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白骨岸

18.白骨岸

盛夏的晚風像爐子里噴出的熱浪,溫氣滾滾,不至讓溺水的沈桐兒手腳冰冷。

其實如此九死一生的感覺半點都不得意,滿是揪心后怕。

可憐的她差點把肺都咳出來,終於使呼吸的能力失而復得,強打精神擦擦臉,抬頭望向親切的白鳥苦笑道:「小白?發生了什麼?又是你救了我嗎?」

白鳥態度依然傲嬌,扭頭回答:「是把你丟上岸的異鬼不想殺你,我恰巧路過撿到了。」

「對啊,說起來太奇怪了!我真以為自己要被一隻三臉怪物吃掉,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把我給救了……只是……為什麼異鬼和異鬼之間也會廝打呢?」沈桐兒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白鳥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些「瑣事」中,它忽然忍無可忍地扇動翅膀,叼住沈桐兒的的衣領,硬生生把她拖到粗壯的樹榦上:「泡在河灘里會感染風寒。」

「哎呀,我在琢磨正經事。」沈桐兒訓斥道。

「異鬼並非沒有神智,它們當然也存在親疏遠近的關係。」白鳥淡淡地提醒:「這並不奇怪。」

「言之有理……我剛覺得自己搞明白了些事情,現在又越來越糊塗了。」沈桐兒垂下眉毛,轉而好奇道:「真的是異鬼丟我上岸的嗎,剛才迷迷糊糊的時候,我似乎看到個白衣裙的神仙姐姐,是好漂亮的那種……」

白鳥凝滯地瞧了她半晌,負氣道:「不清楚。」

沈桐兒伸手就揉它的腦袋:「小鳥呀,你的脾氣太差了些。」

說著她又瞬間想到了什麼似的,鼓著臉沮喪道:「上次答應給你帶糕點的,結果又食言了。」

「我不想吃,你怎麼會跌進河裡?」白鳥只關心小姑娘的安危,趁機詢問道。

沈桐兒這才有機會把前因後果描述一遍,感慨說:「沒想到異鬼竟然是靠夜錦河悄悄出入城池的,難怪那些燈塔形同虛設,你相信嗎?把我卷到這兒的河道之水引向東邊的永樂門,總而言之,我覺得那個狗屁神府越來越可疑了。」

白鳥剛剛與三臉異鬼惡鬥一遭,此刻不禁疲憊地趴卧於樹枝上養精蓄銳,語氣全然不解:「……你本就與南陵原毫無瓜葛,為何總想要對這裡的秘密刨根問底?就算最後知道是誰與異鬼勾結又如何,難道把他們都殺光才能開心嗎?」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討厭看到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被當作食物殘殺掉……」沈桐兒垂著眼睫如此回答,不禁想起雲娘常叨念的道理:異鬼與人都是要填飽肚子才能活下去的,所以究竟有何差異?凡事都莫要埋入執念,否則錯事做太多,到最後就連自己都會說服不了自己。

幸好白鳥並沒有**說教,它靜靜地望著沈桐兒稚嫩的小圓臉,全然默不作聲。

見狀沈桐兒不緊莞爾:「小白,你這表情好像只小狗狗啊。」

白鳥頓時望向別處,拒絕繼續與其對視。

疲倦的沈桐兒在粗壯的樹枝上找到了個稍微舒服的姿勢,失力躺下說:「好睏……都不記得多久沒睡過覺了,回城也是不得安寧,就在這兒休息片刻好啦……」

結果她話還沒嘟囔完,人就昏迷過去。

白鳥終於放下矜持靠得稍近了些,悄悄地打量過小姑娘可愛的睡顏,而後在微弱的螢光中恢復了不輕易示人的龐然身軀,用寬厚的羽翼覆蓋住那瘦弱的身體,幫助她遠離了夜風的吹擾。

