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九尾貓(下)
?石嶼走出巷子口,用手機查了一下第二醫院。而後攔了一輛車,將手機上的地址拿給司機看了一眼,就將半張臉都捂在圍巾里,坐在後排座上,繼續專心地捏著那小半截貓尾。
計程車在醫院正門口停下,石嶼下了車,直接走到問尋台:
「2A-503,在哪裏?」
那裏的護士給了他指了指:「那邊那個口兒,穿過去到2座,坐電梯上5樓,就是住院部。」
石嶼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護士指的方向,想在張口問問,卻被後面的人擠開了。
石嶼順着護士剛剛手指的方向往前走了一點兒,然而當他覺得差不多是護士說的位置了,看到的卻是男廁所幾個大字。雖然心裏有些疑惑,但他還是走了進去,但裏面……真的沒有其他進出口……
於是石嶼只好站在男廁所門口,和那個牌子面面相覷。
就在石嶼打算回到問詢台再問問的時候,一個穿着病人服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
「你找不到路了么?」
「恩……」石嶼點了點頭,手裏一下一下地揪著貓尾符。(白九的心在滴血——
「哈……」少年看到有人面無表情地做着這樣的小動作,於是輕笑出聲,「你要去哪,我帶你去吧。」
「2A-503。」
「這麼巧?」少年驚訝道,「我就是503的。我們這病房,天天只讓吃營養餐太煩了,這才偷跑下來買個雞腿吃。你一會到病房可別和護士亂說哦。」
「太明顯了。」石嶼忽然說。
少年愣了一下:「什麼?」
「油。」
少年似是恍然大悟般,趕緊舔了舔油亮的嘴唇:「嘿嘿,謝啦。」
石嶼沒再多說,只是一路跟着少年去了病房。
「說起來,你是誰的家屬啊,以前沒見過。」少年躺回自己床上,沖着還站在門口的石嶼問道。
「柏陸。」
「哈哈哈,」少年笑了起來,「你快別鬧了,我可不記得有你這麼個親屬。」
石嶼抿了抿嘴,走到少年病床前,把那貓尾祥符放到他的床頭:
「有個人,托我給你。」
少年愣了一下,拿起那祥符,在手心掃了掃:「誒?他叫什麼啊?」
「白九。」
「唔……我怎麼不記得……」少年困惑地皺起眉頭。
「這個保健康。」石嶼忽然說道。
「健康啊……」少年拎起在眼前晃了晃,而後眼睛眯起來,笑着說,「這個真可愛。」
「恩。很軟。」石嶼原本打算就這麼轉身離開的,但柏陸叫住了他。
「誒誒誒,你先別走,我這也沒什麼東西,這個掛件當做回禮好了。」說着柏陸從抽屜里拿出一隻毛球掛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前幾天閑着無聊我自己做的。」
石嶼接過那個毛球,托在手裏軟軟的,手心有些微微的癢意。
「替我謝謝那個人啦。」柏陸笑着說。
石嶼似是猶豫了一下,而後說:「你聽說過九尾貓么?」
「那個可以實現願望的貓?我小時候聽過故事,還記得一點。」
「若是你,想許什麼願望么?」
「恩……」柏陸想了一會,有些開玩笑着說,「非要許願的話,那我希望他可以長出第九條尾巴吧。」
石嶼覺得心裏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自己也形容不出來,像是有什麼悄悄裂開了一點點,於是他繼續問道:
「為什麼?」
「為什麼呢……」柏陸支起自己下巴,晃了晃身子,「你看啊,他都幫那麼多人實現願望了,總要有人幫他一下嘛。」
石嶼沒再說話,只覺得毛球在他的皮膚上滾過。
「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啊?」柏陸有些奇怪地看着石嶼。
「恩……沒事。再見。」石嶼轉身離開了病房。
出了醫院,石嶼又裹上圍巾,順手把那個毛球塞在了一圈一圈繞起的圍巾夾層里。
白九感覺似乎等了好久,久到他都嫌電暖爐有些過熱了,那扇大門終於被推開了。
石嶼帶着寒氣走了進來,於是剛剛才嫌棄暖爐過熱的白九又趕緊貼了上去。
「給你。」石嶼拆下圍巾,將那個毛球扔到白九的懷裏。然後他也蹭到了暖爐旁,暖着手。
「這是什麼?」白九有些嫌棄的用指甲勾起毛球。
「謝禮。」
「嘖,都幾百年了,這人怎麼還喜歡拿這玩意送人,」白九這麼說着,卻輕輕用自己的一條尾巴捲住毛球。
石嶼繼續暖着手,沒有說話。
兩人圍着電暖爐,沉默了許久,最終白九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他說什麼了嗎……」
「他還是希望你長出第九條尾巴。」石嶼抬頭,看着白九說道。
「誰讓你問他的。」白九有些生氣地甩了甩尾巴,九條尾巴敲在地板上咚咚作響。
石嶼沒再說話,敲打的聲響也漸漸平緩了下來,到最後只有那幾個尾巴尖向上勾起,微微晃動着。白九捏著那個毛球,似是自然自語道:
「他一定是最笨的人類了……」
