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侯爺打臉寶典(二十二)

214 侯爺打臉寶典(二十二)

您的訂閱率沒有過半,L-007開啟了12個小時的防盜指令然而轉念一想,就是她自己也並不清楚心底的這點猶豫究竟從何而來。

謝嫣一覺睡醒,盡將昨日那點糾結拋在腦後,轉而為慕君堯忙活起進宮前的事宜。

聖上召見慕君堯的時辰定在未時,如果來得及,謝嫣興許還能趕上百姓們在護城河放河燈。

她雙臂繞過慕君堯的腰替他繫上帛帶,織錦料子上綉著鑲金的雀紋流淌出月華一般的光澤。

謝嫣彎身在他左腰處墜了枚做工精巧的容臭,慕君堯身上擔著的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如履薄冰過活的官職,儀態首先便不可忽視。

也不知太師是如何考量的,對於這種刀尖舔血的官位竟爽快地應允下來,那架勢就似恨不得巴望慕君堯早點送死一樣,冷血無情地令人髮指。

謝嫣替慕君堯寬衣時,王香則取來一柄木梳。王香梳髮髻的手藝十分出色,遠遠甩掉手殘的謝嫣不止一條街。

束髻冠在京城男子之中風靡一時,王香握住梳子對著慕君堯的頭比劃幾下,雙手不過上下輕輕挽了幾下,英武俊秀的髮髻不多時便已成型。

她左看右看對自己的手藝頗有些自得,揚起下巴得意洋洋斜睨謝嫣:「原來嫣姑娘也是有無暇顧及之處的,以後少爺的髮髻由我梳理即可,就不牢姑娘你多心。」

王香素來語不驚人死不休,雲碧水吃過她一次嘴毒的虧,平日里不愛同她說話,謝嫣雖然不似雲碧水那麼討厭她但也對她不甚喜歡,對於這番嗆聲也只是沉默不答。

今日是中秋,府里經昨夜的一番修整變得極其喜慶奢華。

裹著七綵綢緞的彩樓搭了丈許高,去年釀的桂花酒也被下人們從桂花樹下挖了出來,晚膳供主子享用的金花一併蒸好,只待晚上開宴。

方氏接下丞相夫人賞桂花的帖子,午時前去拜會,慕成堯還在宮裡和慕太師忙著議政,整個太師府除了慕君堯,只剩下許氏。

謝嫣和雲碧水扶攙扶慕君堯跨上進宮的馬車時,不甘冷落的許氏又前來滋事。

她先翹起蘭花指將馥梅苑裡裡外外嫌棄一遍,再是諷刺幾句謝嫣親手種下的金錢綠萼太過俗氣,最後甚至盯上在一邊垂頭裝透明人的雲碧水。

面前的侍女香肌玉骨,儘管一直低著頭,許氏仍能從她露出的那一截細膩脖頸中看出她實在不像是個天天做粗活的下等侍女,她心中生疑,正欲走近仔細窺視,不料被謝嫣攔路擋住。

許氏見過安王府郡主的真容,若真令她得償所願瞧見雲碧水的樣貌,定會帶著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前去方氏和慕君堯那裡邀功。那麼謝嫣所花費的心思會全數前功盡棄,慕君堯反而會被他們安上個勾引弟媳的罪名。

謝嫣圓睜雙眼不怒反笑:「姨娘今次太過猖狂,我們馥梅苑同你毫無瓜葛你卻突然前來叨擾為難。既然你這麼喜歡這個院子,這麼愛尋我們少爺的仇,想必是不會介意府里傳出庶母勾引長子諸如此類的風聲罷……」

妾侍一旦沾染上這等大逆不道的傳言,輕則鞭笞發賣重則沉塘火焚,無論哪種刑罰,以後都是沒有顏面再苟活於世的

許氏猶如驚弓之鳥死命捂緊謝嫣的嘴,哪裡還管什麼懷疑不懷疑:「你個小蹄子給我安分些,再亂說話仔細我撕了你的皮!」話音未落便避嫌帶著丫鬟匆匆離去,生怕惹上閑言碎語。

女眷們的事,慕君堯身為男丁不好參和,見謝嫣撩了裙擺爬上馬車,他眼尾的笑紋若隱若現卻並不開口作任何錶態。

饒是臉皮厚如銅鏡的謝嫣也止不住面上一熱,她手腳麻利溜到車輿深處,縮在角落裡眼觀鼻鼻觀心神遊九霄,再不理會慕君堯。

馬匹拉著馬車轆轆走了個把時辰,久得謝嫣差點睡著才發出一聲嘶鳴堪堪停下。

謝嫣是太師府侍女,不能隨慕君堯一同入宮,只得等在馬車裡守著。

宮門外守衛森嚴,不乏有乘坐車架的達官貴人,相較他們的排場陣仗,謝嫣他們顯得分外寒酸。

慕君堯初次上任既沒有顯赫的朝臣相送,用於趕路的馬車也極為樸素。京城官官相護,踩低捧高的風氣盛行,以至於左右官道上的官員頻頻投來不屑蔑然的眼神。

慕君堯嘴上沒有說什麼,謝嫣卻擔心他因此生了自卑的心思,在新帝跟前失儀。

慕君堯個頭修長,謝嫣需要踮起腳尖才能觸到他的領口,她素手撫平他衣襟處的褶皺,抬眼對上他琉璃一樣的眸子慢聲細語道:「府里無人肯送少爺入宮,就由嫣紅來送。今日是中秋,處處鶯歌燕舞的好不熱鬧,少爺可要早早出來,奴婢會在馬車裡等少爺回府放河燈。」

