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艾西（四）
水聲潺潺。
清澈的溪水從樹冠頂部傾瀉而下,越過層層樹榦和枝葉，沿著紋理密布的主幹向下滑落，在與地面親密擁抱后，便由溪石簇擁著流向遠方,最後匯聚成流淌過碧翠之森外緣的艾西河。
蒙特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奇景。
「長在樹上的河流之源！」他嘖嘖稱嘆，「我還以為我們剛才跨過的已經是艾西河源頭了。」
「實際上，這一個才是。」艾斯特斯有些得意地沖他介紹，「河流誕生在『樹』的冠層頂部，那是一個神秘的地方,除了父親沒有任何精靈知道具體位置。」
「你把那個叫做『樹』？難道就沒有其他更別緻的名字嗎？」半精靈指著他眼前的龐然大物。他們正站在「樹」的腳下,在這個距離，他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個起伏不平的地面。艾斯特斯剛才告訴他，那是樹根生長的地方。
「世界誕生了第一個精靈,才有了其他精靈；誕生了第一個人類,才有了其他人類。」艾斯特斯走上前,輕輕撫摸著巨大的樹根，「而只有生長了第一棵樹，才會有其他的樹。」
蒙特覺得自己今天受到的衝擊已經夠多了。世界上第一棵樹？那它究竟多大年紀了，說不定在以利開天闢地分隔大陸的時代,它就已經存在。
半精靈只得承認：「這的確是最適合它的名字。」
「你們在聊些什麼？」
瑟爾從上方跳了下來，他輕盈落地，除了飛起一些草屑,並沒有任何其他動靜。他已經換下了平時在外的裝束,而是和艾斯特斯一樣穿著精靈們自己製作的織品,貼身的材料包裹著他矯健有力的身軀，勾勒出完美的身形。頭髮不再束成聖騎士們特有的樣式，而是摘下新鮮的樹葉在腦後紮成一束。瑟爾整個模樣看起來都顯得更加年輕而由活力。
如果布利安在這裡，德魯伊看定會發出一聲感嘆——還有伯西恩沒有看到這樣的瑟爾。
「我們在聊艾西河源頭的事。」艾斯特斯說，他對瑟爾已經比最開始親近了許多，「父親向來對你最是寵愛，他有跟你提過這個嗎？」
瑟爾搖了搖頭：「很遺憾，這應該是個十分重要的秘密。他沒有告訴我。」他見艾斯特斯和蒙特都露出失望的表情，不由勾起嘴角，「不過作為未來的王，艾爾你遲早會知道這個秘密。不如你去向爸爸懇求一下，或許他願意提前告訴你。」
艾斯特斯露出一副「你在開什麼玩笑」的表情！
「他會把我掛回『樹』上的，恨不得把我重新塞回去。」
瑟爾哈哈大笑。
「等等，你們在說什麼掛回樹上？」蒙特忍不住打斷他們，「抱歉，是我想的意思嗎？」
他看向前後兩位精靈王儲，不可思議道：「難道精靈王是把你們從樹上摘下來的？」
瑟爾和艾斯特斯對視一眼，露出一個笑容。
「是啊。難道你不知道嗎，純血精靈們不是胎生也不是卵生，而是果實生的！」
蒙特感到自己的世界觀崩潰了。
「不可能！」他抓狂道，「那為什麼會有混血？如果是果實里孵化出來的，你們應該是植物才對啊！」
瑟爾點了點頭：「精靈其實和植物並沒有太大區別，你沒發現嗎，精靈們和植物一樣都不吃肉。而且在我小的時候，每天爸爸都會把我掛到樹上去進行光合作用。嗯，就是吸收太陽的養分，讓我儘快發芽成長。」
艾斯特斯確有其事地頷首。
「那我……」蒙特崩潰地指著自己，「我也是一棵樹嗎？」
「大概你只能算半棵樹吧。」
原來是這樣！所以半精靈們在外面才會這麼水土不服，原來他們根本就是植物，應該按照植物的方式成長。那我不應該吃飯，我應該給自己施肥嗎？蒙特徹底陷入混亂之中，沒注意到身邊兩個精靈越揚越高的嘴角。
「虧我一直以為你還算聰明，怎麼這麼容易被人忽悠。」
一道冷冷的帶著些嘲諷的聲音傳來。
「如果精靈是植物的話，又怎麼跟其他生物□□，還留下混血的後裔？植物和動物根本就不可能繁衍後代。」
尼爾走了過來。
「兩位的玩笑也請適可而止。」
「原來是這樣。你認為我們存在生殖隔離。」瑟爾若有所思，「但是尼爾，世界上有一種生物就是半人半植，他們在冬天的時候是一棵普通植物，但是夏天時他們露出泥土的部分會變成美人去誘惑路人，為自己捕獲養分。你聽說過這種『美人藤』嗎？」
尼爾：「你在開玩笑么！」
瑟爾認真地看著他。
「你覺得我和你們開這種玩笑有什麼好處？」
繼蒙特后，尼爾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身份。
