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仲夏煙火

一直以來在南京城根深蒂固的陳家，進入了風雨飄搖的時期，儘管虞小樓一直等待的關於陳家復辟的消息並沒有走街串巷的傳開，關於復辟這等舉國動蕩的大事，陳家不知疏通了多少人脈，打點了多少關係，才從這一場舉國憤怒的浩劫里，保全下來。

儘管如此，就連虞小樓也能感覺到陳家陷入了頹勢，而且恐怕再難以振興，如今的官員都是國民政府派下來的，陳家協助復辟，就是動他們頭上的烏紗帽，即便陳家以往給了他們無限的好處，他們也保下了陳家，不至於讓他們滅門，無論之前是多少天大的好處，如今這份人情也還完了。

沒人會在幫陳家，所有人都向吳家靠攏了，陳家的生意也斷了線，如今不過是在南京城苟活的沒落豪門罷了。若是他們知道，都是由於虞小樓放走了黑衣女賊，恐怕早就生吞活剝了他，只是他們也永遠都無法知道了。

吳家一時盛極，就連洋人，也終於把目光投到了吳家的身上，邀請吳崇吳老闆，去賞那仲夏夜的煙火。屠佛是吳崇的至交好友，自然也身價倍長，通過屠佛想要與吳崇攀上關係的人就更多了，險要踏破了屠佛家的門檻，這一趟煙火廟會，便也自然也請了屠佛。

這裡倒是一提，雖然煙火是中國發明，遠古之時用于軍事，以火焰輔佐進攻，后經改造，成了供人觀賞的美景，直至後來流入了日本，日本反而將這一門技術傳開，深研開發，成了這日本仲夏夜廟會必備的節目。

雖然日本人在金鉤賭坊地下所做的事情令人不齒，可是這號稱仲夏夜之祭的廟會是一干來南京城做生意的生意人，且不論市局如何，他們又是否懷著歹心，至少這一夜，他們都是思念遠在大洋之外的家鄉的人。

夏夜祭是南京城最熱鬧的事兒，在南京的日本人要放下他們往日穿著的西洋衣服，穿回屬於他們自己的服裝，在街上擺上他們家鄉的小吃，遊樂項目，就在這一仲夏夜，他們好像是回到了家鄉一般。

虞小樓現在身為塗宴樓的少掌柜，自然也要和屠佛同行，虞小樓不僅僅是個廚師，他以後要成為掌柜，學到屠佛的廚藝只是他必須要的本分，可是要成為一個真正的掌柜，他必須要接觸這些權貴，屠佛要把他積累下來的人脈，逐漸的交到虞小樓的手上，他才能安心，他的塗宴樓才能在虞小樓的手上更加鼎盛。

雖說虞小樓是對這些事沒什麼興趣，但是他仍舊是想去日本人所辦的夏夜祭的，倒是不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吳晴也會去罷了。

里吳晴第一次吃藥膳，已經過了兩年，虞小樓一日不落的為她精心奉上藥膳，吳晴的身子也越來越好，到今天的地步，算得上已經是與常人無異，連郎中也說吳家千金是天命庇佑，原本活不過十八的身子，如今也是完全康復了，可謂之奇。

只消再過半年，虞小樓也不必再為她做葯膳了，那時吳晴不僅痊癒，而且身子也比一般人要好的多，只是虞小樓時而想到卻還有些難受，這是他和吳晴間唯一的連繫了。虞小樓正這麼琢磨著，屠佛告訴他，今夜裡要去日本商會辦的夏夜祭。

還來不及虞小樓討價還價，屠佛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容不得虞小樓分說，便扔下了鐵板釘釘的一句話來。

「你今兒必須得去！」

虞小樓好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無精打採的點了點頭。

傍晚時分虞小樓收拾好自己的衣著，跟著屠佛緩緩走到塗宴樓的門口，看著這日本商會的陣勢卻是不小，塗宴樓的門口停著來接他和屠佛的小轎車，專門的司機站在一邊為虞小樓和屠佛打開了車門。

前面引路的是日本商會的人，這輛車的旁邊還停著一輛，虞小樓透過玻璃窗戶看去，那一輛車裡坐著的是吳崇和吳晴，吳晴探出個腦袋來，碧落妝成的她即便隔著層玻璃，模模糊糊的看去也美極了。

吳晴好像也看到了虞小樓，朝著他揮了揮手，吳晴也不願隨著他爹到處出席這種場合，以往她身子弱，自然也出不了門，如今她身子好了，即便能去了，她也一時半會兒適應不了這個場合了。

虞小樓笑著點點頭，原本鬱悶的心情一下子開朗的不少，他讓了讓身子，屠佛先上了車，倒不是虞小樓歉讓懂規矩，而是虞小樓雖然見過的小轎車不少，但是他可從來都沒坐過，一到這時候，他連邁左腿還是邁右腿都不知道了。