謝嫣目送著慕君堯離去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錯覺,這些日子他通過她不假於人的調養總算有了起色。

衣衫下的身形不再單薄,反而強穩有力,原先天方黑下來就不得不入睡,如今捱過兩三個時辰竟再也不是問題。

她坐在車裡對著簾外整潔的官道發獃,心頭空空蕩蕩的就是連繫統何時出聲也沒有注意。

系統今天一反常態有點沉默,電子音似乎壓抑住晶元中某種翻騰的情緒:「檢測發現宿主的心情值有所下降,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謝嫣托腮瞧著碧藍晴空上翱翔的飛鳥,心不在焉和L-007搭話:「你還有測試心情值的功能?」

系統:「我們總部研發出的每個系統都具有強大的測試功能,宿主可以通過閱讀說明書對我進行更加深入的了解。」

「別,」謝嫣狂搖頭,「你罰我抄的合同一個字都沒動,我現在看到你們總部的文檔就頭疼,還是免了……」

系統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又想不到可以懟回去的梗,最後只能沒話找話:「……那宿主到底在憂慮什麼?是任務進展太慢導致的?」

謝嫣語重心長:「L-007你不懂,我對慕君堯的用心程度堪比護著小雞的母雞,兢兢業業幫他躲開原男主的陷害幫他得到原女主的芳心。現在他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再不需要我的庇佑和操心,我身為母雞肯定是有些悵然若失的……」

系統:「……媽的智障!」

系統被她氣得口不擇言,估摸是看她無藥可救甚至一度陷入沉默,謝嫣呼叫它無數次,L-007也再未出聲作答。

耳根終於清凈,謝嫣翻開面板瀏覽接下來的劇情走向,以進度條的載入速率判斷出大約慕君堯從宮裡回來后,任務完成度就能上升至百分之八十。

她關上面板閉眼小憩,然而因為心裡藏著慕君堯的事無法輕易入睡,車廂里輾轉反側也安不下心,所以決定先下車透一口氣。

謝嫣在宮門外從日頭最盛候到明月高懸也不見慕君堯出來,心中頓時有些焦急。

一個趁著月色回宮的宮女端了碗水給她:「出宮時就見妹妹等在此處,如今還在此處,莫非你家主子還未出來?」

宮女的相貌看不清晰,謝嫣正口渴得厲害,她接過那碗雪中送炭的涼水牛飲一口,掏出棉帕擦擦嘴角感激道:「多謝姐姐,奴婢是太師府的侍女,正等我家少爺出宮。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見少爺,侍衛也不准我進去,眼下真是慌了。」

宮女訝然:「我家娘娘先前遣我出宮時還見到了聖上,聖上早已召見新上任的起居史令,怎可能現在還不放人?」

謝嫣聞言心底「咯噔」一聲,眼皮子猛然一跳。她下午總是心神不寧,還以為自己多心,沒成想竟還是讓人鑽了空子陷害到慕君堯的頭上。

皇宮不比芝蘭閣,芝蘭閣不是皇家重地,也沒有那麼多手上沾過人血的侍衛守備,她能輕而易舉潛入芝蘭閣卻沒有法子翻入皇宮。

謝嫣慌了神步履虛浮:「……少……少爺……」

宮女扶了她一把,沉思片刻后神態堅決道:「我們淑妃娘娘受過太師府的恩惠,如今太師府公子出了事焉有不幫之禮,」宮女手腳麻利地走上馬車,不容她拒絕竟一件件脫去自己的宮裝遞給謝嫣,「妹妹且換上我的衣裙,有了我的腰牌侍衛是不會攔你的,你不妨進宮親自去打探打探你家主子在何處,也好儘快放心。」

謝嫣來不及深想,恍恍惚惚換上宮裝,步伐飄忽地挪到守皇城的京畿軍跟前,京畿軍仔細查驗腰牌真偽后就允她入宮。

皇城的甬道又長又暗,縱使牆壁上點著一排排火把,也難以驅散謝嫣心中的孤寒。

漢白玉的甬道遠遠向前延伸至大殿,階石上通明的琉璃宮燈鋪開一地的流火,奼紫嫣紅煞是熱鬧富盛。

謝嫣避開左右巡查的京畿軍,隨便攔下一個瞧著面善的宮人,對著他晃了晃腰間的宮牌。

那小黃門看直了雙眼,一臉恭敬道:「原來是淑妃娘娘身邊的姐姐,不知叫住小的有何指教?」

任務完成度:-10%

……

謝嫣:「……系統,我有句話要說……」

「宿主請說。」

謝嫣指著最後一欄皮笑肉不笑:「負10%,你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男二任務完成度還有負的?!」

系統以一種詭異的憐憫語氣慢悠悠開口:「負值存在的情況極為少見,但這種情形也會存在。經過程序分析,攻略男二對宿主的好感度跌破極小值,所以任務完成度也會受其影響相應變成負值。」

謝嫣無語凝噎:「這是什麼鬼設定!」

「第二個世界的難度遠遠高於第一個世界,希望宿主早日完成任務並且認真抄完合同。」系統重音強調「認真」一詞,末了還貼心地補了一句,「謝謝合作。」

大紅的負值一刻不停地在謝嫣眼前跳躍閃爍,彷彿就是為了強調她此刻的艱難處境。

她突然從一個貼身侍女轉換成後宮妃嬪,且還是一個被暴君厭惡的炮灰妃嬪。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個任務對於謝嫣來說,著實充滿極大的挑戰性。

原主陸嫣然雖然有太后在身後撐腰,然而殷祇才是大宣之主,多年的鐵血統治使得他的威名流傳天下,大宣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無人不服。

