腳趾頭猜都知道是雲碧水的車輿到了太師府。

無奈馥梅苑外的護院看她看得緊,兩顆銅玲大的凶目死死盯著她,彷彿只要她踏出門檻一步,他們就會餓狼一樣撲上來撕碎她的皮。

監視一直持續到深夜,晚膳有嬤嬤親自送來,方氏鐵了心要斷絕慕君堯和雲碧水之間來往,不給他們任何邂逅相遇的機緣。

明明心裡認定慕君堯再無威脅,卻還是時時防著他。謝嫣失笑,饒是心狠手辣的方氏也有諱莫如深的一日。

謝嫣的身手還算敏捷,躲過太師府並不嚴密的看守實則不難。

待慕君堯入睡,她放下金鉤子上的帘子,躡手躡腳一路摸去了雲碧水的芝蘭閣。

原世界中,雲碧水與慕成堯定親后確然也住在太師府,這姑娘生性喜動,擁有一切女主都標配的好奇心。

雲碧水初來太師府里被限制得很嚴,方氏和慕成堯表面上擔心她的安危,實際是提防她誤入馥梅苑見到慕君堯,千方百計攔著她不讓她出門散心。

雲碧水作為一名天真爛漫的女主,忍不了總待在屋裡空耗時光,於是常常扮成侍女溜出芝蘭閣戲耍遊玩。

月夜下的芝蘭閣宛如碧潭裡精緻毓秀的湖心亭,雕樑畫棟,花木鳥魚,從裡到外都沁著雅緻。

平心而論,雲碧水出身高貴又是被嬌寵到大的郡主,明明掌握一手好牌卻硬生生打爛,謝嫣對此也很是服氣。

她趴在牆頭向內張望,果然見到那金尊玉貴的少女披著紗衣坐在清泉邊,黑緞般柔滑烏黑的青絲順著嬌弱脊背流瀉而下。

眼下挨得如此近,謝嫣借著院子里通明燈火終於看清雲碧水的容貌。

她五官如同玉琢,妍姿玉質嬌麗至極,卻意外地與她在模擬任務中遇到的沈煙歌有幾分神似。

雲碧水雙手撐地,裸著一雙剔透玉足,仰面對一邊做侍女打扮的女子道:「你可親耳聽見了?父王讓我嫁的是慕二少爺而不是慕大少爺?」

殷祇心繫紀語凝的安危,生怕她領著宮女去辛楣殿羞辱紀語凝給她吃了苦頭,因此才急不可耐闖入長生殿叮嚀她。

陸嫣然身份的定位是個跋扈的皇貴妃,所謂跋扈便需要謝嫣在抹黑自己的基礎上充分凸顯原女主紀語凝的善良悲慘和大度,並在原女主面前幫助殷祇怒刷好感。

謝嫣摩挲指尖光潔溫涼的棋子,依照陸嫣然的脾氣撒潑似的又朝他丟了一顆棋子:「陛下言下之意是要喧紀氏這個賓來奪臣妾的主?臣妾就是愛去找她的麻煩,陛下處理國事日理萬機可不能時時護著她。」

太后歷來疼寵她不能見她受半點委屈,自己養出來的養子和侄女劍拔弩張成這種地步,反而叫安城公主帶來的那些周奴們看了便宜的笑話。

太后自己約束不了這個暴戾的養子,只能委婉勸道:「阿嫣刀子嘴豆腐心,陛下可不要被旁人誘得到處尋她撒氣……」

被太后明裡暗裡警示又遭她連扔兩顆棋子,殷祇立如孤山卻也不惱。

他面色陰晴不定,沉澱著些微情緒的眼瞳黑如曜石,長眸隱在烏黑額發后,啟唇淡道:「孤隨你。」

謝嫣猜測他代紀語凝伸張完正義即刻離去,誰料他竟走近她就著她手邊的棋盤看了半天然後鄙夷道:「皇貴妃的棋藝未免太差,孤在你的年紀已經少有敵手。」

這時候還不忘羞辱她一句,謝嫣重重將棋簍撴在棋盤上,黑子白子遭她這一震頓時混成一團。

她從擺著迎枕的琉璃榻上跳下來,連鞋也顧不上穿,眯眼嗆聲:「陛下嫌棄臣妾棋藝不好臣妾技拙無話可說,宮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美人不是沒有,陛下儘管去找何故來諷刺臣妾?」

