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艾西（一）

從洛克城和矮人王國的交界處再向西行百里,可以看到一整片鬱郁蒼蒼的橡樹林，漫山遍野的橡樹鋪散著它的樹冠,將群山都掩映在翠綠色的深海之中。

傳說在這片橡樹林的最中心有一棵千年歲數的巨橡樹，它的生命幾乎和精靈王等同，見證了樹海里一代又一代精靈和德魯伊的成長。越過這片茂密的橡樹林,沿著艾西河的主流往上行去,便可以看到一望無際的寬闊平原，平原上沒有什麼別的植物，只有成片成片的灌木。聽說這些灌木一百年才長高一寸，而那些已經過人高的灌木都有自己的靈魂，會分辨敵友，入侵者將永遠迷失在這灌木叢林里。

「越過灌木之森繼續向西，便是艾西河的源頭,而在河流源頭之後才是精靈樹海。那是世界的極西之地。」

吟遊詩人說到這裡,吞咽了一下乾澀的喉嚨。

蒙特啪啪啪地為他鼓掌，話里卻夾槍帶棍的。

「說的不錯！了解得這麼詳細,我差點都以為你是生長在這裡的純血精靈。」

尼爾瞥了他一眼，「對於即將前往的目的地,多搜集一下信息以防萬一。我認為這是基本功，無須別人提點。」

半精靈的臉色變也不變,諷刺回去。

「是嗎？可我們身邊明明有真正的樹海住民，幹嘛還費力氣去做這些無用功？」

兩雙翠綠色的眼睛彼此瞪視,誰都不服誰,誰都不願意認輸。

「蒙特！」

特蕾休顛顛跑了過來,抱住半精靈的胳膊，長長的尾巴又在尼爾手邊掃了一下。那就像一把小刷子，痒痒得掃進了心裡。尼爾看了狼女孩一眼，閉上了嘴。

「不許吵架！瑟爾要生氣的。」

蒙特笑著一把抱起小姑娘：「聽你的。不過瑟爾呢，你沒有跟著他？」

特蕾休搖著頭，有些委屈道：「他去後面了，不讓我跟著。」

半精靈循著混血女孩的視線向後面看去，只見一道長長的隊伍正延伸到橡樹林之外。隊伍的頭排已經進入了林子，而隊伍的尾端還在林子之外。這是一個龐大的遷徙隊伍。

蒙特嘆了口氣。

「不讓你跟去是對的，身後那群人可是魚龍混雜。」

瑟爾決定收留這些流浪的混血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了之後的麻煩。然而，對他而言最大的麻煩卻不是這些無家可歸者，而是他親愛的弟弟。

艾斯特斯以為好心收留這些流浪人員，對他們已經是一種恩賜了，可誰知道這些人盡給瑟爾招惹麻煩。

她們雖然年輕力壯，但是都沒有在野外生活過的經驗，而初獲得自由的興奮，又讓他們忘記了警惕之心。僅僅最初三天，因為誤食毒果和被野獸襲擊而受傷的，就有十幾人。光為了救治和教導這群人野外生存的知識，他們就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

而現在，瑟爾竟然說要帶著些混血去樹海！

「絕對不可以！」艾斯特斯說，「樹海是我們守護家園最重要的防線，讓這些人進入，誰知道他們會招惹來什麼麻煩？」

瑟爾難得耐心道：「我並沒有打算讓他們進入樹海的核心，而只是想把他們安置在橡樹林。這群混血里有三分之一都有精靈血統，在靠近樹海的地方生活，對他們的身體恢復有好處。」

「那還有三分之二是獸人和其他種族的混血！」艾斯特斯反駁道，「即便是精靈血統的混血，他們沒有從小接受我們的教育，不像我們一樣對家園懷有感情。我可以想象，他們會對這片橡樹林造成多大的破壞。」

「我會規束他們的，布利安也是。」見艾斯特斯還要表達反駁意見，瑟爾搶先開口了，「直到兩百年前，我們還允許半精靈在樹海學習，還可以和混血通婚，而現在竟然連他們靠近橡樹林都不允許。他們沒有接受教育，對樹海沒有感情，可這到底是誰的錯呢？」

艾斯特斯啞然，但他不認為自己對待半精靈的政策是一種錯誤，而有這樣想法的精靈在樹海之中也不止他一個。經過一百五十年前的那次戰爭，精靈們不再一味的仁慈，他們對外界增多了警惕和戒備，而減少了交流與溝通。