殷祇是殺人如麻的暴君也是勵精圖治的明君,

他執意要做的事,就是太后以死相逼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單單從一意孤行納紀語凝為妃一事上可見一斑。

系統資料研究顯示,殷祇的暴君名頭遠播甚至可止三歲小兒夜啼。

然而久久凝視那張像極了慕君堯的臉,謝嫣心神震顫,一時還不能將眼前之人同原世界里那位生時輝煌、死後潦倒的暴君殷祇相提並論。

她垂下眼睫幽幽問L-007:「他與……慕君堯可有什麼淵源?」

腦海中響起程序搜索的機械音,時光似乎也在這細微的響動里變得凝滯,系統篤定道:「因為程序部分功能總部沒有進行升級,搜索功能受到限制,不能查出二人之間的淵源,請宿主自行判斷。」

執行任務時產生的額外記憶會作為職業經驗保存下來,凡不涉及生前的記憶都不會被系統清除。

即便慕君堯已經在原來的世界化為一堆白骨,這些遺留下來的記憶也都會伴隨她直到完成所有的懲罰任務。

謝嫣閉了閉眼,復睜開時已將所有情緒收斂得一乾二淨。

殷祇眼神迷離,看似喝了不少酒。掌心的厚繭硌得她雙肩生疼,原主陸嫣然雖然出身將門,然而她也只是偶爾會騎騎馬耍幾個花把式。

太后欲養出她大家閨秀的脾性,平日里的燕窩人蔘流水一般送進她的寢殿,被滋潤調養多年的嬌貴肌膚自是受不住殷祇這等粗暴的對待。

本著被賜死也不能崩人設的職業精神,謝嫣一巴掌拍下殷祇的爪子,驕縱地抬高下巴,雙眼輕蔑覷他:「無事不登三寶殿,陛下今夜這麼晚了還不知規矩闖入臣妾寢殿,想必定是為那位大周美人來的吧?」

謝嫣半坐於鳳榻上,窈窕妍麗的身子只著了件妃色羅衣,微敞的領口露出一截玉質脖頸。

她鎖骨處一粒硃砂痣在半透明的羅衣下若隱若現,眉眼濃麗欲滴,檀櫻如血,端的是大宣眾口一詞的傾國傾城色。

然而殷祇連看她一眼都嫌多餘,年輕俊美的暴君毫不客氣一掌劈熄了紅燭燭焰,滿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他在黑夜裡哼出一聲染著酒氣的嘲笑:「聽聞民間傳說新婚夜若是能等到紅燭燒盡最後一絲火光,新婚夫妻就能廝守共至白頭。」

謝嫣哪裡會信暴君隨口一說的鬼話,耐著心聽他續道:「我們兩看相厭,你是因為不願被太后許給配不上你的大臣公子才鬆口願意嫁的孤,孤也不是因為歡喜你的性子容貌而封你為皇貴妃,不必假惺惺談什麼白頭偕老的空話。」

「等風聲過去,孤自當為你另尋一門好的親事嫁出去,你若想嫁誰只管說,孤能允便允算是對得起太后這些年對孤的養育之恩。」

她看過系統的人物介紹,對原主陸嫣然的所有經歷了如指掌。

謝嫣自暴自棄地認為大抵上輩子她辜負的人太多,死後做任務附身的宿體全是單相思的典型患者。

上個世界的嫣紅如此,這個世界的陸嫣然也是如此。

陸嫣然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別無其他,正是殷祇這個拎不清黑白是非、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暴君。

她是大宣不輸公主的天之驕女,當殷祇沉迷於紀語凝的溫柔鄉時,她一個人抱著冷透的被衾捱過漫漫長夜,亦等不到他踏足入她宮中的一日。

殷祇不曾虧待過她,除了她想要的愛情,旁的都捨得全數捧到她眼前。

在深宮裡,一旦愛上帝王便是輸了,遑論陸嫣然備受他與紀語凝耳鬢廝磨的煎熬,已經潰不成軍。

她的驕傲她最後的尊嚴不容許她對殷祇親口說出愛慕的話,她只能故作蠻橫無理地掩蓋內心荒蕪,眼睜睜成全他們,留自己一人孤獨終老。

原世界的殷祇被紀語凝一刀結果性命后,由聶塵將其斬首掛在城門上示眾。

陸嫣然不顧一切在暴風雪雪夜趁亂偷走他的屍首,忍痛拼起他的身子和頭顱又細心掩埋好,無論如何也不願讓他身首異處。

追上來的周軍捉住她,她抵死不說他的屍骨埋在何處,周軍首領遂將她獻給聶塵。她不甘受辱,自毀容貌縱身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謝嫣眼裡倒映出窗外月輪,她把玩自己耳旁的一縷髮絲挑釁道:「那大周的亡國公主呢?陛下也是這樣待她的?嗯?」

她尾音拉得冗長,其中暗含的調笑嘲諷不言而喻。

殷祇將謝嫣連人帶被子推去床榻里側,自己脫了龍靴和衣躺在外側,就像他們小時候那樣親昵,他雙手枕臂道:「別鬧。」

前一刻方爬上原女主的床,眼下又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上了她的鳳榻,謝嫣很想罵一句殷祇你這人設才是真渣男。