在瑟爾身後的艾斯特斯，看著自己的兄長面不改色的連續破壞了兩個人的世界觀，心中再次對「薩蘭迪爾」這個人物本身有了改觀。他當然知道薩蘭迪爾逗弄兩個混血是為了什麼——取悅他自己。關於薩蘭迪爾和他的各種惡作劇，艾斯特斯可是從小聽著長大的。
「你見到父親了嗎？」
沒有再去管兩個被瑟爾欺負的混血，艾斯特斯開始問起正事。
瑟爾嘴角的笑意凝固住了。
「沒有。」銀色的眼睛好像凍著寒冰，「我在他的寢室外求見，但他沒有回應我。」就好像精靈王根本不想見這個兒子。
「也許……他還在沉眠。」艾斯特斯試著安慰他，「要知道這一百多年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沉睡。」
「大部分時間？」瑟爾反問，「在我離開之後，他沒有進行過任何補充能量的行動？比如說進食，沐浴日光？」
艾斯特斯搖了搖頭。
瑟爾臉色凝重起來。
最開始艾斯特斯來找他，他以為是精靈王出現了什麼問題，剛見面時侍衛長多拉貢的反應也驗證了他的猜測。然而，進入到碧翠之森后，瑟爾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整個森林裡都充斥著濃郁的力量，不是自然女神的力量，而是精靈王自己的力量。對於這種力量再熟悉不過的瑟爾，絕對不會認錯。精靈王的力量非但沒有倒退，甚至比他剛離開樹海時都強大了許多。即便神降的沃特蘭站在瑟爾面前，他都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壓迫感。既然如此，為什麼侍衛長和艾斯特斯都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呢？
「艾爾。」瑟爾喚著艾斯特斯的小名，「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把我帶回來，是為了父親嗎？」
「這只是原因之一。從我記事起，父親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可他沉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我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還有一點，你們應該發現了。」
艾斯特斯向後一指，「現在整個樹海根本沒有正值壯年的精靈，實力強大的長老們也幾乎都不在，留下來的都是剛剛成年的年輕人。而我作為繼承人，卻根本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蒙特和尼爾也回過了神，不再計較自己是不是植物這個問題。
「你沒問多拉貢？」
「他不願意告訴我。」
精靈王陷入原因不明的沉睡，精靈們又大批失蹤，這的確十分詭異，怪不得艾斯特斯按耐不住地要外出尋找瑟爾。
瑟爾突然想起來，眼前的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
「艾西……」
他嘴裡呢喃出這個詞。瑟爾記得，在幼年時精靈王為他讀過一本古老的精靈著作，書里記載過類似的場景。
【經歷最漫長的一次長眠。】
【艾西美麗的雙眸再也沒有張開，悲傷的戰士們留下傷痛赴往戰場。】
【冠冕交到新的繼承者手中。而他命運的歸宿，也早已註定。】
如果這一段歷史寫的是初代精靈王艾西的死和王位的更迭，那麼那個「繼承者」指的是誰？註定的命運歸宿又是什麼？
沒有人知道瑟爾的父親——現任精靈王真實的年齡，就像沒有人知道世界上第一棵樹究竟存在了多久。因為自眾生有呼吸以來，他們就一直存在，他們如此長壽，彷彿已經成為一種永恆。
精靈們一直記載著歷史，卻從未提及其他精靈王的存在；第一個死去的神明叫作艾西，第一個死去的精靈王也叫作艾西。
答案只有一個，精靈王艾西和化為河流的神明艾西本就是同一個人，而瑟爾的父親就是艾西的「繼承人」！
艾西河潺潺流過。瑟爾卻彷彿在流淌的河流里，看見了至親之人的血肉與骨髓。他突然想起沃特蘭的那一句話。
【你會後悔的。如果有一天你面臨和我同樣的選擇，你會後悔今天阻止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