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星期五:鯡魚罐頭2

74.星期五:鯡魚罐頭2

記憶始終是混沌而虛無的,它捉摸不定,閃動之間就了無痕迹,她試圖捕捉,總也觸碰不到,這是迷幻的記憶和頹敗的夢想,橫亘在眼前的敵人的暗影愈發清晰起來,可暗影背後就是日光萬丈。

夢裏好像演了一出瓊瑤劇,自己騎着馬及時在懸崖邊上收緊韁繩,駿馬揚起前蹄在金色陽光下昭顯蕭然蒼涼,伴隨着長長的一聲嘶鳴她定了定神注視着面前的萬丈深淵,回過頭去,千軍萬馬圍繞着自己,密密麻麻無可突圍之處。

馬蹄在地上不住地蹬著,左右的石子兒被那鐵蹄踏成碎末,她不知為何就用極悲壯的眼神注視了一眼對岸,對岸莫名的就是雪山巍峨,頂尖是白雪皚皚像是皇冠像是榮耀俯瞰著自己,她退了幾步,催馬縱身跳下去。

一陣墜落的失重感,她嗷一聲就從床上坐起來,把被子扯起來,睜開眼睛才看見面前泛著金黃的房間,是上午了,窗帘還沒有拉開,透出金色的暖意透過來,使房間失去了原本冷寂的顏色,她怔了怔,自己這是在家嗎?

下意識地往身旁看去,空無一人,只是還有個枕頭在一邊歪著,證明似乎是有人在一側躺卧過,蹙起眉來,還未來得及作聲,門就豁然被撞開了,一個女子站在門口,藏藍色的極寬鬆的套頭衫,黑色的打底褲,趿拉着拖鞋,歪斜了身子看着她:「怎麼了?」

「……做夢夢見我掉下去了……」下意識地答了,可是陡然間冷汗冒出後背來,彷彿毛骨悚然的感覺,可也不是那般,她只是覺得有些內疚,不知為何,她記不得這女子是誰,也毫無蹤跡可尋,但內心深處擁抱了她,就是知道她這樣親近,彷彿初生的嬰孩認為自己和母親是一體的,類似本能,只是不是。

記憶的殘存光亮冒在腦海中,給那極致脆弱的黑暗漾出一點好看的顏色來,她微微笑着,把被子甩在一邊去,看見自己穿着睡衣,先是一怔,又笑起來,抬眼看看:「早安。」

「你記起來了?」陸瓊似笑非笑地問她,倚著門站着,她方才在趕稿,編輯催她的時候都要哭出聲來,細細一想自己這幾日確實是不務正業被許琛暮帶着跑偏到各個角落去,被各樣事情擾亂,連帶自己懷舊一般重寫網文也耽擱了下來,偶爾夜半起身起來,但只是偶爾,和熊明月的官司結束之後,新書發售在即,稿子最後一部分還尚未有着落。在房間聽見一聲驚慌的喊叫,她便急急地奔過來。

那人又是一臉茫然,只是比前幾日好些,今日的許琛暮是什麼樣子呢?今日尚未開場,她存着些雀躍的期待看看今日許琛暮是怎樣一副面孔,好的許琛暮,壞的許琛暮,黏人的也好憂鬱的也好積極的也好蹦躂起來要上天的也好,都是許琛暮。沒什麼變化。

「我忘了什麼?」許琛暮反問她,「啊對不起我忘了你——」

「……」

「我還忘了什麼……?」許琛暮似乎很是鎮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她坐直了身子,矮下頭去尋了拖鞋,踩在拖鞋上也不好好穿,反身自顧自地思想着,疊了被子起來,一屁股坐在床沿有些訕訕地看着她,「我還忘了啥?」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記起了什麼。」

門關上了,陸瓊的臉已經不見了,像是空間被驟然隔絕,一剎那自己就陷入了沙漠一樣的孤獨。她忙得要閃身出去,卻沒有穿好鞋子,砰一聲摔在地上,全身都痛的時候膝蓋的痛楚變本加厲了——她為什麼用變本加厲……?有些怪異的不正確的用法,可是她覺得合適,爬起來,趿拉了鞋拉開門,追着那女子去了,急得像是她要丟了一樣,跌跌撞撞地出門去了,對面的女子又不見了。

「……」妖怪么?怎麼一剎那就找不到人了……她想喊那女子,好像有個名字在胸口存着,這時堵在胸口喊不出口,一句也喊不出來只好嗚嗚嗚啊啊啊地盲目地叫喚著,在一個小拐角旁有一盆弔蘭,她就在吊蘭旁站着好像生根發芽被人拋棄,束著雙手想起自己蓬頭垢面,又顛顛地跑去洗臉刷牙,準確無誤地摸到了綠色的漱口杯握在手裏,像是習慣一樣,自己也並不曾注意,對着鏡子端詳自己半晌,發現眼睛透亮,像是那刁鑽的女人才會有的眸子,自我審視一番,搖搖頭,刷了牙又低頭洗了臉,就那麼濕著臉出去,頭髮濕了許多貼在鬢角。

「許琛暮——」有人提高了嗓音喊她,但是也並無擔心的意思,只是聲音柔柔的,沒什麼威勢可言,她聽着猶如泉水,不知為何自己就用了這樣肉麻的比喻,微微紅了紅臉,不知自己為什麼臉紅,應了一聲,這才意識到——

她記得自己的名字。

唔!

