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艾西（三）
薩蘭迪爾回來了。
在他走進樹海中心的那一刻,橡樹、鳥雀,還有林中走獸們都奔走宣告著這一消息。
快跑,那個臭小子又要來拔我們的尾羽了！
他會拔掉我的牙齒。
他還會吃我們的肉呢。
老橡樹擺了擺枝幹，似乎害怕瑟爾又爬上枝頭擼禿它的葉子。
森林的動物們紛紛逃開。
當然,也有並不認識瑟爾,卻被他的容貌所迷惑的小動物。一隻原本在覓食的長尾松鼠獃獃地望著瑟爾，就連手裡的橡果都忘記啃了。瑟爾從它的樹枝邊經過,順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尾巴。
「嘰！」
松鼠尖叫一聲,抱著橡果幸福地倒了下去。
獵豹塔雅不屑地看了這小傢伙一眼，跟在瑟爾身邊用尾巴圈住他的手，像是在沖林子里所有的生靈宣告——這是我的！
像是個混世魔王一樣瑟爾覺得大為快慰：「這裡和以前還是一樣。」
身後幾個人嘀嘀咕咕。
「這怎麼回事，我感覺林子里的動物都在避著我們。」
因為沒有別人可以聊天,迫不得已蒙特只能與尼爾搭話了。可是高冷的四分之一混血吟遊詩人依舊不願意理睬他。蒙特只能沖他磨了磨牙。這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搭話了。
「因為它們認識薩蘭迪爾殿下。」菲西說。
蒙特和尼爾經過瑟爾再三擔保和懇求,才被冷麵的王庭侍衛長放了進來,即便如此，侍衛長也派了十好幾個年輕精靈時刻監視著他們。菲西因為正巧在旁邊所以也是監視者之一,不過他向來自來熟，此時已經主動開口回答。
「樹海的動物都不普通，它們的族群和德魯伊簽訂了契約。」菲西解釋道，「這讓它們的壽命比普通的動物更悠長，也使得它們的記憶可以通過契約傳承。即便它們死亡,下一代依舊可以繼承它們的記憶和經驗。比如塔雅,我想薩蘭迪爾殿下見過的應該前幾代的『塔雅』。」
蒙特對這個主動搭理他的年輕精靈還是很有好感的。
「精靈樹海里的動物都是這樣？」
「是的。」
因此,即便薩蘭迪爾認識的塔雅早就不是眼前這一隻了，但是這一群獵豹卻依然記得他，並將這一份記憶代代相傳。瑟爾當然也聽見了身後的這番對話，不僅如此，在菲西給混血們解釋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伯西恩。
同樣是血脈相連，同樣傳承了記憶，伯西恩與奧利維之間不就和這些代代相傳的動物們很相似？只不過唯一不同的是，瑟爾了解動物們在想什麼，但他總是無法明白奧利維的心思——無論是哪一個。
「到了。」
走在前面領路的精靈停下腳步。
在他們面前，一群古老橡樹的環繞著一棵遮天蔽地的巨樹。蒙特漸漸張大嘴，因為那棵巨樹實在是太龐大了，他站在這裡根本無法看到樹冠的邊緣和頂端。艾斯特斯走在最前方，此時轉過身來，碧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他像在介紹自己最引以為豪的珍寶一樣，對幾位外來者道。
「歡迎來到自然女神的領域，碧翠之森。」
……
梵恩魔法學院的低年級正在上神史課。所謂神明的歷史，也不過就像是記載一個君王的生平一樣講一講他的出生，他的戰鬥，他的死亡。
「第一個死去的神，是艾西。他的身體化為河流滋潤大地，他的靈魂成為世界的給養。」授課的法師讀到這裡，闔上書，「這都是有信者們的說法。當然，我並非抨擊他們，只是作為知識的追求者，我們需要更理性、更全面的思考。」
阿奇身前一個紅髮女學徒站起身來：「那麼老師！艾西的死亡是真實的嗎？」
「他確實死了，這是有跡可循的。最古老的精靈們對此有所記載，他們也一直為艾西舉行祭祀。」
精靈們可真長壽啊。阿奇忍不住感嘆。
「不過，神明死後會反哺世界，這個說法我覺得還有待考量。」授課法師說，「我們都知道，煉金的基本原理是能量守恆。同理而言這個世界也是守恆的，世界的能量是有限的。當一個個體的力量太過強大，那麼它也就相對攫取了世界太多養分。它的死亡與其說是一種奉獻，不如說是一種奉還。」
阿奇有些無聊，他覺得該把最討厭的課程的排名換一換了，就在這時候他不經意看向窗外，一道黑色的衣袍一閃而過。
阿奇一愣，再抬頭看了看台上的老師。須臾，他彎下腰，對著同座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溜出了課堂。
學院里穿黑袍的法師實在是太少了！阿奇本以為自己跟上的是伯西恩，可直到對方走到陽光下他才發現自己認錯了。那並不是伯西恩，而是另一個黑袍法師。