帝妃吵成這樣只叫一群伺候在旁的奴才心驚肉跳煞白了臉,御前侍奉的束喜總管承了一眾宮人渴求眼神不得已冒死出來諫言。

他兩膝撞上長生殿鋪了斜紋散花綾絨毯倒也不覺刺痛,小心謹慎伏在殷祇足邊,抬眼偷瞄殷祇神色:「周國太子進貢的第一批貢品已送入國庫,計相大人還在候著您盤查清點……」

也唯有關乎周國的國事能令殷祇從紀語凝身上分出點功夫,聽聞朝堂還有政務在身,殷祇不由分說同太后問了一聲安轉身匆匆離去,連個眼神都未施捨給謝嫣。

他走時帶走了殿中一大半太監侍衛,眨眼間長生殿里空空蕩蕩沒有什麼人氣。

謝嫣按著人設同暴君吵了幾句嘴,口乾舌燥端起茶盞飲了口茶湯,太后忽的緊緊握住她的手,有些期待地問:「聽聞昨夜他宿在你宮裡沒去辛楣殿?阿祇他待你可還溫存?」

「噗」地一聲謝嫣一口茶水全數噴上棋盤,他們之間根本沒有發生什麼。她是做任務的跋扈皇妃,殷祇是看她不順眼的男二,兩人水火不容至此也不可能發生什麼。

太后問的話太過露骨,她若說他們並未行敦倫之禮,太后少不得會曲解怪罪到紀語凝頭上去。

屆時紀語凝又將怨恨歸因於殷祇,冤冤相報相愛相殺,這原女主和殷男二誤會千遍萬遍到時候還沒個痛快結果。

謝嫣潔白無瑕的臉頰處劃過一絲赧然,她捏著手帕鼓起勇氣憤憤不平:「陛下何時對女子溫存過?阿嫣幼時便聽宮人說陛下那處有隱疾因此才不愛女色,昨夜可算是見識到了,陛下那處確然遜色太多,宮人誠不欺我!陛下留宿他人那裡阿嫣反而還能落個心安……」

太后渾身一震面如死灰:「……你說的可是真的?」

此等攸關尊嚴之事殷祇有口難辯,太后問起他來除了默認也只得默認。

謝嫣嬌蠻的一張臉難得出現一縷哀色:「母后!陛下若要寵幸誰母后就由得他去,多有美人承沐雨露也可為皇家開枝散葉。」

怪不得殷祇總不愛親近女色,這麼多年未誕下皇子公主,原來竟是這個緣由。

想起是自己親手將從小打心眼放在手心疼寵的侄女推進火坑,太后淚濕衣襟:「阿嫣,是母后害了你一生。」

「母后勿要這般自責,此事上阿嫣雖對陛下有些失望,然而卻並不後悔嫁進宮裡。如今能光明正大與陛下朝夕相處,能照顧母后就已知足。」

謝嫣挽起袖子找准穴位按揉太后雙肩,低落道:「陛下未必一顆帝心沉淪在安城公主之處,否則也不會將她安排在辛楣殿那等荒涼居所。陛下調理個一兩年身子好轉不是難事,有阿嫣的監視,安城公主那頭弄不出多大動靜,母后只管放心。」

