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意料之外

第十二章 意料之外

孫堅停頓了下,腦袋裡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幾日前,那個晨光熹微的雪日里,自己和白尹的一番對話。

記得那時白尹問他,可還記得起關於壽寧王之死的事。

彼時的孫堅沉吟良久方才點頭道:「聽壽寧王妃的供詞是,壽寧王是因為一個小傷口,而鮮血流盡致死。

白尹莞爾,對這個回答不置可否:「我相信你也聽過開國武神白子孝的故事②。」

史書上說白子孝六七十了才回到老家休養,本來都計劃著頤養天年,兒孫繞膝了。結果回家后好日子沒過幾天,正趕上他夫人扶他入浴。解開他的衣裳,竟驚訝地發現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痕。夫人是越老越發有小孩的脾氣,於是起了玩心,偷偷拿了繡花針扎他,說是什麼:老爺你征戰一生都沒留下傷痕,真是羞煞那些赳赳武夫,倒不如妾身一根繡花針厲害!結果剛紮上,白子孝便大驚失色,不久就血盡人亡。

白尹提醒道:「可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情,白子孝他是先大驚,後身亡。」

這隻能說明,白子孝是熟悉他自己的體質的。所以格外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傷。只怕壽寧王比白子孝更極端,竟是連武術都不學!這樣一個小心的人,卻可以接受給他兒子做小玩意,只怕是對於處理一些釘子划傷的小傷口是有自信的法子的,但是這一次則不同尋常,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就又值得考慮了。」白尹繼續說著,「於是我就留心了查了幾份類似的病例,結果發現,有一種方法,恰恰可以加重這種病人的流血量。」

說到這裡,白尹頓了頓,帶著鹿皮手套的右手食指,習慣性地劃了下下巴,一雙便宜眼睛滾動著,開始一字一字地說著下面的幾個字:「有一種葯,名為薄荷。是活血化瘀的靈藥。而巧的是,那幾天,我陪侍皇上左右,卻似乎聞到燕宛先生的身上,薄荷味道,濃烈的厲害。」

孫堅但聽完這話,猛的一個抬頭,瞧向白尹,一雙黑白分明的龍眼似乎難得染上了一絲困惑之色。

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幾乎是隔了半天才開口確認道:「你的意思是,燕宛先生?你想讓我帶走他?」

白尹臉色淡漠下去,雙臂抱在胸前,點了點頭。孫堅堅定搖頭道:「可是,也許燕宛先生的薄荷,跟壽寧王的死根本沒有關係,畢竟燕宛先生眼睛不好,能跟壽寧王接觸的機會並不多。」

白尹聽了這話,卻只洒然一笑:「所以就需要孫大人,趁著辦喪事的日子裡,好生詢問。皇上這幾日想必是要忙小皇子的喪事,顧不上他。而且執金吾可以直接抓人而不通過皇上,這一點,孫大人比我清楚。」

孫堅聽他的話聽到這裡,嘴角這才似扯起了一絲玩味的冷笑。像是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他緊抿的兩字口微微一翹,微微屈起了一個手指,在白尹眼前搖動著:「白大人既然幫我,謙仁自然心存感激,但是這件事情不同尋常。」

莫說燕宛一介嫌疑之身,執金吾不能隨便亂抓。就算燕宛真的是兇手,執金吾抓他在手一天就要保證他一天的安全。換言之皇上總有忙完喪事的一天,而燕宛要是在自己手裡出了事,丟了或者死了,整個執金吾和孫家豈不是要白白承受一頓雷霆之怒!

白尹瞭然。看孫堅的樣子,自然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一雙便宜眼睛轉了幾轉,最後嘴角只得扯出一個略尷尬的笑,眸中神采忽地一暗,壓低聲音道:「以我白家的信譽擔保也不行么?」

孫堅搖頭道:「白家的信譽,謙仁自然信得,所以,謙仁相信白大人可以幫謙仁查出藥物。但是白大人剛才那個要求未免有點強人所難。如此權當謙仁欠大人一個人情,日後事情若在謙仁能力範圍之內,必定戮力前往。」

日後?現在都無法由自己掌握,又豈敢寄託日後?

白尹不說話,儼然是被孫堅振振有詞的回絕,給堵地說不出話來。他無奈回頭瞥了一眼,那躺在床上,安靜閉著眼睛,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燕宛。

人吶,還真是有趣:

記得小時候這人還怪討人喜歡的,怎麼長的大了,竟是越發沒有人敢接納。

自己只是想把人送出宮去,好不教聞人司折騰他罷了,趕明整個空子,叫人給劫走,就算執金吾一個看管不力,意外之中。

怎料漏算了孫堅這隻大狐狸,偏偏看出了他的想法。

在孫堅的記憶里,白尹終是苦笑了下,再次搖了搖頭,轉身背對孫堅,做了個遠走不送的手勢,繼而蹲下身子,在燕宛病房的門口,木頭一樣置身於冰天雪地里,愣愣瞅著裡面的人。不再搭話。

北冥的冬春是很冷的。自白尹有記憶的時候,他便記得自己總會待在白家的葬刀崗。在那冷到青苔都長不出,陰冷無邊的鬼地方里,光著膀子,在哪裡一下又一下地重複那些結構複雜的刀法。艱難的度日。

在他年幼時的印象里,他最討厭的辭彙不是寒冬,而是倒春寒這個充滿出爾反爾意味的辭彙。因為寒冬永遠比倒春寒要直接的多。說是冷就會一直冷個徹底,不像倒春寒這種東西,明明打著春天這種溫暖的旗號,卻偏偏暗中夾雜著暗風。

