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茶馬古道

8.茶馬古道

這一日山中格外悶熱,過了午,山莊眾人正等得煩悶,庄丁來報,半山腰已能看到馬隊了。

高天海、嚴峻等人趕到山腳下,不多一時馬隊就緩緩行來了。雖然沒有儀仗,氣派也不小。

轎前護衛先站住,一揮手,停下轎。兩個侍從掀起轎簾,一個山羊鬍書生打扮的上前,扶了轎中人下來。

高天海以往見過楊名時,知道轎中人就是他了,便率了眾人上前,卻被當先兩個侍衛攔住,後面幾個侍衛一齊抽出刀來。山莊中人無不氣憤,嚴峻小聲嘀咕了句:「怕成這個樣兒,乾脆不要來了。」高天海聽到了,沒理他,率先高抬雙臂,讓侍衛查驗過了,這才得以近前,剛走了兩步,又被那山羊鬍子攔住,扇柄子一橫,擋在他前面。

高天海明白那意思,想楊明時為雲貴父母官,跪他一跪也是應該。眾人便跟著高天海行了大禮。

楊名時背著雙手紋絲不動,山羊鬍子呂師爺拿腔作調的問道:「你是?」

「草民草木山莊總管,高天海。」

楊名時眼尾往兩邊一掃,見餘人皆是跟著這個人,猜到他就是大頭兒了,便有些不快,呂師爺心領神會:「大膽!總督大人親至,你們莊主不該親自迎接么?」

「敝庄莊主只有十幾歲,而且,山野鄉下的孩子,沒見過世面,不懂規矩,怕衝撞了大人。」

這麼說來倒也無可厚非。只是楊名時仍然陰沉著臉。

這個,早有準備。高天海一揮手:「來呀。」

庄丁捧上三個精緻的盒子。

高天海道:「大人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蔽庄無以為敬,唯有獻上一茶、一煙、一酒,茶能醒神,煙能解穢,酒能助興。」說罷打開第一個盒子。

普洱茶。

所謂金生麗水,玉出昆崗,普洱茶山產的普洱茶,自然是上品中的上品,可是早在雍正初年,普洱茶還沒有進入宮廷豪門,所以世人並不以此為貴。況且楊名時身在雲南,對雲南的好茶早已司空見慣,自是不以為然,就略點了點頭。

師爺道:「爾等一番孝心,大人身為父母官,雖然一廉如水,但體察下情,不忍辜負。」命人收下。

高天海並不著急,打開第二個盒子:「這是此地產的硃砂煙絲。」

師爺白眼一翻,心想你們這群土包子可真是狗長犄角——裝洋,送什麼不好,鼻煙?鼻煙那是洋人傳進宮裡頭的,早先只有皇上賞給王公大臣,現在就算流入民間了,也得屬京城裡的最貴,最好,雲南產的什麼煙吶,能入了大人的眼么?剛想諷刺兩句,卻見那盛著煙的鼻煙壺兒——正兒八經的緬甸翠。這才想起草木山莊做的是茶玉生意,這塊玉的水頭,卻有些讓人動心,再看楊名時的臉色,果然好了些。

