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黃知府之死

19.黃知府之死

自從追尋著赤離草的蹤跡來到這水城之後,沈桐兒便誰都信任不起了。

唯一背景單純的阿古已然灰飛煙滅,此刻再來拜訪的,怎麼可能是善心之人?

她扶著傷口披衣起身,抬聲詢問:「哪位?」

「金銀島秦阿婆。」那女子回答中帶著慈祥笑意。

沈桐兒趕忙打開門,果然是在巨船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富貴老太太。

她抬袖輕咳,眨眨大眼睛問道:「婆婆,夜深了,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秦望春命身後曼妙的女僕將禮物堆到桌上,而後揮退她們,毫不見外地扶著小姑娘款款落座:「聽聞沈姑娘不顧安危疲倦,多次潛入夜錦河撈屍,老身實在是欽佩,黃知府下令近日我等遊船不可營業,正好有空來看看你,雖然現在天熱水溫,但女子沾染太多濕氣總是不好的,所以為姑娘帶了些溫體祛濕的藥材,算是小小心意。」

「舉手之勞而已,就不用送東西吧?」沈桐兒並沒有忘記金銀島上曾對自己多加警告的舞娘,歪著頭再度追問:「難道婆婆是想我幫忙做些什麼?」

「不,沈姑娘你誤會了,老身想只是替南陵原的百姓感謝沈姑娘,像你這般年少卻深明大義的孩子實在不多。」秦望春笑的皺紋都要舒展開來:「不知姑娘年芳幾何?」

沈桐兒此生只願與雲娘親近,被她握住手后難免肢體僵硬,抽回胳膊道:「等到年底就十六歲了。」

「正是如花似玉的時候啊,可惜我的兒子久病體弱,不然真想為他說門親事。」秦望春嘆息道。

沈桐兒頓時臉紅:「我、我沒打算嫁人的!」

此話倒並非玩笑,畢竟她從未有過同齡摯友、也明白身為御鬼師活不過太長的時間,故而常常叨念要陪著雲娘度過此生。

半是不諳人生的胡話,半是未經雕琢的真心。

秦望春聽后當然不以為然,微微笑道:「沈姑娘還沒長大呢,等遇到心儀的公子,自然就不會有這等傻念頭。」

滿心都是異鬼之危的沈桐兒被搞得有點發懵,喃喃著找不到話來回答。

幸好秦望春沒再講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話,移開目光道:「其實老身今夜前來,除了給姑娘送些藥材,還想多勸姑娘一句,萬萬不要在南陵原越陷越深了,我們的根在這裡,沒辦法輕易離開,但姑娘又是何苦呢?聽守城的官爺說,河底不知名的屍骨小有上百具,說明周遭陰氣之重,非同小可啊。」

原來又是勸退的。

之前硬的手段不奏效、此時竟然來了軟的?

沈桐兒摸著下巴露出狡黠的笑來:「多謝婆婆關心,講實話我也沒打算把性命交代出去,更何況娘親還在家裡苦苦盼望,所以等身子養好后,也是時候告辭了,反正黃知府從玉京請的管家御鬼師比我厲害得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秦望春放心地摸摸她的頭:「可惜我家相公走得早,否則生個如沈姑娘般聰明可愛的女兒,那該是何等幸事。」

沈桐兒滿臉單純暖色,直到經過一通寒暄將這老太太送走,才關上門冷靜下神情。

金銀島是南陵原最富有的商鋪,內里高手如雲,非常人可知。

所以秦望春不指望自己的保護也並不奇怪。

只是……她在這種時候講這種話太突兀,畢竟只有一面之緣,無事心疼自己的安危做什麼?

多餘的舉動做出來,反倒有些像亂了陣腳的無知婦人。

況且永樂門與金銀島的關係千絲萬縷,難道……

沈桐兒走到窗邊,推開縫隙望向遠處燈火輝煌的巨大遊船,它因停業而陷入的安靜有些落寞之感,但仍舊亮到她眼睛發暈。

世間有光明,是因為有黑暗。

明都是用暗來襯托的,而暗也必須躲在明的背後才能藏污納垢。

其實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

習習夜風吹拂著小姑娘輕柔的劉海,讓她忍不住揉了下鼻尖,露出重拾信心的笑意。

——

夜色似滴入清水的墨汁,不知不覺就蔓延到所有隱秘的角落。

三更天的南陵原,已然靜到只剩樹影與蟲鳴。

擔驚受怕的百姓們睡著。

精疲力盡的桐兒睡著。

老來卻無半個安穩日的黃知府也睡著。

寂靜的宅院中似乎沒有任何聲音。

作為瓊州的父母官,黃思道的心情因為南陵原突發的一個又一個事件而格外沉重。

不知道危險還要怎樣繼續,也不知道玉京會不會傳來把他革職的消息。

閤眼前想得太多,睡眠便會變得容易被打擾。

黃思道搞不清自己為何會醒來,半睜著眼睛糊塗了片刻,才發覺是因房間里有奇怪的吧唧聲,很像有人在吸吮多汁的水果,他伸手摸到空蕩的床邊,這才坐起來急道:「譽齊……」

原本好端端陪在身側的孫子又不見了!