她動手去推他,常年累月練武的人身子很重,她推了半天殷祇依舊紋絲不動,謝嫣抬腳正想踹他下去,他卻一個翻身將她壓平。

甘冽清冷的酒氣混著他身上的龍涎香如乍涌而來的浪濤,層層將謝嫣圍得水泄不通,她溺在他懷抱里,掙扎著要鑽出來。

酒醉后的殷祇格外難纏,他抬袖牢牢定住她凌亂的頭顱,近乎呢喃道:「乖,別動。」

這又是唱的哪一齣戲?他是大宣之主,但太後背著他在後宮處置折磨個亡國公主還是輕而易舉的,為了護著紀語凝不受太後為難苛待,他便委屈自己來了她的梧桐殿。

謝嫣是個精神潔癖患者,她不能容忍自己被人利用作擋箭牌,她伸出一根手指戳著暴君的臉試探問道:「陛下?陛下?殷祇?暴君?」

他的腦袋埋在她肩窩裡,嗓音悶悶地:「嗯?」

「我是誰?」

「陸……陸嫣然……」

索性殷祇的意識還算清醒,至少還知道她

是誰,謝嫣的氣隨之消了一大半。

一來二去鬧騰一番,加之她完成第一個任務還未來得及休養好精神,不多時也沉沉睡了過去。

謝嫣是被一束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凜冽目光硬生生看醒的,她睡眼朦朧方睜開眼,已穿好朝服戴好十二冕旒的殷祇長身立在屏風前,一雙飛入鬢角的長眸看不出情緒望住她。

殷祇渾身上下的帝王氣勢洶湧澎湃,他傲然睥睨撐頭斜靠在玉枕上的謝嫣,眼神複雜難辨。

這樣的人生來帝王相,就應是當之無愧的君王。

謝嫣踢開紗被赤足走下鳳榻,她旁若無人拽下屏風上搭著的披風,裹住自己的肩頭,不無嘲弄嗤了一聲:「臣妾之心不及陛下君心寬廣,陛下心悅安城公主……不,今個應改口叫紀貴妃,陛下為紀貴妃甘願紆尊降貴來臣妾的寢殿,只是臣妾同陛下兩不相欠,還是別來的好。」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喚來宮女替她寬衣梳妝,殷祇被她晾在一邊,最後還是克制怒氣衝出了梧桐殿。

謝嫣從小到大跟在身邊的貼身侍女名喚靈未,她打開妝匣拿出螺子黛細細替謝嫣描眉,瞄了一半又百思不得其解道:「小姐何故將陛下趕去紀貴妃那處?以後怕是再也不肯踏足我們梧桐殿……」

聶塵時常易容成太監模樣混入大宣宮殿與紀語凝私會,經常催殷祇去紀語凝的辛楣殿留宿多多少少都能減少他們之間的私相授受。

謝嫣含糊其辭:「宮裡的事你不懂。」

她性子潑辣跋扈,靈未不敢招她生氣傷心,只悶頭替她上妝。

許是為了迎合她如今皇貴妃的身份,靈未將一堆首飾不要錢似得往謝嫣髮髻上塞,金簪銀釵滿滿當當落了一頭,直把她壓得頭眼昏花。

銅鏡里的少女不及雙十年華,臉龐猶自染著青澀稚氣,妝容艷麗髮髻高盤與年齡極不相稱,瞧著十分彆扭古怪。

退婚一事只關係慕氏兄弟二人,這兩人誰得利最多誰就是幕後黑手,哪裡還需要深想。

主僕兩個發了一通牢騷,雲碧水越說越是委屈,淚珠子不要錢地砸下來,她吸著鼻子帶了哭腔,抬手拚命抹著臉頰邊咸澀的晶瑩:「父王身邊的那些世家貴胄,生來就含著金湯匙,只知貪圖享樂,哪個不是紈絝子弟?可是觀花街的那一眼,我就知道他與他們都不一樣。」

「他一身白衣坐在馬車裡側臉看向身邊的侍女,神色溫柔語氣繾綣,對待下人尚且如此寬厚更不必再提其他。他這樣君子似的人物,巧兒,我怎麼捨得嫁與旁人?」

雲碧水悲傷地不能自已,她抱住雙肩,面頰深深埋入膝蓋里,極度絕望的姿態叫謝嫣看著有些喟嘆。

雲碧水沒了戲水的心思,她接過巧兒奉上的涑帛,草草擦乾淨足上水珠心神不寧地入了閣里。

碧水一直有用夜宵的習慣,每日入睡前必飲下一碗調養身子的羹湯。

芝蘭閣為此特地辟出一個小廚房供給雲碧水獨用,她此番來太師府沒有帶廚子,因此小廚房當班的都是太師府臨時聘來的江南廚子。

廚子們互相不熟識,安王府的下人怕是連這些廚子的臉都沒有認全,也容易讓謝嫣矇混進去。

她翻牆進入閣里,半路經一個小廝的指引暢通無阻摸去了小廚房。

在灶台前忙得熱火朝天的廚子無暇顧及身後來的是哪個侍女,頭也不抬就問:「可是郡主的丫鬟?」

謝嫣氣定神閑福了身子:「郡主讓我來瞧瞧喚廚房做的葯膳可好了。」

「姑娘且通融則個再等半盞茶的功夫,這葯膳還需入味,望姑娘通融。」

廚子指著一邊的凳子,「姑娘不妨先坐下歇息片刻。」

她含笑寒暄:「你們太師府的人倒是爽快。」

「我本不是太師府里的下人,」廚子握住勺柄撇去濃湯里的浮沫,一口江南口音軟糯動聽,「對府里的人情並不通透,只是主母警示過我們,後院的馥梅苑去不得。」

謝嫣看著窗戶紙上突然映出的纖細身影,眼珠轉了轉,語調抬高:「怎麼?馥梅苑裡莫非住著什麼鬼怪?」

「哪有什麼鬼怪,是慕大少爺在那裡住著呢,說是身子不好怕把病氣過給郡主,才被主母拘著。唉……慕大少爺也是個可憐人。」

「也許是吧,」謝嫣隨口附和,「您先熬著湯,奴婢去前院瞧瞧再過來。」

謝嫣推門便走,窗戶邊的人影疾速閃至一邊,等她抬腳穿過婆娑樹影時,身後的那道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是喘著氣的急呼:「姐姐留步!姐姐留步!」

