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野果
自然女神的回答有些令人尋味。
「至少不算是一個壞消息。」布利安安慰瑟爾,「她說他還在你身邊,是不是意味著你們還可以見面？」
其他人也紛紛表達意見，但是瑟爾的臉色卻並不好看。
「我看未必。」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插入了眾人的討論之中。
「『被黑色吞噬』這句話可能意味著他已經死亡,又可能暗示著已經墮落向深淵,『以每一寸血肉守護你』聽起來也不那麼吉利。我認為預言師奧利維已經死了。」
誰說話這麼沒眼色！就不知道看一下氣氛嗎？
然後眾人看到了水藍色長發的吟遊詩人。
蒙特問：「你怎麼在這？」
「城門口只允許你們走嗎？」吟遊詩人反問。
他背著豎琴,又換了一身衣服,與瑟爾他們幾個行色匆匆的人比起來，這裡反倒是吟遊詩人最整潔乾淨。
「你們給他希望,最後又讓他面對絕望的現實,豈不是很殘酷？」吟遊詩人尼爾看向瑟爾,「還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他最壞的結果,也好有一個心理準備。」
「謝謝。」瑟爾說，「我想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他已經死去，我會為他報仇；如果他被惡魔引誘墮向深淵，我會親手解放他。」
其他人沒有說話,他們都知道對於尋找了奧利維那麼久的瑟爾來說,自然女神的回復無論如何都不能說是一個好消息。
只有尼爾說：「說實話,預言師奧利維能活將近兩百年，在人類中已經是很令人驚訝的長壽。我認為這可能和他的家族辛秘有關。可惜小奧利維已經死了，不然也許你可以向他打聽一下奧利維家族的消息。」
這時候想起小奧利維的死，瑟爾覺得還是有幾點疑點。比如他是從哪裡得到幾乎絕版的惡魔召喚捲軸？又是誰教給他了錯誤的召喚方式，以至於召喚並沒有完全成功？還有那三個法師的死亡,也很奇怪,像是被人故意滅口了。
瑟爾輕瞥了艾斯特斯一眼,關於這一點，他私下得找個時機和親愛的弟弟談談。一行人沒有誰有坐騎，但是說話間的功夫，也已經遠離了洛克城。他們站在洛克城外城市與森林的交界線上，面臨選擇，繼續向北進入矮人王國，或者是向西進入西方樹海。當然也可以繼續南下，越過艾西河和獸人山麓回到南方聯盟，或者瑟爾可以選擇返回聖城。
「我暫時還不想回伊蘭布爾。」瑟爾說，「我要繼續尋找奧利維，無論找到的是他的屍體，還是已經墮為惡魔的他。」
「那你打算如何找他？」蒙特問。
「我希望你跟我回一趟樹海！」還沒等瑟爾想好，艾斯特斯已經先搶先一步。
「什麼？」除了在場的幾個精靈外，另外幾個人都十分吃驚。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艾斯特斯會提出這個要求。
瑟爾可是被精靈王放逐出來的！
「你特地開樹海來找我。」瑟爾的銀眸顫了顫，回到故鄉，這個願望究竟在他夢中出現了多少次呢？他沒有立即表態，而是看向年輕的銀髮精靈，「難道是樹海了發生了什麼事？」
艾斯特斯沒想到他那麼敏銳，只能道：「我不能現在就告訴你理由，而且也是背著大家離開樹海來找你的，可能其他人不會歡迎你。但我依舊希望你能回去，因為我覺得只有你回到樹海才能解決一些問題。」
「哪有這樣的要求！發生了什麼事你不願意說，對瑟爾也不願意坦白，當年是你們把他趕出來的，怎麼，現在遇到麻煩了又想來找他幫忙？」蒙特有些嘲諷道，「精靈們也會這麼厚臉皮么。」
艾斯特斯和阿爾維特都覺得臉上發燙，無話可說，只有最年長的那位女性精靈開了口。
「雖然我們知道這的確是有些過分的要求，但是……」
「不用說了。」瑟爾打斷她，女性精靈臉上不由透露出悲哀。
「我會回去。」
「瑟爾！」
「你瘋了嗎？」
其他人抗議。
吟遊詩人冷笑道：「回去迎接你的，可能是弓箭和流矢。」
艾斯特斯駁斥：「我不會讓他受傷！」
眼看這倆又要吵起來，瑟爾無奈地揉了一下眉心，道：「不用爭了。如果樹海發生了什麼事而我沒有及時趕到，我一定會後悔終生。所以我一定要回去一趟。」
「哪怕回去面對的是同族的武器？要知道，當年戰死在獸人山路的一千名精靈，還有數千名親友留在樹海。他們會憎恨你。」尼爾問。
「憎恨我又有什麼關係？畢竟我還活著，而他們的親人已經死了。如果憎恨我能緩解失去摯愛的痛苦，我甘之如飴。而且尼爾你不了解精靈，他們不會憎恨我，只會對我感到失望。」