黃思道環視屋內,連負責值夜的侍女都沒了蹤影,不由赤著腳落地尋找。

吧唧,吧唧……

奇怪的聲音彷彿是從床底傳出來的。

年邁的老知府緩緩點上油燈,端著附身尋找:「譽齊,是你嗎?」

沒想剛趴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竟然對視上了張鮮血淋漓的小臉,正是瘦到只剩下把骨頭的孫兒!

黃譽齊半趴在那裡,身邊躺著的侍女早已成了屍體,肚子被不知名的東西慘烈的挖開,紅嫩的腸子拉出來很長,其中一段正咬在小孩子的嘴邊。

黃知府嚇倒腦袋嗡一下炸了,毫無知覺地將手中的油燈摔落,顫抖地朝後挪動,彷彿不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事實。

他原本可愛的孫子眼睛黑漆漆的,半點眼白都不剩,放下腸子從床底爬出,用陰冷的聲音說:「爺爺……我餓……我好餓……」

黃知府瞪大眼睛,終於在他淌著血的手抓住自己的時候,發出了慘烈絕望的叫聲:「啊!!!」

——

太陽又一日照常升起。

好生休息后的沈桐兒照舊早早地梳洗完畢,邊咬著剛從樓下買來的包子,邊翻找秦望春留下的禮物中有什麼好東西,正獨自嘖嘖稱奇於金銀島的闊綽時,忽聞外面傳來陣激烈的鑼鼓聲。

她趕忙跑到窗口看熱鬧,只見平日守城的兵甲正嚴肅地列於道路兩側,護送著從城外進來的陌生武將。

難道是玉京的幫手已經到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桐兒馬上跑到樓下,抓住店小二追問:「外面那是誰呀?是玉京的御鬼師嗎?」

「哎呀,是駐紮在我們瓊州的伏虎營參將。「店小二的消息向來靈通,壓低聲音道:「沈姑娘,你還沒聽說嗎?黃知府——死了!」

「什麼?!」沈桐兒大驚失色:「怎麼回事?」

「具體小的也不清楚,是每早到黃府送蔬菜的小哥告訴我的。」店小二長嘆一聲:「這南陵原真是越來越危險,也不知道新知府是誰,能不能來個三把火將那些異鬼捉住。」

沈桐兒才沒時間陪著他在這裡感慨,也顧不得外面正在清道,尋著側面的窗戶翻牆而上,便急匆匆地朝黃府奔去。

——

果不其然,這日的黃府已經收起了妝點顏色的綵綢與鮮花,四處凄清、人人縞素。

依然穿著紅衣的沈桐兒出現得格外刺目,她跳進院子后便捉了個稍微眼熟的家僕追問:「出什麼事了,現在什麼情況?」

家僕面色慘白如驚弓之鳥,嘴動過好幾下卻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嘆息道:「……沈姑娘請隨我來。」

雖然靈堂是臨時搭建,但依然顯出了富貴人家才有的精緻。

沈桐兒被帶進去后,隨即便看到剛剛街上騎著高頭大馬的壯碩男子,正是店小二口中的參將。

家僕介紹道:「表姑爺,這位就是沈姑娘。」

「久仰久仰,在下周正。」男子拱手道。

沈桐兒慘白著臉望向棺材里的屍體,見黃思道被換上了體面的衣服,脖頸處已經完全撕爛,有明顯的啃咬痕迹,不由問道:「周大哥是新任的知府嗎?黃知府到底是什麼死的?難道來了異鬼?」

周正回答道:「不,在下只是瓊州一位參軍,算是黃知府的遠方親戚,聽聞他遭難,特來幫忙處理後事,由於事發突然,朝廷還沒有傳來州官的調任消息。」

沈桐兒點點頭。

守在旁邊的傢伙惶惶道:「昨夜三更左右,老爺房中忽然傳出慘叫,是守在他院子里的護衛最先進去的,當時屋內因燈油傾瀉而著了火,黃老爺正倒在火焰和血泊之中,旁邊守夜的丫鬟早就斷了氣,五臟六腑都被拽了出來,除此之外……就、就是……」

沈桐兒越聽越急:「就什麼?難道真是異鬼?」

「這我們也無法斷言,只不過剛剛回家的小少爺又失蹤了……而且那個護衛闖進屋子的時候,後面的窗戶忽然被打開,好像是小少爺爬了出去,但追到院里又什麼都沒有……」家僕說得非常猶豫。

沈桐兒與周正對視片刻:「你的意思……是黃譽齊殺掉他們的?」

家僕不敢回答。

沈桐兒摸住下巴思索片刻,忽然轉身道:「現在日頭如火,實在很難追蹤異鬼的蹤跡,我先去迷雩山一趟,等天黑后再來拜訪。」

話畢,她便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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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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