高天海又打開第三個盒子:「一壇薄酒,望大人不要嫌棄。」

呂師爺的臉又沉了,光看罈子……這什麼?紹興酒,女兒紅?。

這時嚴峻搶著到了高天海前頭,挨近呂師爺,低聲道:「『嫩蕊折時飄蝶粉,芳心破處點腥紅』——女兒紅。」

「哦——哦。」這一聲哦可謂九轉迴腸。師爺心領神會,頓時堆出滿臉褶子

旁邊停著一乘小轎,呂師爺還以為是山莊給楊名時準備的。

嚴峻走到轎前,挑起轎簾兒——

一個婀娜少女移著蓮步下了嬌,裊裊而拜:「奴家蕊紅,見過大人。」說罷微抬起臉,露出花般嬌顏。

那份姿色,足讓高大總管心疼荷包。

嚴峻補了句:「十七年陳釀,沒開封兒的。」

楊名時終於露出點笑臉來。

嚴峻一伸手:「大人請——」

眾人走在前面,高天海拽了把嚴峻:「行啊你。」

「當然!浮生寄的新紅,才十七,清倌人,頭回下海。」

「我是說你什麼時候還學會咬文嚼字的了?還蝶粉呢。」

「學你,別讓那孫師傅白領著山莊的錢。」

被識破,高天海臊了個大紅臉——

漢子紅,三十七年才開封。

山裡多得是山珍野味,大張旗鼓,一席酒宴簡直是炊金饌玉,楊名時喝得酩酊大醉卻還意猶未盡,早早摟著『女兒紅』小登科去了。

第二日一早精神煥發,重到堂前。昨夜一夜風流,那蕊紅柔情媚骨,直讓楊名時愛不釋手,今日商議要事,還攜了在身邊,攬在懷裡,時時狎玩。

督府的人早就見怪不怪,山莊的漢子們一個個看得是臉紅脖子粗,虧得高天海是個老成的,否則誰能沉住這個氣?只有嚴峻還挺得意,覺得自己沒白花了這番心思。

這回方入正題,正是為了西北之戰籌措軍餉。呂師爺先說了個大概,意思就是青海的和碩特部蒙古親王羅卜藏丹津,趁著先皇殯天、新君登基、原來的撫遠大將軍十四皇子允禵進京弔孝,西北空虛之時,煽動、挾持青海的各大蒙古部族共同謀逆叛亂,朝廷任命了新的撫遠大將軍年羹堯率軍討伐。可叛軍聲勢浩大,與朝廷軍隊鏖戰日久,國庫空虛,皇上諭旨西南、西北各省籌餉支援。但各省的儲銀也吃緊,就將一部分軍餉攤派給省內各大富商、世紳。草木山莊是整個雲南乃至西南茶玉行的翹楚,應當率先垂範,解國家之危難……云云。

這時忽有一個庄丁來報高天海,說是大賬房馮先生有急事。高天海便交待嚴峻暫時招呼著,自己告座出去了。

這位馮唯庸馮先生管著六大山莊的總賬,是高天海最得力的幫手,這時候突然找他,也是事先計劃好的,怕是督府突然攤派下什麼,不知怎麼應對,總要找個借口搪塞一下,商量商量。

馮唯庸早在隔壁等著了,一見高天海就急忙問道:「怎麼樣?」

高天海伸出四根短短粗粗的手指。

馮唯庸咋舌道:「這麼多?」

高天海喝了一大口茶,點點頭。

馮唯庸道:「西南西北這麼多個省,每個省這麼多家商號,每一家都要這麼多,那統共得有多少?打一仗真要花這麼多銀子的話,我看乾脆不用打了,那些蒙古人也不過是想要金銀、要牲口,把這些錢都給他們,也就該撤兵了。」

「你還不知道咱們這位總督大人的好手彩活兒?朝廷要是派下來一萬兩,到他手裡一翻,少說五萬兩。」

「那,應還是不應呢?」

高天海又喝了口茶,這一回喝得很慢。

「應。」放下茶杯來高天海說道,「雖說比咱們預計的多了些,總算還擔得起。」

高天海重又回到前廳,遠遠就看見嚴峻也在外面轉悠呢,過去問了聲:「你怎麼也出來了?」

「等你呢,怎麼去這麼半天?」

「跟老馮合計合計。」

「就楊明時那副臭架子,不怕他等急了,又見怪?」

「他們這麼獅子大開口,咱們要是毫不猶豫就應下來,那才讓人起疑呢。」

苗寨的前車之鑒讓整個雲南都見識了總督大人的官威,楊名時暗想他這一招敲山震虎好!因為自己幾乎沒有出口,只憑呂師爺一陣搖唇鼓舌,高天海就對攤派下來的數目照單全收。

高天海說:「能為朝廷出力,為大人分憂,是草民們的榮幸,只是,草民們斗膽,有一個不情之請。」

呂師爺估計著他們也該提提條件了,便道:「請講。」

「大人可曾聽說,幾個月前,緬甸境內勐拱一帶發生了一場大□□?撣族人進攻了緬族王軍,雙方殺了幾天幾夜才平息,這次□□幾乎動搖了緬王的王位?」

雲南與緬甸毗鄰,歷朝歷代又爭戰不斷,所以官府對於緬甸的國情十分關注,高天海所說那場□□楊明時當然知道,不過呂師爺一下子沒想通這與眼下的事有什麼關聯,就說道:「緬甸,自蒲甘朝亡后,就是四分五裂,雖說後來緬族人建了東吁朝,可撣族人向來不服緬族人,□□頻起,有什麼奇怪?況且,東吁莽氏與前明交好,向不服我大清,又是好戰之輩,屢屢侵犯鄰國甚至有犯我大清之意,他們國內混亂,與我們是有益無害的。」

「師爺說的是,可我等是一介草民,不懂這些大道理,市井小民么,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生意。勐拱一片,是翡翠交易最大的集市,之前那一亂,就耽擱了我們的生意了。茶葉不比別的,不能長久囤積,尤其這裡氣候炎熱。所以我們想著,把積壓的茶葉運到中原去賣。」

「可以啊。」呂師爺道,「你們原來也做往北的生意,不是有茶引么?」

「六大茶山在雲南最南,想要進中原,必須往北入川。」

「是啊,這是盡人皆知的。」

「入川最便捷的路,當然是走茶馬道,需要經過烏蒙,可是最近因為西北的戰亂,官府封了茶馬道,不許普通百姓經過,過往的馬隊都需繞遠道而行,這樣一來費時費力,草民們想著,能否特准我們……」