他看著屠佛坐了進去，自己才學著屠佛的樣子坐進了小轎車裡，虞小樓只覺得自己的身子稍稍下陷了不少，這座椅軟乎乎的，他可從來都沒坐過，倒反而讓虞小樓有些不舒服了，總覺得怎麼坐也不是。

轎車一路上略微有些顛簸，屠佛靠在真皮的座椅里，倒是顯得很舒服，但是虞小樓一路上只覺得渾身不自覺，還不如放他下車讓他自己走呢，這車走走停停的，虞小樓心裡想著這還沒他使出個輕功跑得快呢。

隨著轎車停下，虞小樓趕緊打開了門竄了出去，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景象，倒是一番他從未見過的景象，擺著牌匾的門，整條街都掛上了燈籠，穿著和服的男女老少在街面上，遊走在各個攤位之間，或是買些小吃，或是幾個小孩子湊在一起在攤位上玩著釣魚丟環的遊戲。

一切對虞小樓都顯得格外新奇，他還沒來得看呢，屠佛就拽了拽他的衣服。他這才扭過頭來，原來日本商會的會長已經來接待屠佛和吳崇了。

「塗先生，吳先生，這邊請。」商會會長的漢語說的有些生硬，但虞小樓總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但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大概日本人說起漢語的時候，聲音都差不多吧。

「堂島先生！」屠佛和吳崇異口同聲的朝著會長點點頭，然後跟著會長走去，虞小樓無奈的嘆口氣跟在屠佛的身後，他的身後是吳晴，他扭頭看看，吳晴也有些煩悶。

「讓年輕人去自己玩吧，他們肯定也不想和我們這些一起的。夏夜祭很多有意思的東西，讓他們去看看吧。都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特色。」

虞小樓和吳晴聽到這句話都好像鬆了口氣似的，不過他卻覺得堂島這個名字也有幾分熟悉，可是他想了又想，總是想不起，倒也不庸人自擾了，畢竟屠佛聽了堂島會長的建議，已經放虞小樓自己去了，就這點他已經十分滿意了。

只是吳晴倒沒有那麼好了，即便擺脫了吳崇，還有三四個隨身的保鏢跟著吳晴，吳晴走他們邊走，吳晴停他們便停，吳晴跟在虞小樓身後，愁眉苦臉的看著虞小樓來回在各個攤位之間流竄，玩得好不痛快。

吳晴跟上虞小樓，拿起攤位上的日本玩具看了看，還沒等她把玩呢，後邊兒隨行的人就衝過來，先左右探查個仔細，確認安全無誤了才交還到了吳晴的手裡，倒是那攤販的老闆，似乎是個不通漢語的日本人，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這是要幹嘛！」吳晴氣呼呼的噘著嘴，盯著那三個隨行的保鏢。

「大小姐，是老爺安排我們，這裡人多又是人本的地界，您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三個隨行的保鏢低著頭，一邊向吳晴解釋。

這些吳晴當然知道，可是被三個人這樣跟著，如何玩得痛快，她扭過頭再看虞小樓，倒是自由的多了，到處玩玩看看，時不時還買些沒見過的小吃，一邊吃著又跑到下個攤位去，這裡都是新奇的玩意兒，哪哪都能吸引他。

吳晴看在眼裡，羨慕的很，小跑了兩步湊到虞小樓的身邊，虞小樓擦了擦沾著小吃醬汁的嘴，看了看吳晴委屈的臉，和氣呼呼撅著的嘴，又扭頭看了看身後三個緊跟著來的保鏢，他就明白吳晴到底是哪不舒服了。

「羨慕吧，沒人管我！」虞小樓故意調笑著，吳晴氣的在虞小樓的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你得多壞啊，看我受苦還取笑我！」

「你甩掉這仨，回去你爹不能收拾你吧？」虞小樓邊走邊問，一邊又從手中的簽子上咬下個糰子來，這玩意沾上日本特有的將至，咸中帶著甜，甜裡帶著咸，香軟彈牙，好吃極了。

虞小樓小時候聽北平的人說，那日本都是蠻夷之地，可如今待他自己看去，這日本倒也有不少美食呢，恐怕連屠佛也難以全部學會吧。虞小樓這麼想著，這些個東西也太好吃了，以後說不定他也要學會。

「不會，我爹才不敢罵我呢，他罵我，我就哭。」吳晴得意的說著，她一聽虞小樓這話，就知道虞小樓有辦法幫她甩掉身後的三個大累贅。

「上來！」

虞小樓和吳晴轉過街角，他立馬蹲下身子，呈個半蹲的姿勢。吳晴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虞小樓這是要背起她啊，她是大家閨秀，雖然從小到大受的是西洋的教育，可隨便讓男人背起來，到還是有些男女授受不親的顧忌在。

「麻溜的啊，等過年吶？想不想甩掉他們了！」虞小樓倒是毫不顧忌，一個勁兒的招呼著。吳晴皺皺眉，她好不容易現在身子好了，能夠出來玩耍，還被這麼幾個累贅跟著，怎麼能玩開心，索性一狠心，往虞小樓的背後一跳。

