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六十九)

69.(六十九)

謝成韞睜大了眼,呆了呆,吹一吹……吹一吹有用?

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再正經不過,他是認真的。

她想,大概真的有用罷。沒發多久的呆,便乖乖地坐了下來,微一彎腰,唇貼近他的背部,真的對着傷口處輕輕地吹了起來。

真是聽話。他闔上雙眸,用心感受她頭一次發自真心的體貼,那份完完全全只屬於他、只為了他、與任何旁人都無關的真心。

就是不看她的臉,也能想像得出她此刻那副小心翼翼、一絲不苟、嚴肅認真的模樣。真是又呆又惹人愛啊,他在心裏感慨道。

一縷青絲從她的肩頭滑落,隨着她的呼吸起伏,一下深一下淺,似有若無的在他的背上撓來撓去。他閉着眼,於身體上的觸感正是十分敏銳的時候,敏銳到每一個毛孔每一根汗毛的感覺都是那樣清晰明了。

這一下又一下的,一波又一波的,彷彿來自情人的挑逗,撩得他發癢,撩得他漸漸燥熱,撩得他呼吸不穩……

毫不自知的始作俑者很快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他像是在極力忍耐著,渾身僵硬,背部的肌肉綳得緊緊的,緊到傷口處又開始滲出細細密密的血珠。

謝成韞猛地直起身,緊張地問道:「又不舒服了么?」

在她直起身的一剎那,那一縷要命的青絲也終於離開了他的後背,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見他不出聲,她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怎麼了?可是傷口疼得厲害?」

他暗自平復了心緒,清了清嗓音,含混道:「唔。」

她一下站起身,「我還是去把聖醫叫過來罷。」

「不用。我很快就沒事了,忍忍就好。」他微微笑了笑,溫言道,「再說,你就是把他叫來也於事無補,疼是免不了的,他只能救命,也不能消疼。」

她一臉內疚的表情,「唐公子,對不住。你為了我才遭的這份罪,而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看着你受苦。」

聽她的聲音中含着濃濃的愧疚之情,他又不忍心了,安慰她道:「你過來,坐下陪我說說話,我想着其他的事情,自然就能將身體的痛苦忘了。」

謝成韞坐在了床邊的凳子上。

「唐公子,你想聽我說些什麼?」

他側着臉看向她,默了默,輕嘆一口氣,「我以為,我與你同進退共甘苦這麼多回,在你心裏總歸能有些不一樣,總該換得你另眼相看,誰知,我在你心中,仍不過是個連直呼姓名都不能的陌生人。」說完,又是一聲輕嘆,落寞地一哂,「嗬,唐公子……」

「唐公子,我……」

「叫我唐樓。」他的語氣中帶着股不由分說的氣勢。

謝成韞想起老鬼的囑咐,妥協了,「好,唐樓。」

「那麼,我叫你阿韞可好?」他得寸進尺。

「好,隨你。」

她的語氣無奈,態度與平日相去甚遠,柔軟得一塌糊塗,就像是在縱容一個因為生病而無理取鬧的孩子。

唐樓覺得,他應該早一點受這個傷的……

「阿韞。」

「嗯?」

唐樓嘴角輕揚,「阿韞。」

「嗯?」

唐樓的嘴角高高揚起,「阿韞。」

謝成韞挑了挑眉,「嗯。」

唐樓不可遏制地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

「阿韞可有何特別喜歡的東西?」

謝成韞想了想,答:「我也不知,劍道算不算?若劍道算的話,大概也沒什麼別的能比得上它了罷。」

「阿韞此生最大的心愿又是什麼?」

「和阿今還有孩子們,偏安在這一隅,無憂無愁、自在愜意地過一輩子。」謝成韞趴在床沿,打了個哈欠,「你問我這些做甚麼?」

「隨口一問。」唐樓笑了笑,「阿韞可知,我最喜歡的是什麼?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又是什麼?」

謝成韞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接他的話。

「是我多此一舉了,阿韞怎會對這些感興趣。」他的話帶着淺淺的鼻音,透著濃濃的失落。

「你說罷,我想聽。」謝成韞道。

這人卻拿起了喬,「算了,等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告訴阿韞罷。」

謝成韞又打了個哈欠。

「阿韞還是回房罷,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去睡一覺。」

謝成韞問道:「你還痛不痛?」

唐樓搖頭,「去罷,我不要緊。」

「不了,我就在你這裏趴一會兒好了,你既然不痛了,也休息休息罷……」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呼吸變得平緩而又綿長。

她這回趴的位置離他比較近,一側臉朝着他,他略一低頭便能看見她羽扇般的睫毛、精緻挺直的鼻樑以及被她自己溫熱的鼻息噴得紅撲撲的臉頰。

他伸手,挨近那一團紅霞,輕柔地撫了撫,閉上了眼。

「咳咳!」一聲驚天動地的咳嗽響起。

唐樓和謝成韞同時被驚醒。

唐樓睜開眼,不著痕迹地收回貼在謝成韞臉上的手。

謝成韞坐了起來。

老鬼一手端著葯碗,一邊朝唐樓擠眉弄眼,一邊道:「老頭子可不是故意挑這個時候進來的啊,這葯已經熬好了,得按時喝,過了時辰可就不奏效了。來來來,先把葯喝了,喝完你們倆再接着睡啊。」

好好的一句話,被他說得曖昧不堪。

謝成韞起身,「我先回房了。」

老鬼把葯碗往她手裏一塞,「回什麼房,先伺候他把葯喝了,老頭子一把年紀了,可干不來這伺候人的事兒!」

謝成韞只得將唐樓扶了起來,給他喂葯。

老鬼玩心大發,起了捉弄唐樓的心思。來送葯之前,故意在碗裏放了把調羹。唐樓喜甜怕苦,因而最是厭惡喝葯,也甚少喝葯,偶爾不得不喝之時,也是抱着長痛不如短痛的想法,閉氣一口飲盡。一口一口地喝?不如殺了他。

謝成韞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吹,再送到唐樓嘴裏。因為知道自己做不來這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事,再加上前一次喂他喝水的經驗,是以,她這一勺舀得不多,怕漏出來。

唐樓配合地張嘴,吞咽,面上不僅看不出一絲痛苦的神情,反而享受得不行,好像他喝的不是葯而是酒。

一碗葯愣是被她分成了數十調羹才喝完。

見鬼了!老鬼看着唐樓一臉享受的神情,只覺得雙眼差點被辣出淚花來,多呆一息都是煎熬,「老頭子還得接着去睡回籠覺呢,走了啊!」說完,一陣風似的落荒而逃。

謝成韞抽出帕子,正要替唐樓擦拭嘴角。

唐樓道:「阿韞,我自己來罷。」

謝成韞將帕子遞給了他。

唐樓接過帕子,也不急着擦嘴,對謝成韞道:「阿韞,我這裏已經沒有大礙了,你趕緊回房去睡會兒。」

謝成韞瞄了瞄被唐樓抓在手中她的帕子,又瞄了瞄唐樓。他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也正坦然自若地看着她,還一臉無辜地問她:「阿韞還有事?」

哎,罷了。她暗暗嘆了口氣,道:「沒事,那我過一會兒再來看你。」

「好。」

謝成韞說完,走了出去。

唐樓目送她走出房門,將帕子放到鼻端,深吸一口氣,嘴角勾了勾,將帕子塞到了枕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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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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