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潄金鳥(下)

4.潄金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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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嶼醒來后,發現潄金鳥還沒有走,依舊是蹲站在椅子的把手上,似是還沒有醒來。

它的頭幾乎扎進了自己的一身絨毛之中,這麼看去真的就是一隻黃糰子。身後的尾羽很長,拖到地上,隨著呼氣還擺動兩下。

石嶼看了看,昨天那小半片麵包已是不在了。於是從貨架上又拆了一包餅乾,溫了一杯牛奶,又用淺碟裝出來一些,掰了半塊餅乾泡在裡面。而後端到椅子前,伸手戳了戳潄金鳥,還用掌心蹭了蹭那埋起來的鳥頭。

潄金鳥被弄得清醒過來,睜眼就看到了青年端著一個淺碟,放在了地上,而後他自己坐回椅子上,也拿了早餐在吃。

潄金鳥跳下椅子,在淺碟前轉了兩圈,而後低下頭小口的啄食著泡在牛奶里的餅乾,溫熱香甜。它悄悄抬頭,看了看目光看向窗外的青年,心裡一股奇怪的感覺涌過:這個人,到底為什麼不要金銀財寶呢。

石嶼上午就坐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口旁邊,捧著本書。有人來買東西,就翻一翻貨架,而後又坐了回去。

潄金鳥看著石嶼,覺得這樣的人日日也真是無趣。宛如一尊石像一般,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其實它大可不必在這裡耗著,世間貪婪的人那麼多,自己也可早早再的一雙眼睛,讓妖力強大起來。

可也不知為什麼,它竟有些不願現在就離開。許是它不相信真的有無欲無求的人類,也許是那個麵包和餅乾,有些好吃……再或許是——

那帶著些暖意的手啊,幾百年間,似是再也沒有遇到過了。

中午的時候,石嶼算了算一上午賺的錢,倒是也夠了今日的花銷。便乾脆把玻璃窗口上的掛牌轉了過來,而後拿了點零錢看向潄金鳥:

「我要出去,你呢?」

潄金鳥猶豫了一下,便飛到了石嶼的肩膀處,埋進那纏得十分厚實的圍巾之中,只露出一雙眼睛。

石嶼倒也沒多說什麼,就這麼帶著它出門了。

潄金鳥已是很久沒有與人類如此親近過了,看著青年近在咫尺的眼睛,它想著,要不幹脆啄去算了。可圍巾里暖烘烘的,又讓它有些不想動彈。

石嶼只是去了超市,拿了奶油味的麵包。而後看四下也沒什麼人,小聲說了一句:

「你喜歡什麼味道的?」

潄金鳥愣了一下,而後意識到青年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看著架子上花花綠綠的包裝,看著就一點都不華麗金貴。但青年似乎一直在等它的回答,於是便動了動身子,也小聲說了句:

「和你一樣的。」

於是石嶼又伸手往剛剛的貨架探去,卻不想一道身影忽然湊了過來,站在他的身側帶著幾分低笑,說:

「你的鳥,倒是有趣。」

石嶼愣了一下,而後抱著拎著兩個麵包,看都不看說話人,就徑直走向結賬的地方。

潄金鳥也嚇了一跳,雖只有很短暫的一瞬,但它感覺到,剛剛說話那人所散發出的氣息,強大得可怕。

石嶼付過錢,頭也不回地就往自己的便利店走去。他雖分辨不出剛剛那是人是妖,但無論是哪個,他都不想有太多交集。

若是多事之人,看到自己同一隻鳥說話,怕會糾纏不清。若是化作人形的妖,那大多妖力強大,萬一為惡,多半更加麻煩。

石嶼裹著圍巾,回到便利店,關上門后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而潄金鳥悶在圍巾里想著,今晚等青年睡下就奪了他的眼睛吧,這裡不宜久留。

晚上,石嶼照例泡了牛奶,咬著奶油麵包坐在椅子上看電視。玻璃窗口卻被敲響了。

石嶼走過去,還未拉開就聽到了下午那個聲音:

「我居無定所,只是想借宿一晚。」

石嶼猶豫著沒有開口,但外面那人卻主動伸出一隻手:

「你應識得這是封妖印,我只是可維繫人形,但並無過多妖力。」

外面有些黑,石嶼並不能看清那人的樣貌,但那人手背上的墨印確實是封妖印。此印畫上,若非以畫印人的血將其洗去,否則無法解開。

石嶼扣了扣窗戶,表示自己同意了,而後打開了大門。

那人走進來,石嶼才看清,這妖的人形是個有些高大的男人。

半長的頭髮有些打捲兒,用黑色掛玉的髮帶在尾端隨意地扎了一個揪。外袍隨意的搭在身上,腰間別了一支長煙桿。

石嶼微微晃神,不知為何總覺得似是在哪裡見過。

男人自顧自地走到了暖爐旁,從腰間解下長煙桿,一手挑著,戳了戳從之前就警覺地盯著他的潄金鳥,低笑了一下:

