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奇怪的少年
五日後,楊清笳依約來上次的布莊取成衣。
掌柜驗了驗上票子上的印戳,確認無誤后便打發夥計去庫房拿,「您這邊坐,這是上好的毛尖兒,嘗嘗?」他十分客氣道。
楊清笳道了聲謝,坐在一旁的茶座上,還沒等屁股坐熱,店門口便進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
那乞丐渾身臟污看不出年紀,拿著兩個怪模怪樣的板子,「呱唧呱唧」打著響,一張嘴就是一套一套的:「打竹板進街來,一街兩巷好買賣,也有買那個也有賣,也有幌子和招牌,金招牌,銀招牌,哩哩啦啦掛起來,這兩年我沒來,大掌柜你發了財……」
掌柜嫌他站在門口實在礙眼,攆蒼蠅似的揮手:「去去去!別跟這兒站著!」
那乞丐聞言嘿嘿一笑,齜著口黃牙也不走,手上竹板不停:「叫我去,我不能去,等到天黑我吃誰去?」
「我管你吃誰去,趕緊走!」
「叫我走,我不能走,嘮到來年九月九……」
「……到別家去!甭賴在我這兒不走?」
「叫掌柜你聽端詳,打東周列國就有我們這一行,孔夫子無食困陳蔡,請來范丹老祖把糧幫,借了你們吃,借了你們穿,借來了米山和面山……」①
「你……」
楊清笳坐著看了半天戲,眼見著那能說會道的碎嘴掌柜被個乞丐懟得沒了詞兒,怎麼瞅怎麼可樂。
那掌柜的實在磨不過,掏了幾錢銀子將人打發了,一回身見楊清笳滿臉的忍俊不禁,苦笑道:「小姐是有所不知,我們這兒挨著南薰坊的后里兒巷,那幫臭要飯的,天天過來搗亂,真是不堪其擾。」
「他們就在附近么?」
「可不是,小姐待會兒回去的時候甭打南面走,不然肯定會被那群花子纏上。」
楊清笳隨意點點頭,心裡並未將此當回事。
拿到衣服后,她想起家中筆墨快要用完了,於是往南面的文齋走去。
路過後里兒巷時,果然有一群乞丐在那兒。
這些乞丐大多是半大孩子,也有些個歲數梢長的,他們三三兩兩地靠著牆根兒,均是百無聊賴地懶洋洋癱著。
楊清笳一走一過,不由多看了兩眼,發現這群乞丐旁邊的不遠處竟還支著一個十分簡陋的小字攤。
那攤子的主人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他衣著雖與那些地上的乞丐並無二致,但此時卻並不像其他乞丐一般毫不避諱地盯著她看,反而刻意低頭以示禮貌。
這群乞丐見楊清笳獨自一人路過,互相使了個眼神,一哄而上將其圍了起來。
「打發點吧,好心人給點吃的吧……」
「施捨點吧,施捨點吧……」
「我都三天沒吃飯了……」
楊清笳身上根本沒有吃的,而且看這些乞丐面色紅潤,身強力壯的,也根本不像是餓了三天的模樣,明顯是沖著錢來的。
她此時有些後悔自己沒將布莊掌柜的忠告放在心上,以至於現在弄得脫不了身。
楊清笳將袖口放著的幾枚零錢掏了出來給他們,然而那些乞丐得罪進尺,不僅不放開她,反而有幾隻手竟摸到了她的腰部。
她掙扎間,荷包被其中一個摸了去,楊清笳這下真的動了氣了,她剛要發火,卻聽那個一直坐在字攤后的少年跑過來,奮力推開幾個乞丐,斥道:「你們得到了錢,不應該冒犯這位小姐!」
這十幾個的乞丐沒想到這個初來乍到,一向老實的小子居然敢動手,頓時放開楊清笳,擼起袖子將那少年拖到一旁拳打腳踢。
楊清笳見那孩子挨打,趕緊跑了過去。
那少年護住周身要害,咬著唇,蜷著身子一聲不吭地挨著揍。
「再不住手我就報官了!」楊清笳喝道。
那群乞丐一聽要報官,立刻一鬨而散。
「你怎麼樣?還好嗎?」楊清笳將那少年扶了起來,問道。
那少年眼角處挨了一下,腫得老高,他有些不自在地睜開對方的手臂,靦腆道:「男女授受不親,再說本——我身上不潔。」
楊清笳無奈道:「小屁孩兒一個,還男女授受不親!」
「本——我今年十三了,不是什麼小孩兒!」他強調。
她看著那少年腫脹的已經睜不開的左眼:「是,你剛剛替我解圍,是個小男子漢。」
那少年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卻一本正經道:「君子義以為質②,路遇不平,理應挺身相助。」
「即使自己被打成豬頭?」楊清笳瞧他年紀輕輕偏偏一副老成樣,不禁揶揄道。
「嘶……」那少年抬手碰了碰傷處,道:「我自小習武,是打得過他們的。」
「那為什麼不還手?」楊清笳好奇問。
他搖搖頭:「他們都是毫無還手之力的乞兒,君子不欺凌弱小,左右不過是挨幾下打而已。」
楊清笳見他雖一身襤褸,然而三言兩語的交談中便可知這孩子定不是街頭混混兒之流,應該是好人家出身,便問:「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么?」
少年聞言看了看對方,見她眼中雖有些探究,卻沒有絲毫的惡意,但他並不想對人說什麼,故而搖搖頭。
楊清笳看出來這少年的防備之意,也不勉強,道:「你眼角裂了,得去醫館。」
他沒吱聲。
楊清笳一把拽起他,才發現這少年身材頎長,都快到自己鼻尖了。
才十三的小屁孩就這麼高的個子,古人發育得早,果然不是瞎說的。
少年被拽著向前走,臉上頗為不自在,不過倒也沒怎麼掙扎。
二人到了醫館,大夫給他清洗了傷口,上了葯,囑咐不要沾水,又開了一周左右的藥量。
少年洗掉臉上的塵土,露出一張俊秀的臉,就是眼角的腫裂有些煞風景。
「你聽到了,不能沾水,一天兩次,自己不要忘了上藥。」楊清笳囑咐道。
他拿著葯,垂頭道:「謝謝。」
「該是我對你說謝謝。」雖是一面之緣,但楊清笳對這個少年印象不錯,她道:「那我走了。」
少年看著手裡的藥瓶,低聲道:「告辭。」
楊清笳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少年這才抬起頭,看著她的背影緩緩淡出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