謝嫣轉身回望,樹葉間庭柯交錯連半點月光都透不下來,她只能辨出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對方小心翼翼問:「姐姐是太師府的侍女?」

「不錯,」謝嫣壓粗了聲線,語氣遲疑,「姑娘是……」

「奴婢是安王府的侍女,敢問姐姐伺候的是府中的哪位主子?」

巧兒問話問得直白,謝嫣答得也輕鬆,她低笑一聲有些羞於啟齒,「是二少爺。」

巧兒頓時有些失望,她方才在廚房外頭不意間聽見這位姐姐同廚子聊起郡主魂牽夢縈的心上人,這才生了心思追出來詢問,本以為她熟識這位深居簡出的才子,不想卻是服侍的二少爺。

巧兒擔心自己的言辭泄露了郡主心思,只得硬著頭皮問:「既是二少爺的丫鬟,想必見識應該頗多吧?姐姐能否說一說二少爺?」

「見識也並不如何,」謝嫣有些受寵若驚,「二少爺身強體壯,夜裡總讓人受不住……奴婢心中是極仰慕少爺的。」

她這話不得不叫人浮想聯翩,瞬間勾起巧兒的不滿,她收起親昵態度,語氣十分冷淡:「姐姐究竟是在二少爺房裡做什麼的?」

「奴婢服侍少爺起居,因太太管得嚴不許少爺納妾,故而勉強是個通房。」

巧兒勃然變色,狠狠掐了她一把,啐聲道:「原是個勾引郡馬爺的狐媚子,虧我還姐姐長姐姐短地喚你,日後有你受的!」

經她惡意抹黑,慕成堯在郡主忠僕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也省得巧兒今後再為慕成堯說話。