太后不勝感動拍了拍她手背,囑咐長生殿的膳房每日煎藥下去,再由謝嫣親手送到陛下的御書房中。

謝嫣在長生殿用完膳食等到午時,才堪堪等來姍姍來遲的紀語凝。

紀語凝著的是一襲周國宮裝,上身是件正紅色的上儒,上儒緊緊貼合住她的曲線勾勒出細窄的蝴蝶骨,下·身鬆鬆系了條荼白挑線長裙。

螓首蛾眉,身姿柔弱無骨。紀語凝肌膚細緻如雪,鼻尖上凝著碎雜汗珠,腰肢纖瘦得當,行走之間步履彷彿踩踏著琴箏的節調迤邐而來,活色生香的一個美人。

太后被紀語凝奪魂般的美色攝得眼睛花了花,待回過神時高喝道:「跪下!」

她直著身子一臉淡漠故作聽不懂大宣官話,謝嫣演技上線,冷冷清清逼視她身邊的宮女一刻未止。

宮女在她犀利目光的炙烤下很快綳不住臉皮,雙腿一晃癱軟於地。

謝嫣不疾不徐慵懶道:「這便是陛下從周國帶回來的安城公主?今個看來還叫本宮給你請安,正紅色的顏色,本宮一個皇貴妃可配不上!」

她手裡的杯子出其不意砸到紀語凝腳邊,茶汁濺了她一身,謝嫣厲聲道:「跪下!」

紀語凝被杯子砸中就已失了分寸,跪在香爐邊雙肩瑟瑟發抖。

「你身為兒媳推脫到這個時候才來向太后請安是為不孝,身為嬪妃妄想穿正紅是為不義,你既嫁過來就算大宣人卻還身著周國宮裝是為不忠!安城公主,今日連太后也護不了你,你出了長生殿還是向陛下親自告罪為上策。」

殷祇捨不得紀語凝受一點委屈,紀語凝孤身前去殷祇那裡領罰,必會毫髮無損地回來,以後再勸說使她打開心結也不會太難。

太后十分滿意謝嫣的處置,肅容嚴苛俯視抖如篩糠的紀語凝:「皇貴妃說得是,紀妃你必須順從。再者,哀家也懂你們周國太子的手段,你姓紀不姓聶,一看就不是出身周國皇室的公主,若你在大宣安分守己好好服侍陛下,哀家不會為難你,但你哪日欲牝雞司晨謀害陛下與皇貴妃,哀家豁出命也要尋你的仇!」

紀語凝嘴唇蒼白如紙,抬眼看向謝嫣叩了三叩,用生硬的大宣官話跪求道:「賤妾不知貴人是皇貴妃娘娘,怠慢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

她復又膝行至太後身旁,「初入大宣皇宮,妾未有大宣衣裙可穿,這才穿了忌諱的舊衣惹太後生氣,賤妾自當去陛下處告罪。」

她說得誠懇動情,謝嫣卻捕捉到她眼底儘力掩藏的那抹怨毒。

這位原女主的智商是個難得在線的。

念著謝嫣所說之理,太后自知還需留她一命,冷哼一聲不甚了了:「再有下次定施以重罰,陛下亦救不了你。」

紀語凝領著從大周帶來的侍女楚楚步伐驚慌出了長生殿,等跨出殿門外的甬道后驚懼消散,情緒迅速被陰冷取代。

楚楚責怪她道:「娘娘硬是拖到這個時候來長生殿,不僅不能見到陛下還連累奴婢一頓折辱。沒有陸皇貴妃從中插手,今日只怕又要在辛楣殿里苦守一夜。」

「陸……嫣然,」那個滿身貴氣的刁蠻少女在紀語凝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左想右想心中更是意難平,她不再理身後喋喋不休的楚楚,疾趨至殷祇寢殿一探究竟。

太監代她傳話,兩扇殷紅似血不知染了多少無辜鮮血的殿門在她眼前緩緩打開。

紀語凝邁過門檻,咬了咬牙將自己的衣襟敞得更開。

她袖口微微一動,一個瓷瓶落入她手心,她死死攥緊瓷瓶瓶身,高呼一口氣一頭栽了進去。

繞過幾進掛滿珠玉帘子的月洞門便是御書房,紀語凝孤注一擲衝進去時,忽聽裡頭有低沉醇厚的聲音似不滿道:「你怎麼來了?」

屬性:原世界男二

身份:大宣君主(暴君)

任務完成度:-10%

……

謝嫣:「……系統,我有句話要說……」

「宿主請說。」

謝嫣指著最後一欄皮笑肉不笑:「負10%,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男二任務完成度還有負的?!」

系統以一種詭異的憐憫語氣慢悠悠開口:「負值存在的情況極為少見,但這種情形也會存在。經過程序分析,攻略男二對宿主的好感度跌破極小值,所以任務完成度也會受其影響相應變成負值。」

謝嫣無語凝噎:「這是什麼鬼設定!」

「第二個世界的難度遠遠高於第一個世界,希望宿主早日完成任務並且認真抄完合同。」系統重音強調「認真」一詞,末了還貼心地補了一句,「謝謝合作。」

大紅的負值一刻不停地在謝嫣眼前跳躍閃爍,彷彿就是為了強調她此刻的艱難處境。

她突然從一個貼身侍女轉換成後宮妃嬪,且還是一個被暴君厭惡的炮灰妃嬪。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個任務對於謝嫣來說,著實充滿極大的挑戰性。