可是名字這個載體上似乎還有什麼被封存了沒有記起來——彷彿是應當銘記卻無法銘記的,彷彿石碑上的字被磨蝕到看不見原本的輪廓,微微失了神,應答過後有短暫的空白,女子手裏提着個被層層包裹的東西,一時間看不清楚——

「你找我。」她輕聲問道,看看她濕漉漉的一張臉,微微嘆了嘆氣,把包裹丟給她,去拿毛巾過來,許琛暮低頭看這包裹,覺得有點兒可怕,不知為何帶着些許恐懼的感覺,毛骨悚然,直到陸瓊拿了毛巾來,捂在她臉上,有些不那麼溫柔地擦了擦臉,將毛巾搭在手背上拍了拍,「你看,你的鯡魚罐頭。」

「……???」

許琛暮險些將這東西丟到地上去,「我的?我不需要!」

她是沒有吃過的,從前聽說過這樣的東西,也聽說過那赫赫威名,不知是段子還是事實,總之都讓許琛暮避而遠之,對生活大膽是另一回事,但是作死浪費食物又是另一回事,若這真的是自己買的,那麼那一天必定是自己神經病了的一天,提着那一層層裹着的東西笨拙地擺着手,「以及說怎麼這麼快!別介是義烏小作坊偷偷造的不是正宗貨,不要開不要吃,我偷偷把它供起來——」

不知為何她就突然記起了日子,從瑞典過來,這樣短暫的時間是不夠用的——她愈發覺得這有些可怖,黑心廠商居然欺騙她,哆哆嗦嗦地揚起手裏的包裹就準備扔出去,輪圓了膀子可不知道往哪裏扔,氣泄了下去揚揚眉毛,嘆息起來:「噯,我是神經病了么……怎麼是我的,你不要騙我,萬一是你自己想嘗試嘗試開個直播呢?」

「你知道我是誰么?」陸瓊並不直接回答,反而岔開話題,抿著唇露出溫和的眉眼來,今天的許琛暮好似主動起來一點,但是又和那喚醒自我意識的許琛暮不大相同……像是每日早上醒來可以看見的近在咫尺的在睡覺的許琛暮,在自己面前就慌慌張張起來穿衣洗漱,之後忙碌投入工作的感覺一般,明明什麼工作也沒有,可她覺得像,眼帘垂下,今天她也沒有記起來自己,自己還是不能扔了她。

呃?許琛暮先是為這有些跋扈的反問怔了幾秒,卻驀地想起自己記不得她了,可是環顧整個房子,只有自己和她兩個人,人世間各樣的關係都掛在命運的樹上,由各樣的線來連結,自己和面前這個清雅溫和的女子是怎樣的關係?她提着包裹微微咬了下唇,一時推測不準,又生怕自己猜錯了令人傷心。

直覺是說錯話會令人傷心的,這樣的直覺如此鮮明像是在眼前畫了一幕,驀地想起來在黃昏的暗影中,伴着藥水的氣息,這個女子的側影在床側顯得柔和,只有一個隱約而模糊的輪廓,微微閉了眼倚在一側,而自己凝視着她,凝視了很久,卻依舊記不得這是誰,和自己是怎樣的關係,如同現在一樣。

於是就沉默了下去,她知道這是很親近很重要的人,可人世間親近的重要的人有這樣多,她實在不好確認究竟是哪一個角色可以陪伴人到如今的情況,心裏有個大膽的想法,可它在嗓子裏轉了一圈重新回去,她想如果不是事實和真相,就沒有說出來的必要,猜測也不必說,於是腆著臉赧赧地笑:「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果然。

陸瓊似乎也習慣了如此,並不抱太大期望,她想反正終有一日吧,終有一日許琛暮會回歸原先的模樣,如果她記得她失憶后發生的一切,失憶后掙扎過的一切,就會和以前的自己和解,和現在的自己和解,許琛暮就會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同她說一切愉快和不愉快,開心和不開心,而眼下還只是一個漫長過程的節點,許琛暮正在記起來。

「唔。」她微微笑。

「……你別生氣,我也不知道怎麼我就記不起來了……」

「沒事。」陸瓊彎了腰從她身邊拿了包裹拆了,「我叫陸瓊,你再忘了我,我就把你扔出去——」她一邊扯開外面的泡沫包裝一邊瞟過許琛暮,「剛好你起了,來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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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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