謝嫣揉著被她掐得發紅的胳膊,看著巧兒氣勢洶洶的背影忍不住彎了雙眼。

忽然意識到她眼下的所作所為已犯了系統規定的崩人設,崩人設的後果無法估計,謝嫣嘴角的弧度戛然而止。

然而系統半天沒有跳出來喝止,謝嫣在腦中呼叫了系統多次,回應她的只有L-007的電流聲。

她欣然接受這個在配角面前崩人設懲罰不成立的系統bug,趁著芝蘭閣的守衛換班的空子偷偷溜回了馥梅苑。

慕君堯走馬上任在即,起居史令的官服也快馬加鞭送了過來。

八月初十這日,謝嫣將官服里裡外外全部檢查一遍,慕君堯在綠萼下鋪開張宣紙臨摹書帖。

慕君堯看著埋在一堆朝服里顯得體態格外嬌小玲瓏的謝嫣,飽蘸墨汁在宣紙瀟瀟洒灑繪了幾筆。

須臾,他放下狼毫,他伸拂開她額角微濕的碎發:「你歇下,我自己來檢查便是。」

謝嫣全神貫注搜查朝服的每一處針腳,自然沒有注意慕君堯的舉止。她捻出一根藏在腰腹處的銀針,銀針下端還穿著線頭,針尖上抹了點暗色的東西,看著十分駭人。

近日慕成堯多次向雲碧水示好,皆被她以身體抱恙為由閉門不見。這抹了葯的針乍然出現在慕君堯的朝服里,且還是這等害人子孫的惡毒部位,只會是慕成堯的手筆。

慕君堯大抵也沒料到會被人如此暗算,眼底掀起波瀾壯闊的濃厚陰霾,他心急如焚捧著她的手仔細翻看:「可被那針扎中了手指?」

手指被人捏在手裡有些彆扭,謝嫣掙脫開來:「少爺不必擔憂,奴婢命硬,死不了。」

命哪裡禁得住折騰,慕君堯是一隻腳踩進過鬼門關的人,再是多耀眼的身份都有零落入泥的一天,何況是嫣紅。

他是主子,是她可以依靠的港灣,她在世上的一日,他再厭倦這等官官相護的世道也要為了她撐下去。

謝嫣打了盆井水,謹慎地拭水擦洗掉朝服腰腹處沾上的暗色汁水。

方將浣洗潔凈的朝服晾上竹竿,院子里的垂花門處漸漸響起輕快的步伐。這步子輕巧至極,聽著像是個少女,謝嫣聞聲從朝服上的雀紋移開眼,向門外分神望去。

面前的侍女不知是哪個院子里的,低著頭端著個盒子慢吞吞挪進院子里,她張望許久才抬起頭脆生道:「大少爺可在?」

這一抬不要緊,看著那肖似沈煙歌的絕麗面容,謝嫣拍拍手上水珠扯了扯嘴角。

雲碧水還真是個急性子,在芝蘭閣里整天搜羅慕君堯的消息,她以為她還要在房裡悶幾天裝幾天病,沒成想今日居然就親自來了。

「本……奴婢是太師府新來的侍女,馥梅苑裡的丫鬟少,嬤嬤便指了奴婢過來伺候……哪位是嫣紅姐姐?」

謝嫣從被長風吹得瑟瑟作響的衣料里轉身出來,「我是嫣紅,姑娘可有太師府里的腰牌?」

雲碧水手忙腳亂翻出腰間的香囊,抖出個木牌子,遞給謝嫣:「奴婢碧雲,還望姐姐多多照顧。」

「如此便無什麼不妥之處。」假牌子造得同真的別無二致,謝嫣接過木牌子隨便看了看又交給雲碧水。

王香抱著被褥從裡屋出來,眼帶敵意地瞪了雪膚花貌的雲碧水一眼,「這來的又是哪個丫頭?」

王香脾氣不太好,謝嫣通常都讓她自個兒同自個兒生悶氣,從不正面交涉,今次也不會理睬她。

她領雲碧水上前,示意道:「這是大少爺。」

雲碧水的神情在謝嫣眼中晃過一刻的恍惚和戀慕,年華正好的少女凝視面前眉目如畫的青年,被他渾身的氣度所震,竟訥訥吐不出一個字。

他面容凝重:「你可知馥梅苑是下人最不願任差的地方?大少爺的屋子寬敞整潔,月例遠多於我們院子,若你不想留在此處空耗光陰,我自可幫你換去別的院落。」

京中上下皆稱讚慕君堯謙和恭順,不驕不躁,是京中世家子里難得一見的君子。雲碧水起初並不相信,紈絝她見得太多,有才的恃才傲物,無才的仗著家世咄咄逼人,幾個性格溫和點的一無是處。

似慕君堯這般光風霽月的神人她是平生頭一回見到,雲碧水早知他對下人仁慈,卻不想能仁慈到這等境地,竟願意親自替下人籌謀出路。

雲碧水對慕成堯毫無好感,她初來太師府,他同樣身著白衣站在朱門前迎她進府,然而他的目光太過幽沉,神情和她父王養在府里的門客一模一樣,一看便知城府極深。

再者聽巧兒說慕成堯生性風流,屋裡還養著通房丫鬟,而她父王莫說通房丫鬟,就是身邊服侍的侍女也寥寥無幾。

這樣一比較立馬有了高下之分,雲碧水越發欣賞慕君堯的風姿儀態,她這幾日經多方打探才摸清馥梅苑的位置,得知馥梅苑裡只有兩個丫鬟伺候,急不可耐地扮成府里侍女的模樣混了進來。

她想明白若她沒有郡主這個高貴的身份,這世上究竟還有沒有人對她傾心以待。

雲碧水走近慕君堯,不大的桌案上文房四寶堆了滿桌,他的五官都氤氳著絲絲縷縷的墨香。

她鼓起勇氣輕聲道:「奴婢……奴婢想要留在馥梅苑。」

謝嫣在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熱鬧,雲碧水雙頰紅如煙霞,杏眸顧盼神飛,十指緊緊攥住桌案,玉白手心慢慢沁出汗珠。

謝嫣嘖嘖暗嘆,雲碧水不愧是原女主,做事就是比常人執著。

王香面帶嘲諷地撥開雲碧水的手指,抬高下巴叉腰刺道:「你來我們馥梅苑,要麼是受人指使要麼是貪圖我們少爺的美色,你如實招來,到底是哪一種?」

雲碧水一下被人戳中心思,頓時有點心虛,她強裝鎮定瞪大眼睛:「姐姐怎麼能這樣胡說?」

「瞧瞧你這副嬌滴滴的樣子,竟還說不得。不管你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你今次被賣進府里就得順著太師府的主子……」

「王香姑娘,」慕君堯出聲打斷她,對著王香搖了搖頭,「馥梅苑向來以和為貴,以後莫要再說這等傷人的話。」

「少爺就是偏袒她!」王香又是羞怒又是委屈,她扔掉手裡掃帚朝雲碧水狠狠翻了個白眼轉身鑽回屋內。

王香的神助攻讓雲碧水對慕君堯的好感逐步上升,於是進度條再次增長。

面對30%的任務完成度,謝嫣心情愉悅,幹活也輕鬆許多。

雲碧水打開今日特意帶來的盒子,木盒裡裝滿了銅板,她本打算順來一些銀票貼補馥梅苑裡的吃穿用度。

但巧兒拚命攔住了她,說她在慕君堯跟前假扮的是侍女,突然拿出這般多的銀兩隻怕會讓慕君堯生疑,不如兌來一些散碎銅板,補貼之餘也好矇混過關。

慕君堯失笑:「馥梅苑雖然清貧但日子總撐得過去,你一個小姑娘攢錢不易,還是留著做私房罷。」

「我們少爺家底不多,終歸還是養得起我們三個下人,碧雲姑娘安生住下,月例的事不由你操心。」謝嫣引她去了后罩房,推開房門裡面的陳設一覽無餘,「這是我們侍女住的地方,你將行李放在柜子里便可。」

雲碧水不可置信地環視后罩房一周,抱著包袱的手臂更緊了些:「姐姐就住在這麼寒酸的地方?」

她從小住在深閨,不曾親自與下人合住,看見這等樸素的陳設難免驚訝。

謝嫣跪在床榻上抖開一床嶄新薄被,還不忘幫慕君堯刷一波好感度:「碧雲姑娘進府前沒吃過苦頭有所不知,下人的吃穿哪能同主子比,不過少爺親自出錢貼補我們,所以比府里其他侍女的日子也不差多少。」

雲碧水紅了臉:「……碧雲被賣進太師府前出身商賈,說話衝撞了姐姐還望姐姐不要怪罪。」

「你且收拾收拾,弄好了就來正廳尋我。」謝嫣沒有戳破她話里的漏洞,轉身替她帶上門,正要邁出門檻離去,卻被她從身後突然叫住。

原女主猶猶豫豫地對她道:「姐姐是如何跟在少爺身邊服侍的?」

謝嫣倚在門軒處,仰面注視樑上春燕彷彿已陷入回憶,她目光幽遠柔和:「那時候少爺的娘還在世,如今的太太只是府里的姨娘,寒冬臘月的時候跪在姨娘跟前,是少爺心懷不忍將我帶了回來。碧雲姑娘,少爺他能活下來實屬不易,你以後就算去了別處也莫要背叛他。」