原主陸嫣然雖然有太后在身後撐腰,然而殷祇才是大宣之主,多年的鐵血統治使得他的威名流傳天下,大宣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無人不服。

殷祇是殺人如麻的暴君也是勵精圖治的明君,

他執意要做的事,就是太后以死相逼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單單從一意孤行納紀語凝為妃一事上可見一斑。

系統資料研究顯示,殷祇的暴君名頭遠播甚至可止三歲小兒夜啼。

然而久久凝視那張像極了慕君堯的臉,謝嫣心神震顫,一時還不能將眼前之人同原世界里那位生時輝煌、死後潦倒的暴君殷祇相提並論。

她垂下眼睫幽幽問L-007:「他與……慕君堯可有什麼淵源?」

腦海中響起程序搜索的機械音,時光似乎也在這細微的響動里變得凝滯,系統篤定道:「因為程序部分功能總部沒有進行升級,搜索功能受到限制,不能查出二人之間的淵源,請宿主自行判斷。」

執行任務時產生的額外記憶會作為職業經驗保存下來,凡不涉及生前的記憶都不會被系統清除。

即便慕君堯已經在原來的世界化為一堆白骨,這些遺留下來的記憶也都會伴隨她直到完成所有的懲罰任務。

謝嫣閉了閉眼,復睜開時已將所有情緒收斂得一乾二淨。

殷祇眼神迷離,看似喝了不少酒。掌心的厚繭硌得她雙肩生疼,原主陸嫣然雖然出身將門,然而她也只是偶爾會騎騎馬耍幾個花把式。

太后欲養出她大家閨秀的脾性,平日里的燕窩人蔘流水一般送進她的寢殿,被滋潤調養多年的嬌貴肌膚自是受不住殷祇這等粗暴的對待。

本著被賜死也不能崩人設的職業精神,謝嫣一巴掌拍下殷祇的爪子,驕縱地抬高下巴,雙眼輕蔑覷他:「無事不登三寶殿,陛下今夜這麼晚了還不知規矩闖入臣妾寢殿,想必定是為那位大周美人來的吧?」

謝嫣半坐於鳳榻上,窈窕妍麗的身子只著了件妃色羅衣,微敞的領口露出一截玉質脖頸。

她鎖骨處一粒硃砂痣在半透明的羅衣下若隱若現,眉眼濃麗欲滴,檀櫻如血,端的是大宣眾口一詞的傾國傾城色。

然而殷祇連看她一眼都嫌多餘,年輕俊美的暴君毫不客氣一掌劈熄了紅燭燭焰,滿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他在黑夜裡哼出一聲染著酒氣的嘲笑:「聽聞民間傳說新婚夜若是能等到紅燭燒盡最後一絲火光,新婚夫妻就能廝守共至白頭。」

謝嫣哪裡會信暴君隨口一說的鬼話,耐著心聽他續道:「我們兩看相厭,你是因為不願被太后許給配不上你的大臣公子才鬆口願意嫁的孤,孤也不是因為歡喜你的性子容貌而封你為皇貴妃,不必假惺惺談什麼白頭偕老的空話。」

「等風聲過去,孤自當為你另尋一門好的親事嫁出去,你若想嫁誰只管說,孤能允便允算是對得起太后這些年對孤的養育之恩。」

她看過系統的人物介紹,對原主陸嫣然的所有經歷了如指掌。

謝嫣自暴自棄地認為大抵上輩子她辜負的人太多,死後做任務附身的宿體全是單相思的典型患者。

上個世界的嫣紅如此,這個世界的陸嫣然也是如此。

陸嫣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別無其他,正是殷祇這個拎不清黑白是非、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暴君。