這種情況是瑟爾從未預料到的，他美麗的銀色眸子沉了沉，那場戰爭終究是他的責任。他嘆了口氣，伸出手拍了拍艾斯特斯的肩膀。

「我們可以讓他們在橡樹林工作，作為讓他們住下來的條件。這些人都踏實肯干，他們可以幫助德魯伊種植新的橡樹苗，可以作為護衛隊巡邏橡樹林，防止其他居心叵測的人入侵。畢竟守護整個樹海，光靠德魯伊和我們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給他們一個月做試用期。」

布利安在一旁點頭。

「我可以去覲見這裡的德魯伊長老提出這個要求。」

艾斯特斯看了這個獸人一眼，雖然他持有「自然之心」，可畢竟是個獸人，去覲見德魯伊長老不被趕出來就不錯了。然而，瑟爾搭在他肩膀上的雙手彷彿有一種奇特的力量，讓他心裡的不滿和懷疑全都化作了另一種情感。

瑟爾的手是溫暖的。

艾斯特斯微微紅著臉，終究沒有再說出反駁的話。

有了現任精靈王儲的默認，瑟爾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所有跟隨他的混血們。人群中傳來了哭泣和歡呼，是為終於有了落腳之地的歡呼，也是經歷多年苦難后再得歸宿的淚水。

阿爾維特在旁看了這一幕，搖搖頭：「艾爾根本無法拒絕薩蘭迪爾殿下。」

女性精靈看著被人群簇擁的瑟爾，微微一笑。

「或者，根本沒有人可以拒絕他。」

解決了這一群混血的住處和去向，接下來就是具體操作了，布利安和自告奮勇的阿爾維特負責去聯絡橡樹林里的德魯伊安排這一件事。而瑟爾他們，則要繼續向樹海深處行走。

在與分頭行事的同伴們告別之後，他們又踏上了路程。橡樹林作為樹海的第一道防線，無論是規模還是地形的複雜度，都是屈指可數的。直到第三天，瑟爾他們才離開了橡樹林，踏入了灌木之森的邊緣。灌木之森，也叫作「安魂之墓」，這裡種植著名為「安魂樹」的灌木，是所有德魯伊和精靈友人的墓地。在這片墓地之後，就是艾西河之源了。

「你們知道艾西河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么？」

作為死皮賴臉地跟著隊伍的一員，吟遊詩人尼爾總是忍不住賣弄他的學識。幸好，他還有一個特別捧場的學生。

「為什麼？」特蕾休眨著眼睛問。

「傳說艾西是一個神祇的名字，在遠古的大陸，世界只有高山、平原和大海，陸地上沒有水源，所有生命都將乾渴而死。善良的艾西不忍心看到這麼多生命滅亡，便以自己的神力為祭，將身軀化為河流，從此給了大陸源源不斷的潔凈之水。」

「那艾西呢，他死了嗎？」

尼爾沒有說話，只是摸了摸特蕾休的腦袋。混血女孩明白了什麼，眼眶紅了起來，卻轉過身去抱著瑟爾的大腿。

「瑟爾不要化為河流，不要死。」

瑟爾失笑，不知道女孩怎麼將傳說聯繫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彎下腰抱起特蕾休，安慰道。

「不會的，我又不是神。」

話說到這，他自己也忍不住停下。瑟爾想起了沃特蘭和赫菲斯，這一對的結局說不上好，而前任的火神與水神也是不明不白的隕落了。艾西河的傳說瑟爾曾經聽過無數遍，然而在今天，他卻突然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神明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傳說里幾乎沒有永生不死的神，神的名號永遠不變，但是實際坐在神座上的神卻是代代更換。曾經的神祇不是力量衰亡后隕落，就是為因為各種原因丟了性命。唯一能說的上是長生的，大概只有以利和都伊。

可以利是世界的造物主，本就該和世界同壽，但光明神都伊呢？他的力量似乎永遠都沒有衰落過，都伊的聖騎士們也一直都是大陸上最強大的力量。這讓瑟爾開始對神明的本質開始思考，所謂神明，是否只是力量強大到極點的個體呢？神的死亡又意味著什麼？

掛在腰間的長劍傳來冰冷的溫度，上面的銹跡似乎又多了一層。瑟爾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以利，目前也沒有這個打算。

實話實說，他覺得自己和以利不過是僱主和僱員的關係。在赫菲斯的事情之後，瑟爾更加不信任那個偉大的造物主。瑟爾抱著懷中的混血女孩，一邊行走一邊思考，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渾身發冷。

他想起來，第一任精靈王也叫作艾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