雲碧水咬唇沉思不語,謝嫣留她一個人屋裡整理包袱,關上房門先行離開。

鑒於雲碧水刻意要隱瞞的郡主身份,謝嫣擔心以她的女主智商遲早會被慕君堯看出端倪,於是安排雲碧水做了個閑活。

她空暇時間多了,常常需要受其他院子的嬤嬤差遣,一旦「鬧失蹤」也不會引起王香和慕君堯注意。

雲碧水往來於芝蘭閣和馥梅苑,夜裡會趁她們睡著的功夫回到芝蘭閣應付慕成堯派來送葯膳的侍女。

日復一日並未惹出什麼禍事,謝嫣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

時光飛逝,白駒過隙,進度條在雲碧水與慕君堯一天天的相處中升至60%及格線,謝嫣也等來慕君堯進宮面聖的日子。

新帝廣納賢良,一意孤行破格任用慕君堯為官,是看中他的滿腹經綸,如果能投其所好一路扶搖直上,謝嫣篤定慕成堯再不是慕君堯的對手,她的任務也能儘快完成。

八月十四這天夜裡,太師府里熱鬧非凡,為了明日的中秋佳節,太師府里已在搭建賞月的水榭亭台,處處一片鶯歌燕舞,燈紅酒綠。

雲碧水提前向謝嫣告假,說是同別院的幾個姐妹去集市上採買蓮燈,晚一些才能回來。

她其實是接了方氏的帖子前去賞桂,但不能明說只得扯了謊,謝嫣送她出垂花門:「集市人多你小心些,不要和府里人走散,少爺和我會為你留著盞燈,記得早些回來。」

雲碧水含淚狠狠點點頭,她吸吸鼻子,一步三回首依依不捨出了馥梅苑。

夜深人靜,慕君堯在她騰出的書房裡挑燈夜讀,謝嫣去廚房端了碗薑湯,端進內閣置到他手邊。

「夜裡寒涼,少爺嗓子沙啞,奴婢擔心您受風寒,特意熬了碗薑湯送過來。」

他桌子上攤開大本的經史子集,書籍叢叢開在紫檀木桌上,里頁微微發黃。謝嫣瀏覽一圈,發現這些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甚至間有時經策論。

慕君堯看到她的目光落在書卷上,毫不避諱地解釋:「聖上登基未久,從前做皇子時留下的文章很多,從這些里能看出他的治國之策,明日若他偶爾問起,也好回答。」

謝嫣挑亮燭心,點上三錢提神香,若有所思道:「說起這個,奴婢幼年曾從爹那裡聽來了不少政事。記得廢太子偏好任用出身世家的子弟,而當今聖上卻對寒門之子青眼有加。爹說過,聖上不喜豪族外戚擅權,唯有學富五車的寒門下士才令他放心。少爺是起居史令,伴君如伴虎,聖上必然多次試探,若揣度聖意謹慎答之反而不好。」

「我也從聖上的文章里窺出此意,察舉制終會沒落,那些有才學的人才能順應帝心。」

謝嫣端起空碗:「如何從沙礫里擇出這些珍珠是亟待解決之事,為平息世家們的不滿,也需給予他們小惠,達到牽制的意圖……時候不早少爺早些歇息,奴婢先退下了。」

她每每說起過去的事就會局促不安,這麼久也沒改過來。慕君堯凝著的眉心漸漸舒展,燭火將他本就有些上挑的眼角渲染出精緻的橘色,從裡到外都透著暖意。

他輕輕攏上她的手背,喉結滾動幾次卻沒什麼下話,被他觸摸的地方一一撩起萬丈火星,滿室寂靜中,謝嫣呼吸慢慢急促,手背之沉彷彿負了千斤。

慕君堯起身從一邊的屏風上取下一件披風,他低頭將披風搭在謝嫣單薄的肩上,滾燙指尖偶爾擦過她的發梢。

他清音低沉:「你的手很涼,天冷不要凍著。」

謝嫣暈暈乎乎出了書房,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披著慕君堯的披風,緞面的上仙鶴還是她親手所綉。

她捏緊了手下觸感真實的錦緞,神色卻有些茫然,心口處的溫度灼得謝嫣心驚,她心亂如麻端著瓷碗慢吞吞走在月涼如水的小路上,思緒混雜在一處,怎麼也辨不出個首尾。

她將腰牌收回手裡,今夜攸關慕君堯的性命不能再拖延,她烏黑眼珠轉了轉語焉不詳:「小公公是在何處當差的?」

小黃門目光躲閃,然而謝嫣的眼神犀利得彷彿要將他一眼看穿,他的膽怯在她如炬目光中無所遁形,額角落下幾顆冷汗支支吾吾答:「……回姐姐的話,小的在……在凈身房處當差……」

謝嫣嘴唇發白心中已有計較,「凈身房?天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也沒有什麼可害怕的,我有如今一事要煩請公公來做,公公可否發一回善心?」

小黃門眼底飛快掠過一絲喜色:「姐姐但說無妨。」

謝嫣張口胡扯:「我們淑妃娘娘不久前曾受過太師的照拂,聽聞太師的嫡長子今日入宮面聖,娘娘就遣我向慕少爺道個謝。然而今夜主子去御花園賞月,我眼神不好看不清路,不知公公能否帶路引我去尋那位大人?」