她是大宣不輸公主的天之驕女,當殷祇沉迷於紀語凝的溫柔鄉時,她一個人抱著冷透的被衾捱過漫漫長夜,亦等不到他踏足入她宮中的一日。

殷祇不曾虧待過她,除了她想要的愛情,旁的都捨得全數捧到她眼前。

在深宮裡,一旦愛上帝王便是輸了,遑論陸嫣然備受他與紀語凝耳鬢廝磨的煎熬,已經潰不成軍。

她的驕傲她最後的尊嚴不容許她對殷祇親口說出愛慕的話,她只能故作蠻橫無理地掩蓋內心荒蕪,眼睜睜成全他們,留自己一人孤獨終老。

原世界的殷祇被紀語凝一刀結果性命后,由聶塵將其斬首掛在城門上示眾。

陸嫣然不顧一切在暴風雪雪夜趁亂偷走他的屍首,忍痛拼起他的身子和頭顱又細心掩埋好,無論如何也不願讓他身首異處。

追上來的周軍捉住她,她抵死不說他的屍骨埋在何處,周軍首領遂將她獻給聶塵。她不甘受辱,自毀容貌縱身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謝嫣眼裡倒映出窗外月輪,她把玩自己耳旁的一縷髮絲挑釁道:「那大周的亡國公主呢?陛下也是這樣待她的?嗯?」

她尾音拉得冗長,其中暗含的調笑嘲諷不言而喻。

殷祇將謝嫣連人帶被子推去床榻里側,自己脫了龍靴和衣躺在外側,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親昵,他雙手枕臂道:「別鬧。」

前一刻方爬上原女主的床,眼下又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上了她的鳳榻,謝嫣很想罵一句殷祇你這人設才是真渣男。

她動手去推他,常年累月練武的人身子很重,她推了半天殷祇依舊紋絲不動,謝嫣抬腳正想踹他下去,他卻一個翻身將她壓平。

甘冽清冷的酒氣混著他身上的龍涎香如乍涌而來的浪濤,層層將謝嫣圍得水泄不通,她溺在他懷抱里,掙扎著要鑽出來。

酒醉后的殷祇格外難纏,他抬袖牢牢定住她凌亂的頭顱,近乎呢喃道:「乖,別動。」

這又是唱的哪一齣戲?他是大宣之主,但太後背著他在後宮處置折磨個亡國公主還是輕而易舉的,為了護著紀語凝不受太後為難苛待,他便委屈自己來了她的梧桐殿。

謝嫣是個精神潔癖患者,她不能容忍自己被人利用作擋箭牌,她伸出一根手指戳著暴君的臉試探問道:「陛下?陛下?殷祇?暴君?」

他的腦袋埋在她肩窩裡,嗓音悶悶地:「嗯?」

「我是誰?」

「陸……陸嫣然……」

索性殷祇的意識還算清醒,至少還知道她

是誰,謝嫣的氣隨之消了一大半。

一來二去鬧騰一番,加之她完成第一個任務還未來得及休養好精神,不多時也沉沉睡了過去。

謝嫣是被一束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凜冽目光硬生生看醒的,她睡眼朦朧方睜開眼,已穿好朝服戴好十二冕旒的殷祇長身立在屏風前,一雙飛入鬢角的長眸看不出情緒望住她。

殷祇渾身上下的帝王氣勢洶湧澎湃,他傲然睥睨撐頭斜靠在玉枕上的謝嫣,眼神複雜難辨。

這樣的人生來帝王相,就應是當之無愧的君王。

謝嫣踢開紗被赤足走下鳳榻,她旁若無人拽下屏風上搭著的披風,裹住自己的肩頭,不無嘲弄嗤了一聲:「臣妾之心不及陛下君心寬廣,陛下心悅安城公主……不,今個應改口叫紀貴妃,陛下為紀貴妃甘願紆尊降貴來臣妾的寢殿,只是臣妾同陛下兩不相欠,還是別來的好。」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喚來宮女替她寬衣梳妝,殷祇被她晾在一邊,最後還是克制怒氣衝出了梧桐殿。

謝嫣從小到大跟在身邊的貼身侍女名喚靈未,她打開妝匣拿出螺子黛細細替謝嫣描眉,瞄了一半又百思不得其解道:「小姐何故將陛下趕去紀貴妃那處?以後怕是再也不肯踏足我們梧桐殿……」

