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詔獄
是夜,二更剛過。
楊宅的正房照舊亮著油燈,楊清笳並不像古代人那樣習慣夜間早睡,故而每日都要看書看到深夜才會睡下。
今夜似乎特別安靜,連走街串巷四處敲鑼的打更人都沒了動靜。
靜謐的夜裡,一連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於門外響起。
咚咚咚,敲門聲倏地傳來。
這麼晚了,有誰會上門?
楊清笳披上外衣,走出屋來。
早已睡下的霽華也被吵醒,揉著眼,一臉惺忪:「這麼晚了,會是誰啊?」她說著便要走過去開門,卻被楊清笳攔住。
後者走到大門,揚聲問道:「請問哪位?」
門外人說了三個字:「錦衣衛。」
半夜被錦衣衛找上門,楊清笳心中奇怪,一時間想不出什麼頭緒。
就這麼會兒工夫,門外人又敲了兩次門,語氣十分不耐:「錦衣衛辦案,速速開門!」
楊清笳無法,只能打開宅門。
門外果然站了三個錦衣衛,中間那個衣著明顯與其他兩個不一樣,應該是個頭目。
「幾位是……?」
「錦衣衛北鎮撫司總旗趙誠,」中間那人又問道:「你們哪個姓楊?」
「我叫楊清笳,有何貴幹?」
趙誠:「二月十一你是不是在街上與一個叫江猛的人起了爭執?」
楊清笳心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但對方說的的確是事實,她只能點點頭。
「那就對了,跟本官去趟北鎮撫司吧。」趙誠話剛出口,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兩個錦衣衛校尉便上來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
「出了什麼事了?」楊清笳問。
趙誠長了一張娃娃臉,但語氣可是一點都不友好,他嘿嘿冷笑道:「他死了。」
「什麼!」楊清笳驚訝道:「什麼時候的事?」
「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趙誠和手下倆人押著楊清笳便向門外走。
霽華到現在還是懵的,眼見人就要被帶走,趕緊追了上去,她擋在趙誠身前:「大人是不是搞錯了,我家小姐犯了什麼事?」
「你是什麼人,膽敢阻撓錦衣衛查辦命案?」趙誠問。
「命……命案?」霽華有些瑟縮地咽了口唾沫,顫聲道:「我是小姐的丫鬟,我叫霽華,我不是阻撓辦案,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不可能殺人的。」
「殺沒殺,隨我們回去調查一下便可,識相的就不要擋路!」
霽華雖然害怕卻還是沒動,她搖搖頭,咬牙道:「不行!你要抓我家小姐,那就連我一起抓!」
面前人抖著蒼白的唇,明明非常恐懼,卻還是挺身而出,趙誠上下打量她一眼,一伸手便將其推到一旁,看也不看一眼,帶著人徑直向前走。
霽華幾乎被推倒在地,她迅速爬起身後,又追了上來:「小姐!」
這會兒趙誠是真的不耐煩了,他冷哼道:「既然你這麼捨不得你家小姐,那就給我一起帶走!」
「慢!」楊清笳阻道:「此事與霽華無關,她年紀小不懂事,望大人見諒。」
「小姐!」
她沖對方搖了搖頭,安撫道:「清者自清,大人找我去問個話而已,去去就回,你看好家,別讓我擔心。」
楊清笳一副鎮定且胸有成竹的模樣讓霽華不得不聽話,何況她知道小姐說的沒有錯,自己跟著反而會添亂,故而她雖擔心,卻也只能點點頭乖乖留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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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名號一報能止小兒夜啼。
楊清笳第一次來到歷史上赫赫有名,或者應該說,臭名昭著的北鎮撫司詔獄。
史書記載錦衣衛詔獄「水火不入,疫癘之氣充斥囹圄」,並沒有誇張。
甫一入,一股異常陰冷潮濕的霉氣便撲面而來,如果是鼻子靈敏之人,定能從中分辨出一絲腐朽的鐵腥味,那是長年累月的,乾涸的,血的味道。
這裡安靜得到落針可聞,所以當一聲聲慘叫響起時,空落落的迴音才會更讓人心膽具顫。
人們都說進了詔獄,就等於是個死人了。
因為這裡幾乎可稱得上「法外之地」,換句話說,這裡的犯人實際上並不受大明律的管轄,同樣,亦不受大明律的保護。
趙誠見身旁的女子從進來開始便不動聲色的四處打量,如同觀光一般,卻唯獨沒表現出一絲害怕,這讓他很詫異。
在路過血跡斑斑的刑房時,他終於忍不住道:「這裡從來沒進來過女子,你應該是第一個。」
楊清笳忍著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帶來的不適:「哦,是么,榮幸之至。」
「榮幸?」趙誠猛地回身看她,像是看個精神病:「你難道不害怕么?」
「詔獄非達官顯貴不納,像我這種平頭老百姓能進來轉一轉,豈非榮幸?何況我又沒殺人,何懼之有?」她淡道。
「你倒是想得開,」許多威風八面的高官只要聽到詔獄的名頭無不兩股戰戰,更別提被抓進來的人有多害怕,但眼前這個看似瘦削的女子倒是鎮定的出奇,趙誠越是見對方如此,就越想要多說幾句,摧毀她的心理防線:「你恐怕還不了解真正的詔獄,這裡……」
「這裡是十八層地獄,以眼花繚亂的刑訊聞名天下,刷洗,夾杠,重枷,釘刑……各種各樣極富創意的刑罰,只有我想不到,沒有你們做不到,所以在大人您把這些都在我身上用一遍之前,我能不能見克允一面呢?」
克允是段惟的表字,如果不是朋友或親近之人之不可能知道的,楊清笳故意這麼說,就是想讓趙誠認為她是真的認識錦衣衛百戶段惟。
果然,趙誠聞言,仔細打量了她幾眼,顧不上驚詫她對錦衣衛刑罰的如數家珍,問道:「你認識他?」
楊清笳點點頭:「江猛死了,你們之所以找上我,無非是從殺人動機著手,將所有跟他有過節的人都逮來了吧?然而兇手只能有一個,我可以很確定的告訴你,我不是兇手,但我可以幫你們找到兇手。」
「幫我們找兇手?」趙誠覺得可樂:「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敢大言不慚?」
「我對貴司平日定案的方法略有耳聞,但恕我直言,此案死者身份應該很特殊吧,否則我現在應該在順天府衙門的獄房裡,而不是在這兒。所以,如果一定要拿一個當兇手,不如直接抓到真兇比較好。」
楊清笳猜得沒錯,死的江猛是錦衣衛指揮使江彬的侄子,這個案子可不是隨隨便便能夠糊弄結案的。
趙誠不由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叫楊清笳,」她看著對方:「是個狀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