而那份失望，對於曾經背負了所有精靈期待和信任的瑟爾來說，比憎恨更沉重。
最後還是布利安拍了拍手，打破了沉重的氣氛。
「既然已經決定去樹海，那我們就得向西走！前方就是進最後一個村莊，我們可以去買幾匹坐騎，畢竟接下來的路途十分遙遠。」
「說的也是，我還沒去過精靈樹海。不知道那裡的純血們看到我會不會直接一箭說過來？」蒙特把雙手擱在腦後，懶洋洋道。
瑟爾看著這些新的同伴，銀色的眼睛里染上笑意，就像是一百多年前，他與奧利維、南妮他們第一次去冒險一樣，此刻他的心中充滿了力量。這又讓他懷念起了離開了數月的雷德和聖騎士們，不知道他們回到聖城后，一切可還好。
最後，他說。
「那就走吧。」
然而他們的旅程剛剛開始，就又遇到了意外。在即將靠近洛克城附近最後一個人類村莊時，視力好的半精靈眨了眨眼睛。
「那是什麼？我好像看到很多……」
「很多混血聚集在村莊門口，你沒看錯。」吟遊詩人尼爾代替他說完，並走到了隊伍前列，「他們在等待你，薩蘭迪爾。」
他遺傳自精靈血脈的翠綠色雙眸靜靜望來，幾乎所有繼承了精靈血脈的生命都有這樣一雙眼睛，然而他們的綠卻各自不相同。蒙特的眼睛像是翠綠寶石，總是閃爍著瑩瑩光芒，掩藏著生機與敏銳；阿爾維特的眼睛是清脆的綠葉，那是在西方樹海最接近陽光的大樹枝葉的顏色；艾斯特斯的眼睛並不是藍色，瑟爾也不是。
而吟遊詩人的眼睛則是好似綠葉掩映下的深潭，乍一看是深綠，其實卻藏著絲絲縷縷的黑色。
這或許和他們每一個的性格和經歷有關。
瑟爾早就知道，這個四分之一混血的吟遊詩人不像蒙特，更不像艾斯特斯，他天生比別人見識了更多的黑暗，也失去了信賴他人的本能。然而此刻，這雙深潭碧波一樣的眼睛里，瑟爾竟彷彿看到了一絲脆弱的仰望和期待。
他說，他們在等你，薩蘭迪爾。
瑟爾的視力比蒙特更優秀，他看出了那群聚集在村莊門口的混血的身份。
他們有的有著人類的臉龐獸人的耳朵，有的和蒙特一樣是殘缺的尖耳，還有的個子矮小像是個孩童臉上卻蓄滿了鬍鬚——這些是洛克城中那些得到自由的混血。
「你破壞了洛克城的奴隸貿易，拯救了他們，但是他們也無處可去。」吟遊詩人說，「他們沒有家鄉，沒有親人，根本不會得到一份足以維持生計的工作。甚至在你離開之後，他們可能會立即受到洛克城城主的追捕。」
艾斯特斯蹙起眉頭，看向那群混血。他們基本都是年輕人，身體健全，四肢齊備。薩蘭迪爾救了他們，卻沒必要負責他們的人生，難道這群人自己還找不到糊口的方法嗎？
精靈王儲將問題看得太過簡單了。這些曾經被當做奴隸交易的混血的確大都是青壯年，然而他們沒有身份，沒有土地，沒有技能，而且還是從洛克城逃離的「商品」。任何一個國家和城市都不敢公開收留他們，而這麼一群無主的青壯年力量四處流竄，對其他國家也是一種威脅，放任不管的話他們可能很快遭到清繳。
然而，換一種說法，這些年輕人都有著不錯的適應力，只要有人可以給他們一塊安身立命的土地，一個可以合法生活的自由身份，他們會創造出價值。
瑟爾就是他們的救世主，他們是來投靠的。然而這麼一群人就是個燙手山芋，瑟爾打算怎麼辦？
這時候，村莊前的人群騷動起來，他們注意到了瑟爾一群人。
「薩蘭迪爾大人！」
「是薩蘭迪爾大人。」
他們雀躍期待，好像流浪已久的野犬終於看見了一個願意收留他們的主人。
「我可以讓人把他們帶到風起城。」蒙特說，「他們在那裡可以自己生活。」
然而，曾經被當做奴隸的混血，和風起城那些混血是格格不入的。瑟爾明白這一點，對於曾經被圈養過的羔羊來說，混亂的風起城說不定是被洛克城更讓他們畏懼的地方。
「我們給您帶來了食物，還有水！都是在附近的山林里摘取的，新鮮的。」
一個有著毛茸茸獸耳的年輕人小心地靠近過來，遞過一個果子。
「您要吃嗎？」
他眼睛里有著期待，有著害怕。
瑟爾看著那被人仔細擦乾淨的果實，那是一種山林中常見的野果，不甜美汁水也不多，連飛鳥走獸也很少願意採食。年幼的瑟爾曾經懵懂地問，為什麼自然女神要創造這樣的果實，既不好看也不好吃。後來瑟爾才知道，正是這種貌不驚人的野果，十分能果腹也容易儲存，因為生命力旺盛，從來不會被采絕，對流民而言這就是最好的食物。
瑟爾接過果實，輕咬了一口，久違的酸澀味在口齒間蔓延開。
【瑟爾，每一個生命都有它存在的意義。】
是的，爸爸，也許我生命的意義，就是一次又一次和這樣的人相遇。
他幾口啃乾淨果實，握住年輕人粗糙的手。
「跟我走吧。」
薩蘭迪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