聶塵時常易容成太監模樣混入大宣宮殿與紀語凝私會,經常催殷祇去紀語凝的辛楣殿留宿多多少少都能減少他們之間的私相授受。

謝嫣含糊其辭:「宮裡的事你不懂。」

她性子潑辣跋扈,靈未不敢招她生氣傷心,只悶頭替她上妝。

許是為了迎合她如今皇貴妃的身份,靈未將一堆首飾不要錢似得往謝嫣髮髻上塞,金簪銀釵滿滿當當落了一頭,直把她壓得頭眼昏花。

銅鏡里的少女不及雙十年華,臉龐猶自染著青澀稚氣,妝容艷麗髮髻高盤與年齡極不相稱,瞧著十分彆扭古怪。

太后歷來疼寵她不能見她受半點委屈,自己養出來的養子和侄女劍拔弩張成這種地步,反而叫安城公主帶來的那些周奴們看了便宜的笑話。

太后自己約束不了這個暴戾的養子,只能委婉勸道:「阿嫣刀子嘴豆腐心,陛下可不要被旁人誘得到處尋她撒氣……」

被太后明裡暗裡警示又遭她連扔兩顆棋子,殷祇立如孤山卻也不惱。

他面色陰晴不定,沉澱著些微情緒的眼瞳黑如曜石,長眸隱在烏黑額發后,啟唇淡道:「孤隨你。」

謝嫣猜測他代紀語凝伸張完正義即刻離去,誰料他竟走近她就著她手邊的棋盤看了半天然後鄙夷道:「皇貴妃的棋藝未免太差,孤在你的年紀已經少有敵手。」

這時候還不忘羞辱她一句,謝嫣重重將棋簍撴在棋盤上,黑子白子遭她這一震頓時混成一團。

她從擺著迎枕的琉璃榻上跳下來,連鞋也顧不上穿,眯眼嗆聲:「陛下嫌棄臣妾棋藝不好臣妾技拙無話可說,宮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美人不是沒有,陛下儘管去找何故來諷刺臣妾?」

帝妃吵成這樣只叫一群伺候在旁的奴才心驚肉跳煞白了臉,御前侍奉的束喜總管承了一眾宮人渴求眼神不得已冒死出來諫言。

他兩膝撞上長生殿鋪了斜紋散花綾絨毯倒也不覺刺痛,小心謹慎伏在殷祇足邊,抬眼偷瞄殷祇神色:「周國太子進貢的第一批貢品已送入國庫,計相大人還在候著您盤查清點……」

也唯有關乎周國的國事能令殷祇從紀語凝身上分出點功夫,聽聞朝堂還有政務在身,殷祇不由分說同太后問了一聲安轉身匆匆離去,連個眼神都未施捨給謝嫣。

他走時帶走了殿中一大半太監侍衛,眨眼間長生殿里空空蕩蕩沒有什麼人氣。

謝嫣按著人設同暴君吵了幾句嘴,口乾舌燥端起茶盞飲了口茶湯,太后忽的緊緊握住她的手,有些期待地問:「聽聞昨夜他宿在你宮裡沒去辛楣殿?阿祇他待你可還溫存?」

「噗」地一聲謝嫣一口茶水全數噴上棋盤,他們之間根本沒有發生什麼。她是做任務的跋扈皇妃,殷祇是看她不順眼的男二,兩人水火不容至此也不可能發生什麼。

太后問的話太過露骨,她若說他們並未行敦倫之禮,太后少不得會曲解怪罪到紀語凝頭上去。

屆時紀語凝又將怨恨歸因於殷祇,冤冤相報相愛相殺,這原女主和殷男二誤會千遍萬遍到時候還沒個痛快結果。

謝嫣潔白無瑕的臉頰處劃過一絲赧然,她捏著手帕鼓起勇氣憤憤不平:「陛下何時對女子溫存過?阿嫣幼時便聽宮人說陛下那處有隱疾因此才不愛女色,昨夜可算是見識到了,陛下那處確然遜色太多,宮人誠不欺我!陛下留宿他人那裡阿嫣反而還能落個心安……」

太后渾身一震面如死灰:「……你說的可是真的?」

此等攸關尊嚴之事殷祇有口難辯,太后問起他來除了默認也只得默認。

謝嫣嬌蠻的一張臉難得出現一縷哀色:「母后!陛下若要寵幸誰母后就由得他去,多有美人承沐雨露也可為皇家開枝散葉。」

怪不得殷祇總不愛親近女色,這麼多年未誕下皇子公主,原來竟是這個緣由。

想起是自己親手將從小打心眼放在手心疼寵的侄女推進火坑,太后淚濕衣襟:「阿嫣,是母后害了你一生。」

「母后勿要這般自責,此事上阿嫣雖對陛下有些失望,然而卻並不後悔嫁進宮裡。如今能光明正大與陛下朝夕相處,能照顧母后就已知足。」

謝嫣挽起袖子找准穴位按揉太后雙肩,低落道:「陛下未必一顆帝心沉淪在安城公主之處,否則也不會將她安排在辛楣殿那等荒涼居所。陛下調理個一兩年身子好轉不是難事,有阿嫣的監視,安城公主那頭弄不出多大動靜,母后只管放心。」