白九將毛球拿到鼻尖處,輕輕蹭了蹭,然後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石嶼將手暖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去廚房熱了一杯牛奶,又從貨架上拆了一包麵包。坐回他那把椅子上,一口一口吃着。他伸手,想將便利店窗口的牌子翻過來,但碰到玻璃時,他卻縮了縮手。而後臉往玻璃上貼了貼,輕聲說了句:
「下雪了。」玻璃上留下一小片霧氣。
白九動了動尾巴,也站起身,向外看去。
這場雪,來得不小。
「雪大了,你明日再走吧。」石嶼拿過已經喝乾凈的牛奶杯,放回廚房,而後拿了一本書,將椅子搬到電暖爐旁看了起來。
「你何時開了陰陽眼?」白九摩挲著毛球,心中越發覺得煩躁,於是乾脆開口搭話。
「不記得了。」石嶼放下書。
「你家中無人是除妖師或者陰陽先生么?」
「我沒有家人……」石嶼又將書拿了起來。
雖然對於妖或者仙來講,本就沒有家人這個概念。修仙之路漫長無邊,這時間歲月中,即使是家人又能陪伴多久呢。可白九知道,對於人類,家人似乎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於是白九低低說了一句:
「抱歉……」
石嶼沒有說話,只是動了一下身子,表示自己聽到了。白九也沒再說話,只是縮在暖爐旁,用尾巴勾著毛球晃蕩。
一直到睡覺前,石嶼才合上書。而後他開口說:
「自廢一尾修為會疼么。」
「當然疼。像是拆去一根骨頭。」白九的毛抖了抖,那般的疼痛,現在想一想都十分清晰。
「那為什麼他的每一世你都要如此呢。若是成仙的話,大部分願望都可以用仙術實現吧。」
「我……」白九啞然,是啊……自己位列仙班且法術強大,錢財權力健康,只需去一些靈力都可以滿足他啊……可是,自己就是寧願自廢一尾再度為妖,回到他身邊。
「原來你們妖也是有情感的,」石嶼的語氣依舊是那般不冷不熱,可不知為何,這句話似是有一點點失落的感覺,「明日走的時候把門關緊。」
說完,石嶼就回卧室睡覺了。
白九卻楞在了那裏,情感……這是情感么……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被暖爐烤的暖暖的。
自己這幾百年間,究竟為何要這麼做呢……白九眯着眼睛,回想着柏陸之前的每一世他們相處過的點點滴滴,那人,好像總是喜歡用毛球逗弄自己啊,那個人笑的時候眼睛會眯起來,那人的身上暖暖的冬天很舒服,那人……為什麼不許願將我留下呢……
白九的心裏忽然像是被什麼敲碎了,原來……這幾百年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么?
對啊……我只是想留在他身邊啊。哪怕不為仙,哪怕無法化成人形,哪怕在他眼裏自己永遠是一隻貓妖,那也想留在他身邊。都是因為那個人身邊,太溫暖了啊……
白九站起身,看了看窗外。而後用仙術瞬移到柏陸的病床前。
白九小心的收起指甲,伸手摸了摸沉睡的少年,而後一雙異色眸子都柔和了下來,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果然,無論輪迴多少世,只要看到這人,就離不開了。
直到天微微泛白,白九才不舍地回到便利店。石嶼睡得很沉,他輕手輕腳地走到石嶼卧室,看了看這冷清得過分的屋子。而後劃了一道法陣,光芒四起,而他的人形身也越來越透明:
「這人間,我只願他永遠欠我一個願望,別人就算了。所以我自斷一尾修為,換得你命定之人早日出現,願你擁有家人,一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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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遙遠的地方,有個人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一雙眼睛微微張開,而後吐出一口煙霧:「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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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嶼醒來,發現白九已經不在了。他推開門,昨夜那場大雪已經停了,整個巷子都靜悄悄的。
石嶼將昨日收起來的便利店立牌擺回了門口,積雪淺淺的沒過支架底部。他蹲下身子,想將雪掃開一些,防止結冰凍住。然而他的動作停了一下——
積雪的表面,有一串淺淺的貓爪印,一直延伸到巷口。
——「這裏是有一間便利屋,如果無事請不要再來。」
所有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