比如,說起來,自己剛入宮的那幾年,自己還是很討厭跟倒春寒的性子很像的聞人司來著。

表面上,在皇上和皇後面前,他總是對自己表現的甚是恭敬,總會像聞人夏一樣的跟在自己後面,眯著一雙桃花眼跟他白尹師傅長,白尹師傅短的。可是一到了後面,他就喜歡仗著自己看的見,欺負他一雙瞎眼。

尤其是在自己因為護身符的事情,被他輕易地給騙了之後,聞人司這小子似乎就越發變本加厲起來。最最沒好心眼的一個事情,就是仗著自己跟聞人夏聲線差不多,就喜歡假扮聞人夏,來欺騙他。

比如這個聞人司小小年紀就不學好,總是喜歡晚上跑去煙花柳巷,第二天早上惹一身胭脂味回來。完了白尹還最喜歡在清晨的時候自個兒練劍,然後兩個人就會時常不期而遇。每當這個時候,聞人司就會故意一本正經地裝阿夏的聲音,跟白尹打招呼。

白尹眼瞎但是鼻子靈啊,於是就一臉茫然地看著聞人司,心裡卻一直奇怪著:阿夏這麼好的孩子,怎麼會跟他師傅白小暑一樣惹上一身妓女味回來呢?

再比如,白尹還喜歡按著白小暑的囑託,說什麼這教育孩子那就要勞逸結合,說的通俗點就是打一棒子給一甜棗吃。於是白尹就發揮自己的廚藝,給聞人夏做好多好吃的。什麼糖葫蘆、芙蓉糕的都太俗:

先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翡翠芹香蝦餃皇當個小點心。再醬黑菜,腌水芥皮、碧梗粥開個胃,福字瓜燒裡脊、萬字麻辣肚絲、奶香魚片湊一桌。最後杏仁佛手、奶白葡萄雪山梅擺上、信陽毛尖那麼一泡。循著味,聞人司跑的比聞人夏快多了,一下子就撲到凳子上摸起塊糕就啃,還邊恬不知恥地跟白尹說:謝謝師傅。要不是每次後面聞人夏都會氣呼呼跑上來,一把揪著聞人司頭髮揪起來,罵一聲小子又搶我東西的話,白尹一定還蒙在鼓裡自我感覺良好。

於是白尹後來就學乖了,計劃著要是下回再遇見聞人司逛窯子回來,他一定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聞人夏,一定先揪過來揍一頓。

你想啊,既然頂著北冥國太子的名頭,卻公然出去眠花宿柳,當然該揍。還有那個做飯啊,下回自己就不做好吃的了。自己就轉做十全大補湯,黃芪、党參使勁加,回頭再給毛尖茶里混進點阿魏③,苦死、臭死這小子。

然而白尹這樣想完,回頭自己發現自己有點異想天開。因為宮裡阿魏實在是稀有,宮裡太醫捨不得給他。於是白尹便喊他師傅白小暑從文多星那裡捎點過來。可憐白小暑全然不知道白尹想用它幹什麼,只聽說自己徒弟急著用阿魏,就跑文多星那裡要。自古便有言:黃金無假,阿魏無真。

意思就是真正的阿魏,比真正的黃金都難找。那阿魏比那黃金貴了去了!

文多星對他師哥是真捨得,由著白小暑就從自己那裡搜颳了一大袋子,系在腰間。阿魏這葯,雖說有治療霍亂煩悶、氣逆腹脹,手足厥冷有很大的好處。金貴的緊。但是這阿魏有多金貴,那就有多臭。一大袋子阿魏在身上,那就臭的人不敢近身了!

偏白小暑就是個神經大條的,帶著一堆阿魏,還惦記著後花園花石子甬路那裡栗子挺好吃,於是就在打午門那裡進去的時候隨手揪過了一個人來,問人家去御花園怎麼走。當時白小暑摸著那人頭,似乎不是很高,聽聲音,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而且又不嫌棄自己一身臭味,還是個瞎子,反而甜甜地、脆生生地答應了他。

白小暑向來是個一想吃的就智商為零的吃貨。於是心裡還挺高興,屁顛屁顛就跟著人家走了。

只是,他倒是跟著走了,卻不知那引路的孩子,正是當時的小金陵王聞人雍!你道他聞人雍是誰?那可是當今皇上親叔叔家的親孫子。

北冥國盛京城就捧著兩個大紈絝,第一聞人司,第二聞人雍。而聞人雍之所以會屈居第二,完全是因為他不是皇家直系,而是一個王爺的世子。

身份比不得皇家直系的聞人司。但是要是真論起無法無天來,還是聞人雍更加囂張。

他本是在宮門口糾結了一幫聞人家、東門家……各種家的小子牽了惡狗,帶著一眾豪奴前去上街咬人。那邊門口沒出去,先聞到一股奇臭,往門口一看,卻是個跟白尹一樣系了黑布,穿了一身深紫色綢子行衣,外面穿件毛絨絨大氅,頭頂帶了個狐皮帽,腰間一柄陌刀,走起路來拽啊拽啊拽,瞧著就是個二貨!

聞人雍瞧樂了,紈絝底子一上來,就想逗逗白小暑。他雖然不知道白小暑真實身份是什麼,但是看打扮應該跟白尹差不多。估計是白家人。但是再怎麼白家人,說道底,還是個江湖人。

江湖人如何,爭鬥的過皇家人么?於是聞人雍就買了個乖,裝了一會可愛,完事就把白小暑領到冷宮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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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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