太后不勝感動拍了拍她手背,囑咐長生殿的膳房每日煎藥下去,再由謝嫣親手送到陛下的御書房中。

謝嫣在長生殿用完膳食等到午時,才堪堪等來姍姍來遲的紀語凝。

紀語凝著的是一襲周國宮裝,上身是件正紅色的上儒,上儒緊緊貼合住她的曲線勾勒出細窄的蝴蝶骨,下·身鬆鬆系了條荼白挑線長裙。

螓首蛾眉,身姿柔弱無骨。紀語凝肌膚細緻如雪,鼻尖上凝著碎雜汗珠,腰肢纖瘦得當,行走之間步履彷彿踩踏著琴箏的節調迤邐而來,活色生香的一個美人。

太后被紀語凝奪魂般的美色攝得眼睛花了花,待回過神時高喝道:「跪下!」

她直著身子一臉淡漠故作聽不懂大宣官話,謝嫣演技上線,冷冷清清逼視她身邊的宮女一刻未止。

宮女在她犀利目光的炙烤下很快綳不住臉皮,雙腿一晃癱軟於地。

謝嫣不疾不徐慵懶道:「這便是陛下從周國帶回來的安城公主?今個看來還叫本宮給你請安,正紅色的顏色,本宮一個皇貴妃可配不上!」

她手裡的杯子出其不意砸到紀語凝腳邊,茶汁濺了她一身,謝嫣厲聲道:「跪下!」

紀語凝被杯子砸中就已失了分寸,跪在香爐邊雙肩瑟瑟發抖。

「你身為兒媳推脫到這個時候才來向太后請安是為不孝,身為嬪妃妄想穿正紅是為不義,你既嫁過來就算大宣人卻還身著周國宮裝是為不忠!安城公主,今日連太后也護不了你,你出了長生殿還是向陛下親自告罪為上策。」

殷祇捨不得紀語凝受一點委屈,紀語凝孤身前去殷祇那裡領罰,必會毫髮無損地回來,以後再勸說使她打開心結也不會太難。

太后十分滿意謝嫣的處置,肅容嚴苛俯視抖如篩糠的紀語凝:「皇貴妃說得是,紀妃你必須順從。再者,哀家也懂你們周國太子的手段,你姓紀不姓聶,一看就不是出身周國皇室的公主,若你在大宣安分守己好好服侍陛下,哀家不會為難你,但你哪日欲牝雞司晨謀害陛下與皇貴妃,哀家豁出命也要尋你的仇!」

紀語凝嘴唇蒼白如紙,抬眼看向謝嫣叩了三叩,用生硬的大宣官話跪求道:「賤妾不知貴人是皇貴妃娘娘,怠慢了娘娘還望娘娘恕罪。」

她復又膝行至太後身旁,「初入大宣皇宮,妾未有大宣衣裙可穿,這才穿了忌諱的舊衣惹太後生氣,賤妾自當去陛下處告罪。」

她說得誠懇動情,謝嫣卻捕捉到她眼底儘力掩藏的那抹怨毒。

這位原女主的智商是個難得在線的。

念著謝嫣所說之理,太后自知還需留她一命,冷哼一聲不甚了了:「再有下次定施以重罰,陛下亦救不了你。」

紀語凝領著從大周帶來的侍女楚楚步伐驚慌出了長生殿,等跨出殿門外的甬道后驚懼消散,情緒迅速被陰冷取代。

楚楚責怪她道:「娘娘硬是拖到這個時候來長生殿,不僅不能見到陛下還連累奴婢一頓折辱。沒有陸皇貴妃從中插手,今日只怕又要在辛楣殿里苦守一夜。」

「陸……嫣然,」那個滿身貴氣的刁蠻少女在紀語凝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左想右想心中更是意難平,她不再理身後喋喋不休的楚楚,疾趨至殷祇寢殿一探究竟。

太監代她傳話,兩扇殷紅似血不知染了多少無辜鮮血的殿門在她眼前緩緩打開。

紀語凝邁過門檻,咬了咬牙將自己的衣襟敞得更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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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扶正系統(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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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侯爺打臉寶典(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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