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艾西（二）
「天氣不錯。」
背著短弓的年輕精靈輕盈地越過艾西河,對著身後的夥伴招呼。
「過來,塔雅！」
塔雅對他呲了呲尖牙，幾個縱躍也到了河的另一面。它優雅地漫步在河邊,時不時用自己金色的眼睛掃過一旁的精靈，喉嚨里發出舒適的呼嚕聲。
作為成年的試煉,菲西被分配到了一個巡邏艾西河畔的任務,只有順利巡邏一個月並且不出差錯,他才能成為部族中得到認可的戰士。菲西十分重視這這個試煉，每次巡邏都會帶上自己的動物夥伴——獵豹塔雅。
在一百零一歲那年，初出茅廬接受德魯伊訓練的菲西一眼就選中了塔雅。現在他已經一百五十歲了,是個成年的大小夥子了,而塔雅也五十多歲,早已超出了獵豹該有的壽命,但是因為與菲西斯簽訂了生命契約的關係，這隻敏捷又強壯的獵豹，至今仍然很健康。
塔雅很聰明,它知道菲西的任務是什麼，並且作為夥伴忠心耿耿地幫助菲西完成試煉。有時候,看著獵豹在河畔巡邏的嚴肅模樣,菲西忍不住都要向，這個試煉其實只要讓塔雅來就足夠了吧,他簡直就成了多餘的。
獵豹的身體動作突然變了。
「怎麼了？」
塔雅四肢的肌肉崩起做出隨時都能撲倒敵人的姿勢,喉嚨里發出呼嚕的威脅聲,緊緊盯著前方。
菲西將箭矢搭上弓弦,有些緊張地喝道：「什麼人！」
精靈樹海從來沒有被外人闖入到這個深度，外圍有德魯伊們的橡樹林和灌木之森的二重防線，菲西難以想象究竟是多強大的敵人，才能闖進這裡！
他握著短弓的手開始冒出細汗，菲西想著讓塔雅回去通知同伴，而自己留在這裡阻擋敵人的腳步。他的箭已欲離弦而發，然而身旁的塔雅卻漸漸放鬆了防備，獵豹收起了牙齒，尾巴又開始輕鬆搖擺起來。這一次，它喉嚨里發出的咕嚕聲竟然像是在撒嬌。
菲西不敢置信地看向塔雅，有一種被背叛的錯愕感！
「塔雅？」
「菲西。」
灌木林邊緣傳來一聲呼喊，隨即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出來。
「是我。」艾斯特斯看著年輕精靈，「菲西，今天是你巡邏艾西河？」
「艾斯特斯？」
熟悉精靈王儲的同伴們從來都是直呼他的名字，菲西也不例外。在看到失蹤已久的王儲的那一刻，他放下弓箭，把什麼都忘了。
「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要不是陛下不允許，我們都準備派一支小隊出去找你了。」
艾斯特斯本來還有一些愧疚之色，然而在聽到後半句話時，臉色卻變了。
「為什麼不允許？」他像一個鬧彆扭的青春期兒子，「父親怎麼說的？」
「陛下說……」菲西想了想，還是誠實道，「『離家出走是他自己的本事，為什麼要把他找回來？』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當然，精靈王不會說得太過直白，然而當時在場的所有精靈都聽出了話語里的深意——傻兒子跑就跑了，不要去找。看見艾斯特斯臉色不好看，菲西安慰他道：「大概陛下明白你的實力，所以才不會替你擔心吧。」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艾斯特斯正想發作，身後一隻手輕輕搭到他肩膀上。
「他說的是對的，父親不擔心你，一半是因為他放心你的實力，另一半是因為他知道我會帶你回來。」瑟爾的一句話就打消了艾斯特斯心中的不滿。說起來，艾斯特斯的傲慢與刻薄其實只是一種偽裝，只要他在乎的人多關心他，就可以輕易剝下這一層尖銳的刺，露出他柔軟的內心。
然而精靈王並沒有做到這一點，這讓瑟爾很奇怪，因為在他印象里精靈王是個十分稱職的父親。
「你……你們是誰？」
菲西警惕地看著這一群陌生人，雖然這些人看起來都有精靈血統，然而除了艾斯特斯，他一個都不認識。等等，這個銀髮的傢伙是誰，為什麼有點面熟？他剛才喊精靈王什麼來著……
在菲西之前，獵豹已經率先認出了瑟爾。它趴著兩隻前腿搭到瑟爾的腰上，毛茸茸的大腦袋親昵地蹭著精靈的胸膛。瑟爾一下子就認出了它，驚喜道：「塔雅，你都長這麼大了！上次我見你時，你才趴在我手心裡。」
獵豹咕嚕嚕地蹭著瑟爾，用舌頭舔著精靈的下巴，把瑟爾逗得不停的笑。
除了菲西以外，在場的其他精靈、半精靈、四分之一混血都驚呆了，菲西從沒見到塔雅和誰這麼親密，其他人是從沒見過瑟爾笑得這麼開朗。
蒙特愣了一會，最先意識到什麼。他看著瑟爾，心情複雜道。
「這裡是瑟爾的家呀。」
回到家的人，心情總是比在別處輕鬆的。
