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星期五:發着光

75.星期五:發着光

「……你真的要在室內開么……」許琛暮哆嗦一番,顫顫地指了指她,僵硬地杵在那裏,感覺和陸瓊對峙一般,要麼吃要麼死的架勢,她思來想去,不肯相信自己竟然做過這樣的決定,一時間怔了許久,全然不記得自己何時說過要買這個的話,狐疑地瞧了陸瓊一眼,她只是靜默地拆著包裹,接着,遞了過來。

並不是罐頭。

是兩盒麻薯而已。

提到嘴裏的心陡然就可以咽下去了,她鬆了一口氣,接了過來:「陸瓊,我——」

「嗯?」

「這不大對勁,我失憶了?我因為什麼失憶了……我——」頓了頓,餘音還留着,她偷偷瞄了陸瓊一眼,「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又不是全忘了,我記不起來是對不起你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記不起來么?我現在閑着在這裏什麼都不做,感覺忘掉了很多重要事情,我怕耽誤事情,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么?」許琛暮蹙著眉頭,像是眉心刻了幾刀一般,拆了盒子自顧地往嘴裏塞了個麻薯,芒果餡兒的,又重新推給陸瓊,右手捶了左手手心,凝重思考半晌,抬眼再看陸瓊,眸間已多了些銳利的張揚的光。

「你求我。」陸瓊自顧也咬了一口,昨日許琛暮睡得晚了一些,兩個人躺在床上看書,看得累了就睡了,今日早上她起得晚,自己也起晚了一點,接到了編輯電話,編輯說你再不給我稿子我就去你家催你去,她立時爬起來去趕稿子,沒有做早飯,想起先前訂鯡魚罐頭時順帶看了看一側的推薦,今日剛好到了,姑且果腹。

今日的許琛暮煥然一新了,像是在發光一樣,她忍不住就要來戲謔一番,可臉上還是不動聲色,自己知曉許多事情,許琛暮又忘了,她向自己尋求真相,於是自己就藏着掖着不肯說,帶着些促狹的笑意,連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就驀地多了些輕快的靈魂在身體里回蕩,又咬了一口,將整個塞進嘴裏去,鼓著腮幫子露出揶揄的微笑來。

「求你了——」許琛暮腰骨軟,沒骨氣地拉了她,點頭哈腰。

「誠意呢?」陸瓊往她嘴裏塞了塊兒麻薯,低頭將盒子也放下了,吃不多,凝神看着,把稿子姑且丟在一邊,手指略微攏了攏頭髮,卻還是沒等到許琛暮表達誠意,自顧地如同背書一般告訴她,你是個記者,一次叫人報復了揍了一頓,傷了腦袋,就失憶了,還每天清空內存,一口氣說完,也不管她究竟能否理解這些話的含義,頓了幾秒,繼續開口道,「工作是沒有,據你自己說是要去做節目策劃,但是這要你自己想起來才算數,在那之前你沒有什麼重要工作。」

原來自己是閑居在家沒有重要工作的,那陸瓊的寫作會不會很受自己打擾——這想法才如春風中草芽冒尖兒一般出頭,她便怔了怔,她知道陸瓊是寫作者,寫什麼的?一時半會兒記不起來,可思來想去,陸瓊還是這樣帶着笑意看,是不打擾的罷……

即使是打擾,陸瓊總是這樣笑,好像是從前前所未有的一般,她被這變化和歡欣喜悅震懾了,雷聲轟鳴在耳畔炸起心湖波瀾壯闊,她是翻滾的海潮隨陸瓊的呼吸而起伏,伸伸手想擁着她,可覺得大早上起來就抱住她有些不合適,才揉揉通紅的耳垂,訕訕笑笑:「那我呆在家裏做家務。」

怎麼這樣自覺要做家務?陸瓊想了想,許琛暮從前要和她住在一起時,就這樣許諾過,也是這樣踐行着,彷彿為自己的諾言立誓過,彷彿是盟約一樣,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呢?原本就是兩個人分擔的事情——

好像鏡子內外的彼此分擔同一份心情。

她驀地覺得許琛暮可愛,帶着傻氣的執著,這是最初的許琛暮的樣子,最初的許琛暮就這般,帶着傻氣就來找她了,帶着一臉的傻氣站在那時自己租的房子門口敲門,她只有寫作時才回那裏去,為了安靜才不待在學校,自己也不願意有人來,默然聽着敲門聲,帶了耳塞陷入寂靜中去,過一會兒不得不出門的時候,瞧見她抱着一摞書坐在門口睡著了。

那時許琛暮沒有瘦成現在這樣子,但也不算是臉圓,只是還帶着些肉,可以捏起來盡情調戲,只是她也沒有調戲過她,默然站在她面前看她躺在地上睡覺,覺得她可愛,所以就將她拖進去了。