阿奇有些失望，正準備離開，卻看到自己的祖父從拐角出現了。他直覺地留了下來，並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行蹤。大概是在學院里放鬆了警惕，貝利**師和那名陌生的黑袍法師都沒有花太多心思注意周圍，他們直接開始了談話。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們不能孤注一擲，將所有籌碼都押在奧利維身上。如果他再犯一次糊塗，我們將徹底失去最重要的盟友。」
貝利**師安慰他：「伯西恩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黑袍法師冷冷一笑：「他恐怕還在做他的美夢。他對那個精靈太過在意了。」
精靈？！阿奇豎起耳朵。
「正好，現在薩蘭迪爾也在樹海，或許我們可以一勞永逸！」
對話沒有再進行下去，接下來的交談兩位法師更換了地點。然而阿奇聽到這些已經足夠了，他明白這是一個陰謀！一個針對薩蘭迪爾，和伯西恩老師有牽扯的陰謀，而他的祖父也參與進來了。
「不可能……」少年喃喃道，「為什麼祖父要這麼做。」
震驚過後，他做出了決定。
聖城，伊蘭布爾城。
此時距離送別紅龍們離開已經有一個月。伊蘭布爾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或者說是無趣。至少，艾迪覺得日常的巡邏和任務，已經不再能滿足他了。當他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時，對於光明神都伊的虔誠信仰讓他自我懺悔。當這個念頭接二連三地出現時，艾迪開始想念薩蘭迪爾。如果薩蘭迪爾大人在這裡的話，聖城一定會有趣些的吧。
聖騎士結束了一天的巡邏，艾迪正準備回去休息，卻被駐守駐地的同僚叫住了。
「艾迪，有一個年輕人找你！」
「找我？」艾迪訝異，「他是誰，他在哪？」
「不知道，一個外鄉人。今天早上找上門，說是你以前外出遊歷的夥伴。」
艾迪突然想到什麼，興奮地跑動起來。身後的同僚沖他高喊。
「他在門口等你！」
門口，大老遠艾迪就看到一個纖瘦的少年背影，他不由期待地高呼：「雷德！」
少年轉過身，有些無奈地道。
「不是他，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艾迪漸漸停下腳步。
「阿奇？」他道歉，「抱歉，我以為是雷德，因為他跟我約好，等迪雷爾醒了就回來看我。你來找我什麼事？」
阿奇把他悄悄拉到一邊。
「一件很重要的事。」
從下定決心，到偷走瞬移捲軸，再到偷跑到伊蘭布爾，做出這一系列舉動一共不過花費了半天功夫。行動力出色的法師學徒看了一眼艾迪，似乎在判斷聖騎士是否值得信任。
「如果讓你選擇，在都伊和薩蘭迪爾之間你會選擇誰？」他問。
艾迪想也不想都回答：「當然是薩蘭迪爾大人！大人是活生生的，都伊是摸不著的！」
阿奇的眸色變了一變，剛剛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旁邊插入一個聲音。
「你在幹什麼？」
「伊馮隊長。」艾迪看向來人，「沒什麼，是……」他在回頭，卻發現就那麼一會功夫法師學徒已經不見了。
「是什麼？」伊馮問他。
「是一個老家的朋友來看我。」艾迪看向空曠的街頭，不知為何下意識就選擇了說謊，「我們聊了兩句，他就走了。」
伊馮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改天再去找他。跟我來，光明聖者大人有事找你。」
阿奇躲在街角看著艾迪被伊馮帶走。那一刻他選擇了躲避，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或許是發現向來崇敬的祖父，竟然在密謀針對薩蘭迪爾的陰謀，大大衝擊了他的世界觀。現在的阿奇，已經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可以相信。這個念頭救了他一命。
阿奇最後看了眼聖騎士駐地的大門，隱入聖城的人流中。
不能聯繫艾迪，他得去找其他人。可是還有誰能夠把消息傳給薩蘭迪爾呢？晃蕩在街頭的法師學徒憂鬱地思考著，晃神間，他的胳膊被人用力拽住。
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扭斷他的胳膊，阿奇錯愕地跳起來，對上一雙黑色的眼睛。那黑色如同一層陰霾，讓少年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伯西恩望向他，陰鬱的眼神中透著譏嘲。他開口，聲音猶如從深淵中傳來。
「阿奇·貝利。你在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