菲西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瑟爾……瑟爾？薩蘭迪爾！那個被陛下趕出樹海的前王儲！」他看著銀髮銀眸的瑟爾，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激動和警惕混雜著，讓他俊美的臉龐都有些扭曲了。
艾斯特斯不滿道：「我親自把他帶回來的，你要把他趕出去？」
「不，不是。」菲西說，「但那畢竟是陛下的命令。」
「不用擔心。」還是瑟爾為這個巡邏的年輕精靈解圍，他挑了挑眉，看向已經隱隱約約出現大部隊的艾西河另一畔，「已經有人提前回去通知了你們的陛下了，而且說不定……他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我回來了。」
那個總是跟在艾斯特斯身邊的女性精靈不見了，經過瑟爾的提醒，艾斯特斯這才想起，他們同行了好幾個月，他竟然一點都不記得那個女性精靈的容貌和名字，好像她只是一個幻影，只在需要的時候出現。而精靈們所掌握的魔法中，的確是有這樣一種。
「那是父親布下的人偶。」艾斯特斯氣呼呼道，「他不派人出來找我，卻自己用人偶跟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蒙特和尼爾總覺得他說出這句話，氣憤之餘更多的是開心和滿足。
瑟爾則靜靜注視著那些正在渡過艾西河的同胞。已經多久了，自他年少時離家，他有多久沒再見到這些親友。最先是流連在外，不願回來，後來是流落在外，不能回來。
一個聲音總是在告誡他。
【你還不能回來，瑟爾。】
那是他成長時，每晚陪伴他的聲音；那是在他離開時，為他送上祝福的聲音。
當他離開，他走過高聳入雲的橡木林，趟過流淌著星沙的艾西河，踏入低矮的灌木叢林；當他歸來，沿著回憶返回，卻再沒有聽到那個送別他的聲音。
瑟爾的手忍不住攥緊，看著那群全副武裝的精靈跨過艾西河向他走來。最先的一位已經不年輕了，即便是長壽的精靈，他眼角也有了細微的紋路。他容貌嚴肅，看向瑟爾。
「陛下已經告知我們，德魯伊那邊也傳來了消息。我們知道你回到了樹海，被驅逐者薩蘭迪爾。」
瑟爾放在身側的手顫了顫，艾斯特斯想要上前說些什麼，他攔下了他。
「作為辜負了族群期待的繼承人，我們不該歡迎你。」說話的年長精靈看著瑟爾，尖銳的眼神卻突然軟化了下來，「但作為一個迷路的孩子，歡迎回家，瑟爾。」
他輕輕跳下麋鹿，用力擁抱住瑟爾。
「你已經不是王位繼承人，但你永遠是我們的孩子。」
瑟爾十分意外，紅色迅速渲染了他的眼眶，他幾乎哽咽地抱住眼前的長輩，將腦袋埋進對方的脖頸，不願讓外人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
尼爾有些意外，沒想到在經歷了這麼多事後，這些精靈還願意包容薩蘭迪爾。蒙特想了想，卻明白過來了，大概精靈們從來就沒有排斥過瑟爾，而是瑟爾自己心中沉重的枷鎖和負罪感，將他和族人隔離開來了。
「不過是不是有些奇怪？」蒙特眼見道，「眼前這麼多人，除了這個大叔，好像都是小鬼吧。我看就年齡來看，比我年長的都沒幾個。」
那些或者徒步，或者坐在各自的動物夥伴上的精靈，的確都很年輕，他們面容上還留著明顯的稚氣。
「而且巡視邊境的工作，就交給一個剛成年的小鬼。」蒙特看了一眼菲西，「精靈族的其他人呢？」
精靈們可是十分長壽的，然而他們卻幾乎沒見到一個壯年或者老年的精靈。這和艾斯特斯所說的，發生在樹海的意外情況有關嗎？
半精靈說話的聲音並沒有壓低，或者說他是故意說給這些精靈們聽得。
擁抱瑟爾的年長精靈鬆開了手，看向他們這幾人，蹙起眉。
「血統不純者。」
尼爾有些僵硬，蒙特卻挑釁地揚眉。
「看在你們是瑟爾的同伴份上，我不追究你無禮言語的責任，但是前方是樹海的核心，你們不可以進入。」這個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的長輩冷酷道，「我會讓菲西他們看著你們，一旦跨過艾西河，等待你們的就是流矢和刀劍。」
瑟爾沉聲道：「多拉叔叔！」
「抱歉，瑟爾，但是現在不能出現任何意外。」王庭侍衛長多拉貢看向瑟爾，苦笑著壓低聲音，「陛下已經……」
「精靈王已經時日無多！」
黑暗的房間內，有人近乎歡呼道。
「這是最佳時機，在這個老不死終於走向衰亡之刻，將屬於我們的東西奪回來！」
「伯西恩·奧利維，就遣派你去辦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