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潄金鳥(上)

3.潄金鳥(上)

?石嶼對自己父母並無什麼印象,似乎從他有記憶以來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他也不記得從何時起,便能看見一些常人無法看到的事物。他自小就不大擅長與人有什麼過多的溝通和接觸,他在很長時間都以為別人眼中的世界和自己並無二差。

直到有一次,孤兒院的老院長坐在他身邊,問:

「你每天都坐在這裏看什麼呢?」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蝴蝶:「好多蝴蝶在飛。」

「傻孩子,哪有什麼蝴蝶?」

「可是,」石嶼又指了指,那些蝴蝶幾乎每天都在那裏,五彩斑斕的比書上畫得好看得多,「真的有啊。」

他還記得老院長的神色忽然間就變了,帶着些驚恐,而後說了一句:

「小孩子,別亂說。」便離開了。

從那之後,石嶼才慢慢意識到,自己所見的一些東西,原來並不是人人都可看到。漸漸大一些后,他從書上知道,自己似乎是有所謂的「陰陽眼」。

有些所謂人不可見的東西,若不是仔細分辨其實和真實世界的東西差異也並不大。石嶼本就生性較為冷淡,加之因為自己這「陰陽眼」鬧過幾次誤會,便更加不願過多和人接觸。

在孤兒院幫助下完成學業后,乾脆開了一間便利店維持生計。

但總是有一些非人之物找上他,石嶼雖並不反感這些非人之物,若說這些年中,或許這些東西陪伴他的時間要比人更多一些。但終究會有一些惡鬼,尤其是在陰氣較重的日子裏。

於是石嶼自己照貓畫虎地學了些除妖之術,給自己的屋子上了隔絕非人之物的結界,若非自己從屋內開門,那些東西是無法進來的。

許是他運氣也不錯,這兩三年倒是還真的未被惡鬼纏上過。偶爾會有一些小妖找上門,若不是太麻煩,他也都會稍加幫助。但卻也並不想與他們有更多接觸,就像他便利店門牌上寫的那句話一樣——

「若是無事,請不要再來。」

日子倒也就這麼過着,他不善與人親近,也不與鬼怪結緣。石嶼也不知他自己究竟想要什麼,親人或是朋友好像都離他很遙遠。偶爾看看電視,那些人經歷著大起大落,嘗遍人間百態的樣子讓很多人唏噓紅了眼眶,可石嶼看着倒也是沒什麼太大感覺。

喜悅,憤怒,悲傷都無所差。石嶼也說不清為什麼,他似乎對這些尋常的情感都不是很理解,沒有什麼喜歡的,也沒有很討厭的。除去晚上的熱牛奶和冬日的暖氣讓他有着滿足感,只要還能維持生計,別的也都並無太多渴求。

「恩……心愿么?」年末將至,石嶼看着電視里花花綠綠的新年心愿,或是闔家歡樂的廣告喃喃自語了一聲。

想到前幾日的白九,石嶼忽然覺得養只貓或許挺不錯,反正不是人也不是妖,省去了很多麻煩,最主要的是……尾巴還挺軟的。

石嶼覺得有些餓了,走到貨架前,發現奶油味兒的麵包就剩一個了。不由得有些可惜,送貨人要到後天早上才過來,今天吃掉明天晚上就沒有了。

就在石嶼猶豫着到底是今天還是明天吃掉這個麵包時,玻璃窗口傳來「咄咄」地聲音。

他湊到窗口前,用手指蹭了兩下,將上面的霧氣擦去。發現是一隻鳥站在窗口外面的枱子上。

石嶼倒是從未見過這般樣子的飛鳥,有着普通家鳥的大小,但外貌看上去更像如雀一般,通體為鵝黃色,身上的羽毛微微蓬起,摸上去一定十分柔軟。鳥的一隻腳上還似乎還掛了什麼東西。

石嶼把玻璃窗拉開了一些,那隻鳥撲閃著翅膀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從那窗口進來,卻被看不見的結界擋在了外面。

「你是妖?」雖是問句,但石嶼的語調聽不出任何詢問,似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那隻鳥抖了一下身子,似乎是有些詫異的樣子,但很快便收起了翅膀開口說道:「我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我會報答你的。」

石嶼抿了一下嘴,用手指了下外面大門所在的方向,而後又拉起了玻璃窗。

待他打開門,那隻鳥便飛了進來,落在了他椅子的把手上,它的羽毛都蓬起來了,蹲站在椅子把手上看起來胖乎乎的,只有一根尾羽拖得很長:

「感謝你收留我,我會報答你的。」

石嶼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需要報答。

「無論你餵給我什麼,我都可以吐出更多東西。」

「真的么?」石嶼聽到這句話,稍稍動了動眉角,而後走到貨架前拿起剛剛那個奶油麵包,打開包裝掰了一小塊放在手裏,「那你能不能讓這麵包變成兩個?」

「什麼?」那隻鳥不可置通道,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給自己喂金銀錢幣以便讓自己吐出更多地錢財么……就好像……以前那些貪婪的人類一樣。

「我只能吐出金銀錢幣,」那隻鳥看到石嶼似乎是認真的,雖是詫異但也解釋道,「我是潄金鳥,生前日日食金銀珠寶而後便可吐金,化妖后只需吞下一點金銀便可吐出許多財寶。」

石嶼聽到它說只能吐出金幣時便有些後悔今天就拆開手裏的麵包了,不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又去熱了一杯牛奶,拿着麵包縮回椅子上,而後將之前那一小片麵包放在潄金鳥的面前:

「那麵包能吃么?」

潄金鳥微微愣了一下,莫說化妖后,即便是之前,它的主人都是以珠玉金銀餵養它。它本生於南國海上,后被人抓去進貢給皇室貴族。

他的主人是個富貴公子,想來當初也是待它極好。它畏霜雪,他的主人便給他修了避寒台擋住風雨塵霧,它喜華貴,那個人便讓它飲龜腦,食珍珠。

他吐出的金被人叫做避寒金,女子帶上便可討得男子歡心。那個時候,在都城裏他吐出的避寒金真是千金難求。

想來,它似乎還真的未吃過這些人類的吃食。於是潄金鳥有些猶豫地用嘴啄了一下,很是柔軟的感覺,和那些珍珠金銀都不同。

它也形容不出這究竟是什麼味道,總之是從未體會過的。這種味道,似乎……還讓它有一點喜悅之感。

真是久違的感覺,但——

潄金鳥只稍稍啄食了一點,而後便抬起頭看着石嶼說道:

「你若是無金銀,我腳上還有一小塊金子,你解下餵給我,我便可吐出更多金子來回報你。」

石嶼咬着麵包,看着正在自說自話地黃色毛團兒,稍稍猶豫了一下說:

「你若想報答我,不如讓我摸一摸?」

潄金鳥:「……??」

石嶼也未等它同意,便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站在椅子把手上的潄金鳥。似乎一次不夠似的,還連續戳了好幾次。而後滿意地吃掉最後一口麵包。心裏想着,果然黃色糰子的毛很柔軟。

被戳了好幾下的潄金鳥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看到石嶼已經站起身。

「你在這裏休息吧,離開時輕些關門。」

說完石嶼便回房間了,並且將門掩起。

潄金鳥愣在了那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扇掩起的門。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明明也不是十分富有之人,為何會對金銀都不動心?

它看着剩下的小半片麵包,最終還是上前將其啄食乾淨。化為妖后,吃這些東西其實已無所謂的飽腹感,但是小半片麵包下去,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和食金銀珠寶的感覺不同,是一種更為輕快而踏實的感覺。

原來……人類的吃食,是這樣么?

潄金鳥蹲在椅子上,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看着黑漆漆地房間,眯起了眼睛,不知怎麼就想到自己還不是妖時,那個圈養自己的富貴公子。

那家人縱然極富一時,但只可惜盛久必衰,不到十年間便家道中落,連它的避寒台都被拆去。

那曾日日將它放在肩頭的富貴公子也日漸消沉,似是已經忘了它的存在,竟是小半個月都未給它餵食。

潄金鳥趁著深夜,飛去別的富貴人家,偷食珠寶,而後飛回來將避寒金吐給富貴公子。那個公子看到金子,眼前一亮,喜悅的將它放在肩頭,而後將那避寒金賣了一個好價錢。

之後,日日如此。

那個公子總是將它捧在手上,說着:

「我的小鳥兒啊,你再多吐些金吧。」

於是潄金鳥就每夜去更多的富貴人家,吃更多的珠寶。有時要飛很久,白日回來已是筋疲力盡了,但公子卻依舊催促着它吐金。

它本也是願意的,它想着,只要那人還願意把它放在肩頭,日日同它說說話,已是極好。

可不知何時那位公子開始沉迷於賭博,將避寒金換來的錢在賭桌上一擲千金。有時會贏一些,可大多數時候輸的血本無歸。於是公子開始越發不滿足,不滿足於它每次只能吐出一小塊避寒金。

而它也以許久未站在那人的肩頭,聽他滿含喜愛地喊著自己。

直到某一日,那位公子帶着它一同去賭,終於在賭桌上賠盡了身家都不夠。莊家說:

「你肩上那隻靈鳥,不如抵給我。今日你所欠之錢,一筆勾銷。」

「若是要避寒金,我以後日日給您送來。」公子諂笑着說。

「我不要那什麼避寒金,只是聽說這些食靈鳥肉,可延綿益壽。」

公子猶豫了,卻最終將它交了出去。

它瞪大了眼睛,發出悲鳴地叫聲,可公子卻未在看它一眼,便離開了賭場。而它也被莊家帶走,將成為一道湯盅。

臨死的那一刻,它是怨恨的。怨恨為何那人不將自己救下,怨恨人類的慾望。許是太怨了。它竟發現自己死後成了妖,因怨而化的妖大多不善。它也是如此,它只想讓那人也嘗嘗一切盡失的感覺。

它本想將那人食入腹中,最終卻還是猶豫了。它只啄去了那人的兩隻眼睛,便離開了。那雙曾注視過它的眼睛啊,現在永遠都是它的了。

食下人眼后,潄金鳥發現,自己不但妖力大增,而且可以吐出大量的金銀財寶。於是它開始遊走人間,去騙得那些貪婪的人,直至最終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獻上自己眼睛。如同一場復仇的遊戲,讓它沉迷其中。

再得一雙人眼,它的力量便可以再上一層。

潄金鳥看着那緊閉的房門,一雙眸子變得猩紅,而後抖了抖一身鵝黃色羽毛。

人類,都是貪婪寡義的,不會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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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妖怪來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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