這一拖就是一輩子了。

傻,太傻了。

怎麼和她這種得抑鬱症的人在一起。

驀地像是看了遍萬花筒,腦子裏旋轉過無數斑駁光影,從前的回憶像是一場瓢潑大雨,自己站在地上看見無數水流從自己腳下流到四周的下水道去,那些水是斑斕的一點點帶着畫面流散。

「加油,那我寫稿去了,有人來就說我不在。」她想起編輯在電話里上揚了幾度的高音,快要唱男高音出來的腔調,好像自己若是不交稿子,他就要拿自己的照片放大成黑白的懸掛在編輯部,圍上黑紗弔唁失蹤作家並哭上一場逼自己出來了。

「有,有人來?我認識嗎?那是個什麼樣的人?職業怎麼樣的?我好應對一下。」

陸瓊怔住了,今天的許琛暮,像是職業女性——熟悉的陌生感。

只是那樣的許琛暮是發着光的。

她記得許琛暮從前是在電視台做記者的,後來不知什麼緣故去報社寫稿了,她記得那好像是剛畢業那一年,是許琛暮剛畢業那一年,她們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很久沒有見面,許琛暮在外地調查。

那是個地方台,她每天打開早間新聞,午間新聞,晚間新聞,各種播放新聞的時段去看有沒有許琛暮的畫面出現,只有一幀也好,但是看了這一個月,也沒有發現她,這事情默然做着,一直沒有聯繫,許琛暮說那邊信號不好,果然,就打不通,太想念了,就只好用這笨拙的方法想着能看她一眼。

懷揣思念的秘密,許琛暮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為了看她一眼,看了平生最不喜歡看的新聞,看了兩個月零六天,到那天的時候,她還是平靜猶如習慣一樣在那個準確的時間打開電視,那次的新聞上對一會兒要播的某欄目的深度調查做了個預告,一閃而過的許琛暮梳着馬尾,曬得發亮,瘦了一大圈,在和那個欄目的一姐激烈地爭論着什麼,手勢很激昂,像是在朗誦字字鏗鏘的詩歌一般,看見她的那一刻她身體前傾著,專註地盯着電視,那時的許琛暮在發光,明明已經黑成那個鬼樣子,可是在她眼裏就是發着光的,像是真的久別重逢一樣,心裏有一道火燒起來,燒起來就無法止息。

她在看新聞結束的這個欄目,是針對某化工廠的深度暗訪,許琛暮的鏡頭不多,那時她還是個小新人,但是被委以重任丟到新聞前線去,鏡頭掠過她,只有幾處,第一是和一姐爭論了對策,最後決定以她的方式去進行暗訪,第二處是被砸攝像機的場景,許琛暮明明那樣瘦,還是護在了攝影師面前,像是母雞張開翅膀維護小雞一樣,第三處是欄目結尾,給了節目組全體一個鏡頭,許琛暮站在最前排,沉默地抿著嘴唇,眼睛閃著光,一眼看得見她站在一姐旁邊,那是個重要的位置。

她還在看的時候,許琛暮就咋咋呼呼拉開門進來,行李箱輪子在地上滾過的聲音不絕於耳,但是沒敢走進客廳來,許琛暮也沒有換鞋,就站在玄關大喊一聲說:「陸瓊,我回來了!」

「進來!」她掩飾自己那溢出來的歡喜,奔過去瞧,黑了那麼多,又瘦了一大圈,身上也灰撲撲的,可嘻嘻笑着,又令她覺得高興極了,她喜歡這樣的許琛暮,發着光的,有為的,「你黑了。」

「我身上臟,我還沒洗澡,你剛擦過地板吧,我怕弄髒了。」許琛暮大喘氣地笑,「電梯壞了,我就提着箱子奔上來了,身上都有點兒味兒,離我遠點兒,弄髒了不行。」

陸瓊拍了拍她的臉頰,擁抱了她:「進來。」

「你知道嗎,我去了那邊才知道那裏的人生活境況這樣難,沒有水,喝的都不能喝,我們帶過去的水也不夠,誰也沒洗澡,我聽說那邊幾十年前還是青山綠水,我心裏真難受,這次錄節目遇到了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她送我一把石頭——」許琛暮被她抱着,嘻嘻笑着從兜里掏出一把各色的圓潤的石頭,擺在她面前給她瞧,「你看——我還有好多事兒要跟你說,特別特別多——我都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回來可以跟你說——」

記憶變得淡了下去。

「是個編輯,來催稿的,我交不上來,攆他走——」陸瓊極為不厚道地說着,因着回憶翩然出現,於是帶着極大的溫柔,「中午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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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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