前面的鋪墊都是多餘,不多餘的只有最後一句話。小黃門被她繞來繞去弄得暈頭轉向,只聽到她要自己帶路,估摸凈身房那邊的火候差不多,遂喚謝嫣跟上自己。

謝嫣隨小太監走得更遠,甬道兩旁的景緻漸漸由雕欄玉砌的瓊樓玉宇變成冷清破敗的冷宮廢墟。

穿過幾座看上去似乎廢棄多年的宮殿,謝嫣踢開路上石子冷笑:「慕少爺堂堂起居史令怎會來這冷宮,你一個小黃門休要誆騙我!」

小黃門賠起笑臉小心翼翼哄她:「今日是中秋,進宮的大臣全被聖上邀去御花園賞月,從這條小道過去最為迅疾,姐姐耐心再等些時候便到了。」

眼皮跳得越發厲害,她的預感一向靈驗,慕君堯只怕眼下已命懸一線。

後背的汗珠濕透裡衣,熱氣蒸得她腿腳有些發軟,謝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為不打草驚蛇,她未表露出什麼異樣情緒,跟在小太監身後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艱難前行。

一陣風平地而起,微風裹挾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鋪天蓋地鑽入謝嫣鼻尖,臟污泥土混著腐朽血氣熏得謝嫣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她強壓下胸口處上涌的酸水抬起頭來,眼前一處不大閣院取代所有樓宇陰森森矗立在空地上,閣院偶爾才有人進進出出,

銹跡斑斑的門扉上色彩黯淡了無生氣,看似森冷無比。

在謝嫣打量這座閣院時,身邊的小黃門突然陰陽怪氣笑了一聲,她感到背後傳來一股大力的推搡,她被推得離門扉更近了些,呼吸中的血腥氣味更是濃重。

她使盡全身力氣推開掌下的隔扇,扇門發出一聲沉重的悶哼最後顫顫巍巍旋開。

木樑上垂掛無數布囊,裡頭包滿了不可言傳的物事,有的布袋子底下甚至還滴著未乾的鮮血。

眼前的一切皆被血氣模糊成黑魆魆的一團,隔間里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燈火昏暗,氣味難聞噁心熏得謝嫣恨不能吐盡腹中酸水。

打著赤膊的太監揮刀子揮得豪氣萬千:「屋角還有個剛剛送過來的苦命人,你先替洒家把他衣服剝開再灌上大麻水,洒家先出去解個手。」

另一個啞著嗓子調笑:「衣衫料子比我們都好,也不知犯了什麼事被送到我們這裡,」那人言語間不乏幸災樂禍,「管他什麼達官顯貴,不出一月解手的姿勢就會同我們一模一樣……」

兩個人古怪地相視一笑,赤膊太監放下刀子抬腳正要出來,謝嫣忙一個滾翻躲到啞嗓太監身後的角落裡。

閣院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耳畔響起衣料摩擦地面發出的窸窣聲,啞嗓太監氣喘吁吁將他們口中所提那人搬到床板上,拖來盛了水的木桶「嘩啦啦」一口氣全澆到他身上。

謝嫣從一面牆上拽下一根粗·大木棍,借著嘈雜叫痛聲毫不后怕地接近他,對著太監肥碩的腦袋就是精準一擊。

她穴位找得準確,力氣使得不輕不重,老太監來不及驚呼就先一步歪倒下去。

謝嫣赤紅雙眼喘著氣將手中凶·器完好無損重新掛回牆面,她從袖中掏出方才用來揩嘴的棉帕,手腕一動塞·進太監口中。

滴漏中每一粒漏下的沙石在此刻對於謝嫣來說都如同催命符。一邊的狹窄通鋪上七仰八叉躺了十數個方凈過身的太監,有的神色痛苦,有的昏迷不醒,還有的捂住那處獨自悲泣。

謝嫣腳步蹣跚撲到木板床前,褐色木板質地冷硬粗糙,像極了他在田莊上睡的那塊板床,一樣的硬如磐石冷似寒冰。

慕君堯僅著中衣渾身濕透躺於其上,唇色青里透紫,顴骨染上兩抹潮紅,謝嫣探了探他的額頭,灼熱的溫度燙得她心中酸楚。

大抵絕境總能激發出潛能,慕君堯這段時日雖然重了些,但她依舊沒有阻礙地背起了他。

他微弱呼吸噴薄在她耳根處,虛弱地讓謝嫣心酸,她趁著凈身房眼下無人卯足勁衝出去,堪堪衝出隔扇幾步,外頭忽然湧起紛亂喧鬧的人聲。

她背著慕君堯鑽入灌木叢,正逢一人徐徐開口:「聖上擺駕來此等晦氣渾濁之地有損龍體,不如……」

是慕成堯。

謝嫣諷刺地眯起雙眼,慕成堯這人剛愎自用不擇手段,他欺騙利用雲碧水,陷害慕君堯,心機城府之深卻不想竟能深到今天這個喪心病狂的地步!

今夜的一切都是他的算計,自謝嫣飲下那位宮女「好心」遞過來的涼水就已對這所有圈套心知肚明。

中秋夜寒,各宮娘娘身子嬌貴,殿中怎會備著冷水,又何況淑妃是宮裡寵妃。

淑妃宮距離這處宮門不過半個多時辰,那一碗水怎會涼得如此快?恐怕那宮女早在暗處偷窺她的一舉一動,只待慕成堯安排好凈身房的這齣戲才悠閑踱步出來誘她穿上宮女的衣衫混入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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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二扶正系統(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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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侯爺打臉寶典(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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