漆黑野外細碎的絨光成了夢境中的白雪,讓這棵樹、這隻鳥成為沈桐兒的整個世界,她甚至安然到連夢都不用去做,就像回到闊別很久很久的家,就像無數流景一如曾經。

——

兩個時辰后,南國和熙的晨光溫柔地將沈桐兒喚醒。

她揉著眼睛從大樹上坐起來,身邊早沒了白鳥美麗的身影。,只剩下掛在旁邊的一串山葡萄和幾片落羽證明著昨夜記憶的真實。

沈桐兒早就餓到肚子咕咕叫,立刻毫無形象地開吃,咬住甘甜多汁的葡萄粒嘟囔:「嗯,小白還是很上道的嘛,也許養只鳥並不是壞事。」

正開心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隱隱的腳步聲。

聽覺非常敏銳的沈桐兒趕快將雙腿和裙擺都收了上來,悄然俯身偷窺,發覺來者是兩個永樂門的年輕男子,他們手中抱著重重的禮盒,公然對大清早要跑腿的任務而怨聲載道。

「大師兄怎麼又叫咱們給陳掌柜送禮?這個月已經是第七次了。」

「南陵原的錢財都流向金銀島,和那裡打好關係有什麼不對的?而且陳掌柜和秦阿婆的賞金從來沒少過,此等肥差你還抱怨?」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有點害怕,你說城裡死掉多少人,萬一遇到異鬼怎麼辦?總覺得還是永樂門安全點。」

「現在大家心裡都亂,但無用的話還是少說,昨日夏師兄竟然向師父請辭,說要回家探親,分明是見最近不太平打算跑路,結果今天就連影子都沒了。」

「怎麼?師父真放他走?」

「是走了還是怎麼樣,誰知道呢……」

並沒有輕舉妄動的沈桐兒聽著他們終於遠去,這才垂下腳哼了聲,邊吃葡萄邊考慮接下來該當如何,她腦海中浮現水底的森森白骨,認定叫大家警醒起來總沒壞處,便忍著昨天夜裡差點被撞碎的骨痛爬下大樹,悄摸摸地尾隨其後,朝城裡越走越近。

——

太陽底下的河水透著混沌的溫熱。

儘管黃思道重病未愈,但這老頭子考慮到桐兒所稟告之事的嚴重程度,還是坐著轎子趕到了河岸邊,指揮起守城的二十餘位兵甲下水撈屍。

為了提防異鬼忽然襲擊,每趟潛入沈桐兒都陪在旁邊,儘管有奢侈的參湯的伺候,但小姑娘熬到殘陽如血的傍晚時分,還是再也堅持不下去,全身腫脹地倒在青石板上小聲道:「叫我……休息一會兒……」

黃思道急說:「快把沈姑娘抬回客棧,三日內夜錦河邊商鋪不準開門營業,一定要把河底的屍骨全部找出來!」

事實上即便店鋪照樣開,燈火照舊燃燒,也不會再有誰具備勇氣出門玩樂了。

因為到目前為止,僅頭蓋骨的殘骸就擺出一百七十三個,更不論那些破碎混亂的肢體到底曾經依附於誰,如今已然和垃圾一般模樣了,水草的腥氣附著著陳屍的惡臭,引得圍觀百姓不禁抬袖捂鼻,惶恐地交頭接耳,卻久久不肯散去。

沈桐兒疲倦地支著身子站起,感覺雙腿開始沒出息地打著哆嗦,唯有揮退來攙扶自己的黃府家僕,認真囑咐說:「待明日咱們再繼續,在玉京官家的御鬼師到來之前,我會擔負起責任,今晚還請多加小心,不妨把燈塔上的金螢石移到此處,反正那些位置早已防不住異鬼了。」

黃思道拱手:「多謝沈姑娘提點,老夫寧可掉了頭上這烏紗帽,也要將南陵原沉屍案原原本本地稟明玉京宗府,還大家一個含冤昭雪、安心太平。」

沈桐兒分辨不出黃知府的話有幾分真假,她不過就是個身無長物的普通人,即便天賦異稟生著雙陰陽眼,也成不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所以勉強微笑剎那,拖著沉重的身體朝客棧走去,忍不住暗想:倘若雲娘在這裡就好了,雖然她從不熱心腸、閑話也不多,但面對任何事情都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想到辦法,而不似初生牛犢般的自己,隨時隨地勇敢地往前沖,卻總是一無所獲、越陷越深。

——

月影婆娑,窗畔燭火。

安靜的客棧房間成了能避一時風浪的港灣。

待到用從院子里打來井水衝過涼,再和著新衣躺在床鋪上,沈桐兒幾乎失去了知覺。

她自來韌性十足,不管在外面受到怎樣的傷都拒絕叫苦,可昨晚在水底的衝撞還真是厲害,此刻再觸摸被頂到鐵網的肩骨,依然隱隱作痛。

……不會是裂了吧?

小姑娘叫苦不迭地倒抽口冷氣,摸索出藏在被褥里的赤離草,忍不住在傷病中有些想家。

心正寂寥迷茫的時候,忽不知哪來了陣冷風,吹得木桌上燭火顫動。

沈桐兒立刻半坐了起來,聽聞到門外響起年邁的女子之聲:「沈姑娘,你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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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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