虞小樓接住了吳晴，抱緊了她，站起身拔腿而去。虞小樓自己也不知道使出了個什麼功夫，只是跑起來倒是快的多，從幾個人之間一瞬而過，只留下一道疾影，連是個什麼玩意兒也看不清。吳晴是知道虞小樓會些輕功的，但是親自感受卻又是另一番感覺了，好像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模糊，轉瞬而過，她有些害怕自己從虞小樓的背後掉下去，便下意識的抱的更緊了，虞小樓覺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勒住了，可是他不僅沒覺著難受，反而還開心的很。

等吳家的三個保鏢轉過街角的時候，虞小樓和吳晴，早已沒了身影。

虞小樓跑了一段，自己估摸著也該甩開了，便緩下步子，慢慢的停了下來，然後蹲下身子，好讓吳晴下來，吳晴從虞小樓的背上跳下，虞小樓扭過頭看去，吳晴的臉都變成了緋紅色，她到現在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哪裡和男人如此親密過，虞小樓看到了，只覺得她這般樣子，反而是更美了。

「害羞什麼，我又沒幹嘛不是。」虞小樓調笑著吳晴。

原本就有些害羞的說不出話的吳晴，被虞小樓這樣一調笑，皺起眉毛輕錘了虞小樓一拳，虞小樓身子一扭，故意做出一副被疼痛的樣子，然後縮在一邊兒。

「你看你身子是真的好了，都有力氣打我了。」

「是啊，這兩年身體是越來越好了，多虧了你做的葯膳，郎中都說我這算是個奇迹。」吳晴點點頭，虞小樓平時倒還好，經吳晴一誇，可算是飄到了天上去。

「那可不，你得看看是誰做的！我得算你救命恩人，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剛剛還想揍恩人呢！」

「誰叫你言行輕薄！」

吳晴紅著臉低下頭，不再搭理虞小樓。

轉而抬頭看起，原來虞小樓背著她跑到了兩個街市之間的地界兒，這裡人煙稀少，人都去了街市上玩去了。

而這裡的石磚路之間開鑿小河，引江水進來，又造起了日本喝式的橋樑，短橋的兩邊栽植著從日本專門移來的櫻花樹，雖然已經過了櫻花開放的時候，但卻好似還留有餘香似的。橋上正對明月，月下是微微波瀾的水面安靜著如一縷青絲綢緞。

仲夏夜的微風拂過，稍稍激起了一圈圈的漣漪，將櫻花樹上已經睡下的花瓣吹落，飄落在了橋上、在水面上，這水面便又成了另一番光景。吳晴手扶在橋上，她微微閉眼，正享受這風，卻又不忍徹底閉上眼睛不看這一輪美景。

雖是虞小樓不通風情，看到這樣的景色，怕他就是塊石頭，也要動了紅塵凡心了。

天空中發出了『嘭』的一聲輕響，虞小樓和吳晴都抬起頭，隨著一束金色的光柱筆直升起，逐漸的它消失在夜空里，眨眼之間，它又從夜空之中綻開，變作了一道道碧落星辰，奔向四面八方，有些落在了水面，還閃爍著它作為煙火最後的光芒。

夏夜祭的煙火開始了，隨後騰起到空中的是一道接一道的七色光芒，每一道到了明月之下的時候，便會綻開變幻，變成了各式各樣的異獸，虞小樓不認得那些異獸是什麼，只覺得有些雄闊，有些駭人，卻都有各自的風韻。

「虞小樓你快看啊！」吳晴激動的指著天空，她第一次看到這樣漂亮的煙火，更是第一次自由自在的玩耍。

虞小樓沒吭聲，他看向了吳晴，吳晴仰著頭，面容的輪廓在煙花和月色的交映之下，讓虞小樓看的入了迷。吳晴開心的笑了起來，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來，好像變成了虞小樓眼中最美的一條曲線。

「虞小樓！你看啊！」吳晴高興的跳著腳，虞小樓沒吭聲。

吳晴覺著有些奇怪，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虞小樓的雙臂已經摟在了她的腰肢上，她覺著自己的雙頰滾燙，可扭頭看向從後面抱住她的虞小樓，虞小樓卻好像沒事人似的，抬頭看著夜空。

「不是你叫我看的嗎，快看啊！」

「無賴！！」

吳晴轉過頭去，輕聲的罵了虞小樓一句，虞小樓卻好似沒聽到似的，吳晴也沒動，月色下只有相擁的兩個身影，和漫天的煙火，虞小樓沒有解釋他無言的擁抱，吳晴也沒有抗拒虞小樓的雙臂。

虞小樓直到壯著膽子伸出雙臂的時候才意識到，比起怕死，他更怕失去眼前的這個女人，他怎麼能不緊緊摟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