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放下她,飛一般跑到垂花門外吩咐,只片刻功夫,所有的一切已照他腦海中的計劃完美實現。
幾丈高的紅菱紗布,自檐瓦間垂落,一路鋪陳開去,整片長廊像是被籠在了紅波中,風一撩,紅菱紗一*蕩漾泛開。
天地間忽地縮小,全然塞在了這一截紅菱長廊間,似一方小小的戲台。
台間只有她和他,纏綿悱惻,一次又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菱紗外的燎燎白日被夜幕遮蓋,月亮靜悄悄地自西屋邊的小池塘升起,爬到了長廊的青瓦上方。
從他紗帽上掉落的金桂,散布長廊各處,花骨朵早已捻成碎碎點點,這邊一點,那邊拖了一路。
她已經累得不行,被他擱在肩頭,扛著往前走。
雖是微涼的天,兩人卻熱得很,身上只著一輕薄紗衣,額間隱隱涔出了汗珠。
他赤著腳,自花瓣上踩過,腳心腳背上沾了片片桂花。
禾生盯著滿地的碎花發獃,腦子裡冒出他頭戴滿花的模樣,忽地想起什麼,道:「夫君,你還沒得及看被我打扮后的模樣呢。」
連銅鏡都來不及抬出來讓他一照,就被硬生生地——折磨了一下午。
唔,現在好了,花碎了,她悉心插的花冠帽被他一搖一晃,全摔沒了。
沈灝心情很好,問:「明日娘子再為夫君打扮一番。」
禾生高興,剛想應下,「咦」一聲,繼續道:「夫君,秋吟節是不是快到了?我可以等到秋吟節再為你打扮嗎?」
沈灝腳下一滯。
秋吟節,為紀念古時賢人,相傳這位賢人喜好花草,以死相諫時頭戴香花,血染冠帽,眾人為其忠節烈骨所憾,故此定秋吟節。
秋吟節那天,無論男女,皆鬢間插花而行,朝廷大臣,也會在冠服上別花,就是聖人,也會在那天以花為簪,效一番雅習。
當然,不是所有男人都樂意在鬢間插花的,有這麼一個例外,秋吟節當日,甚至會有人下賭今日他是否會簪花出行。
這個例外,就是沈灝。
禾生還未曾意識到,今日沈灝能夠不抗拒不厭惡,乖乖順從地讓她插了滿頭花,已到外人不敢肖想的程度了。
在家裡插插花簪簪桂,倒也無妨,但若要他於秋吟節當天,簪花上朝,這個就有點困難了。
果然,沈灝一口拒絕。
禾生略微有些失望,卻依舊撒嬌求他。
沈灝警覺問:「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在那天簪花呢?在家裡弄弄,你看著高興,不就行了嗎?」
禾生瞥開視線,有些心虛。
她才不會告訴他,她也下注了呢,這注還下得不小。
全望京的錢莊賭場,幾乎所有人都押王爺今年肯定不會簪花。
往往越是不可能的事,越有突破點。
禾生自信地想,可能他的突破點就是她嘛。
說不定她求求他,他就肯了呢。
這一求,又是一夜的代價。
第二日,沈灝精神抖擻地去上朝,自成婚以來,這是他最淋漓盡致的一次。
禾生一宿未睡,全身上下幾乎要被晃得散架。
待四更天他起床更衣時,她睜著賊亮的眸子,拉他衣角,問:「夫君,秋吟節的事……」
他自是一口應下。
禾生開心得鑽回被裡,興奮地打滾。
她彷彿已經看見自己賺得金盆滿缽的那天了。
秋吟節前一日,禾生列了張清單,將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花草都寫了下來。
這可是王爺第一次簪花亮相,得好好籌備一番。
從頭到腳,自靴子,褲袍,玉帶,上襟,領口,再到最後的重頭戲冠帽,她恨不得插他一身花。
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
臨出門前,沈灝莫名有些心慌,望著對面人不懷好意的壞笑,他總覺得怪怪的。
「阿生,你拿銅鏡讓我瞅瞅。」
禾生早就將銅鏡挪走了。以防王爺瞅了他的裝扮之後不滿意,她特意吩咐全府上下,不得留一塊鏡子。