「這鳥,還真有趣。」

石嶼偏了偏頭,沒有說話。坐回椅子上,看著那煙桿逗弄鳥的男人,稍稍伸手將潄金鳥撈到自己的肩膀上,而後開口問:

「你叫什麼?」

「蘇彌。」男人換了一個姿勢,側卧在地攤上,一條腿還支了起來,「你呢。」

「石嶼。」

「石嶼……啊。」男人小聲念了一句,卻也沒有再多說,只是勾起一個意味不明地笑,便轉過身去看起石嶼沒有關起的電視。

石嶼也縮在椅子上,看著書輕輕晃著身子。潄金鳥窩在他的脖頸處,剛剛石嶼那帶著些偏袒保護的動作讓它不由得心裡一顫。這人——竟是有意保護自己的么。

但潄金鳥卻也來不及想太多,它死死地盯著不遠處背對著他們的蘇彌。

那股力量,石嶼作為人可能感受不到,但作為妖的它卻是一清二楚。那絕不是將妖力封住后的力量。這個蘇彌,究竟有什麼企圖。

稍晚些,石嶼收起書要去休息了,他把潄金鳥放在椅子把手上,而後看向蘇彌說:

「走的時候,輕些關門。」

蘇彌敲了敲煙桿表示自己聽到了,而潄金鳥則是團縮在把手上,離蘇彌遠遠的。

凌晨,潄金鳥頂開門縫,鑽進了石嶼的房間。飛到他的床頭,看著青年的睡臉。只要啄下去,自己的妖力便可再升一層,成為大妖。

可是——然後呢?

它本是因怨而生,享受著向人類復仇的樂趣。看著那些貪婪的人一步步走向絕望的樣子,讓它暢快無比。

可這個人絲毫沒有那些貪婪之像,雖是冷淡,但卻意外地有些溫柔啊。就好像……那個小公子最初的樣子。

潄金鳥猶豫了半晌,最終跳到石嶼的被子上,蹭了蹭他露在外面的臉,而後便飛了出去。

它出了石嶼的房間,看到蘇彌正眯著眼睛站在門口。

「你要做什麼。」潄金鳥身上的毛都炸了起來,這個男人實在太過危險。

「呵,」蘇彌微微張開眼睛,一雙眸子的瞳孔放得十分大,「我與你們這些小妖不同,對人肉並不感興趣。」

「那你為何騙他。」

「有趣罷了,」蘇彌抖了抖煙桿,而後從煙袋裡捻了一小把煙草放到煙鍋里,「你這鳥,倒還有幾分情義在,我便送你一程吧。」

還未等潄金鳥反應過來,蘇彌嘬了一口煙,而後對著它緩緩吐出。

潄金鳥只覺得自己似是被大片的煙霧籠罩,周圍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最終一切都靜了下來。它睜開眼環顧四周,只覺得似乎十分熟悉。

而後它便看到一個幾百年間它都無法忘卻的身影,竟是那個小公子。

小公子的眼睛已是瞎了,用一塊白布條裹住。他坐在一個荒廢的廟堂里,手上捧著一個木雕的小玩意。

潄金鳥飛近了,才看出那雕得竟是只圓滾滾的鳥。

小公子把木雕捧在手心,細聲說著:

「小鳥兒啊,小鳥兒啊,我不要你吐金了,你快回來吧……」

「小鳥兒啊,小鳥兒啊,是我糊塗啊……」

「小鳥兒啊,你在哪啊……」

小公子將木雕抱在心口,雖無淚水,卻嗚咽得無法自已。

潄金鳥獃獃地看著破舊的廟堂,和那狼狽的人。覺得視線有些模糊,這人,原來也還是惦念自己的啊……

它飛了過去,站在那人的肩頭,蹭了蹭他的臉。而後將自己腳踝上那顆拴著的金粒咬了下來,放在那人的身邊。

那人激動摸著肩頭,卻什麼都沒有,而後失落得又抱起那隻木雕鳥:

「小鳥兒啊……」

「他也得了應有的罪果,你的怨也算了了。你雖為妖百年,卻也算不得作惡多端。輪入牲畜道三巡,待第四世,若是還有緣便去找他吧。」蘇彌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而後潄金鳥感覺身邊的煙霧又漸漸將其包裹起,而一切感覺都變得模糊了。

只是那人喚得那句「小鳥兒」,還在它的耳邊迴響。

避寒台上金閣紅紹,不知人心卻相逢,百年已過落魄堂堂卻得此世善終。

蘇彌放下自己的煙桿,屋內已沒有潄金鳥的身影。

他推開石嶼的屋門,倚在門框上,看著蜷縮著身子在床上熟睡的人。蘇彌用指腹摩挲著手上碎石拼起的扳指,靜靜地站了一會,而後輕聲掩上門,又卧回了地毯上。

這世間無人會是一顆孤石,你說不信,可是你看,我這不是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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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妖怪來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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