不待呂師爺說話,楊明時臉一沉:「烏蒙、東川一帶,是彝族聚居的地方,這些彝民愚蠻不化,向來不守朝廷法紀,這次暫封烏蒙茶馬道,是年將軍的軍令,為的是防止西北亂軍與彝族亂民勾結在一起,進而南侵雲貴,豈能因為你小小茶莊,擅改軍令?」

「草民們怎麼敢不服軍令,只是想請大人特許,讓我們藉由官府往西北運送糧草的專道。大人知道,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省下不少人力盤資,還有,就是減少一路上茶葉的損耗,至於這些盈餘么,草民們願意一分為二,將一半折成現銀,捐贈朝廷,就算是為了支援西北,鄙庄的一點小小心意。」

若是以六大茶山的茶產而論,這的確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呂師爺看了看楊名時。楊名時正半合了眼,摟了蕊紅一下一下輕輕拍打,道:「難得,爾等有這份報效之心,既然是為了節省開支支援軍餉,那麼藉由運餉專道也就有幾分道理。此事也不急在一時,爾等先將待要運送的數目,以及能夠上繳的銀錢核算清楚,報與師爺,至於准與不準么,因為烏蒙屬於四川,還得要四川巡撫的首肯。」

高天海道:「是。」

從楊明時的眼神中,高天海知道,這一筆可觀之數已然讓他動心。

午間又是一席盛大酒宴。過了午,楊名時入內稍作休息,準備起身回昆明了。不多時,侍從進來稟告車轎齊備,楊名時攜了蕊紅,眾人前呼後擁著出了山莊。高天海率人一路相送,楊明時正要上轎,忽然一個侍從飛跑來道:「大人,金蟬不見了!」

金蟬慌不擇路。樹那麼高那麼密,參天交錯,望上去,正午的日頭懸在正中,連個東南西北也不分。

能往哪裡逃?

啪嗒一聲,一顆果核落在眼前。金蟬四下看看,沒有人,只怕是藏著什麼野獸,慌忙拐向另一條,山路崎嶇,剛跑了幾步,啪嗒一聲,又一顆果核落在眼前。

頭頂樹葉颯颯作響,綽綽有影子閃動。

她不敢亂動了。

橫豎也是不得好死,狠下心,突然拚命往前頭跑。

又一塊果核落下來,這次她看得仔細了,是桃兒,還連著半塊果肉呢。

難道是猴子?

面前垂下兩條腿來,一晃一盪的,頭頂上有人喊道:「你是何方怪物?膽敢偷我仙桃?」

拿腔拿調的,卻是娃娃音。

金蟬一抬頭,看那樹杈上的人,枝葉掩著臉,不見眉目。

嗖一聲樹上人就跳落下來,看得清楚了,雖然個子不小,卻是娃娃臉,頂多不過十三四。

「呦!」少年卻很驚訝,「女娃兒啊!」

金蟬披頭散髮,身上只裹著條粗麻,赤著腳,從上頭看,當真男女不分。

少年搔搔頭,有些尷尬,黎螣教過他,猛獸可以獵,小動物不能欺,何況,是個女的……

金蟬撲通一聲跪下:「少爺!」

還沒人給他跪過呢。他舞著根棒子鑽山穿水,他以為自己是大聖,可別人跟他叫小猴兒。枉擔了個少莊主的名。

少年就是隆曦了。

「別別。」隆曦往後退,「你快起來。」

「求少爺給我指條生路。」

隆曦也不問個原委,胸脯一挺:「行,我救你!」

「誰也救不了我,除非……少爺,可知道黎九爺?只有他,只有他能救我!」

「你認識我黎叔?」

金蟬有些愕然,沒說是,也沒否認。

隆曦道:「我黎叔出遠門去了啊……呀!」本來想伸手拉她起身,卻見她一雙腕子上竟然有鐐銬,往下一看,光著的腳踝上也有鐐銬,「你……你不會是個賊吧?從牢裡頭跑出來的。」

金蟬慘然道:「銬子,不光只能用在牢里,也可以用在……床上。」

隆曦雙眼張大,即刻露出同情來:「你出疹子了?我出疹子那會兒,他們也把我綁在床上,怕亂撓。」

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令金蟬發笑。

隆曦道:「跟我到前頭去,我們莊子里有的是人,海叔會派人保護你。」

「不不不。」金蟬連連後退,「他……他就在前頭,你們的人都怕他,都聽他的。」

「這樣啊……」隆曦突然伸手去拉她,「跟我走。」

拉出來的一段胳膊滿是淤痕。金蟬吃痛,不覺一縮手。

「別怕,我出過疹子了,不會染上的。」隆曦不由分說拉著她就飛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沒人敢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祈夢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祈夢石
上一章下一章

8.茶馬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