禾生學他平時模樣,雙手負背,老學究一般空捋壓根沒有鬍子的下巴,點頭贊道:「此等風流氣質,只天上仙人才有,夫君大可放心。」
沈灝卻是一點心都放不下。
他懷疑地看了看被花遮住看不到一點紋路的袖袍,問:「阿生,你真的覺著這樣好看?」
禾生斬釘截鐵:「當然!」
為了讓他順順噹噹地出門,禾生加了句:「王爺,但凡今天有人不誇你,晚上我任由你發落。」
……反正嘛,她已經做好賴賬的準備了。
不出意外,今天是她葵水問候的第一天,有葵水護體,她一點都不擔心晚上會被他侵擾。
沈灝呼一口氣,擺出平時那副高傲的姿態,落落洒洒地,上朝去了。
今日的朝堂可謂是熱鬧非凡。
眾人紛紛望著最前列的沈灝,被他這身滿花行震得合不攏嘴。
連聖人都忍不住往他那邊多看了幾眼。
下了朝,沈茂跟上來,跟沈灝搭話:「二哥,你今日穿得那叫一個漂亮。」
他這說的可是真心話,平素他一向喜好鮮艷綢裳,穿得不說是花枝招展,也算是光彩奪人,形容女子衣體華裳的詞擱他身上,倒是一點都不誇張。
今日卻是甘拜下風。
一向不好華裳的二哥竟也穿起花朝服來,一穿還是整套的,幾乎恨不得把花都鋪身上了。
別的大臣以為這是時下最新的流行,散朝的路上紛紛往沈灝身上瞧。
沈灝回頭淡然看了看沈茂,問:「三弟謬讚。」
沈茂又問:「這是府里嫂子搭的吧?」
沈灝斜眼瞧他,一副與你無關的模樣。
沈茂的色,可是全望京出了名的。加上之前沈茂有意攔住禾生的車隊,沈灝下意識警覺起來。
沈茂看出他的心思,得,都已經成親的人了,還擔心別人惦記么?
那小娘子生得雖是好看,但他不好少婦那一口。
好的,另有人在。
沈茂一路跟著,腆著臉和他說話,沈灝沒什麼與他說話的興緻,懶懶地挑幾句回,也就算是盡了禮數。
過了宮道廊角,前面就是官轎。沈茂忽地問:「二哥,梅中書家的長女梅穠枝,你可認識?」
沈灝皺眉,道:「你問這個作甚?」
沈茂袖子一卷,雙手負在腦後,「父皇好像想將她指給我。」
他雖說著話,眼睛輕飄飄地往沈灝那邊瞄,似是有意觀察他的神情變化。
梅家是德妃娘家,他二哥從小與梅中書這個舅舅親近,從小更是時常往梅府跑,梅中書的長女更是與其青梅竹馬,自小一塊長大的。
雖不知為何二哥沒有娶她,但梅穠枝的情意,全望京的人都知道。
現如今梅穠枝已年近二十,卻仍舊沒有出嫁的意願。
說的好聽點,是對沈灝情有獨鍾,說的不好聽,就是單相思。
雖是如此,他倒還真想看看,沈灝對此,會有何反應。
果不其然,沈灝斂了眉,一股淡淡的憂愁湧上眸里。
為的,卻不是梅穠枝要嫁人的事,而是聖人此舉背後的意義。
縱觀朝政,因著太子的事,之前已被牽連一部分官員,聖人似是有意拔除太子的人,一撥撥地換了官員。
這其中,有一部分藉此上位的官員,竟是沈茂所薦。
沈灝很快恢復平日面無表情的模樣,掃了眼沈茂,道:「若父皇真有此意,二哥在此恭賀三弟,喜得佳人了。」
這事是不是真的,還有待商榷。沈茂巴巴地跑面前來說這麼一通,肯定不單單是為了試探他的反應。
定還有什麼目的。
沈灝往前踏入轎中,再也不曾看沈茂一眼,命人起轎,直奔府邸。
沈茂翻了翻白眼,站在原地望著沈灝的轎子揚長而去,怏怏地往回走。
想逗逗他都不成,真無趣。
回了府,沈灝惦記著今日沈茂說的話,往梅府遞了帖子,以德妃生辰之由,邀梅中書傍晚過府一議。
他這一回來,禾生就拉著他,說要去街上玩,還不許他更換常服。
沈灝想了想,看她嬌憨的小模樣,下手捏了把,答應了。
禾生立馬讓人備車馬,交待要那種帷幔為欄的馬車,跟大婚那日環城的寶蓋馬車差不多的就行。
她自己換了一身衣裳出來,踮腳輕輕轉一圈,問:「是不是和你的衣裳很相配?」
沈灝點頭:「要是再多插幾朵花,就更相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