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雲生處

第三章 白雲生處

八點半交接過班,葉青林估計客人還到不了,想去外邊小攤上吃點早餐喝碗豆腐腦。還沒出門,荊副主任就把他叫了過去,說讓他上午頂替小苗去簽約儀式那邊負責簽到的事,他忙把接待客人的事告訴了荊副主任。荊副主任這才想起孟副縣長昨晚對他交待過這事,沒奈何,嘟嘟囔囔地說你們一個比一個事大,派誰都派不動。葉青林見荊副主任正沒好氣,不敢吱聲,提心弔膽地退了出來。這時孟副縣長的客人之一周敬之教授打來電話說快到了,葉青林一聽只好打消了喝豆腐腦的念頭,匆匆趕到了雲夢賓館。

不一會周教授他們就到了,共三個人,都是大學老師。開車的老師叫曾璽,另一位是年輕美貌的女講師王曉雲。王曉雲眉清目秀風度翩翩,煞是引人注目。葉青林留心看了看她,覺得她很像昨晚夢見的那個女子。只是這女人有些喳喳哄哄,可能因為是北京人到了小縣城,有一種君臨下界的優越感吧。

葉青林領着大家來到客房安頓好,問周教授要不要休息片刻再走,幾個人都說不用了抓緊往山裏趕吧。於是大家下了樓,把周教授他們的車放好,都擠在了城建局的桑塔那2000上直奔靈霧山而去。

出了縣城,葉青林在機關里的那種壓抑感逐漸消失,心胸豁然開朗起來。汽車進入了連綿起伏的低山丘陵地帶,再往西就是巍巍太行的主體山脈。蒞山縣位於太行山脈南段。十八億年前,偉大的喜馬拉雅造山運動與燕山運動發生了激烈的碰撞,這一帶的地殼普遍出現水平抬升,地表岩石大規模崩塌。地質變遷和氣候變化的共同作用,在這裏形成了造型獨特的構造桌狀山和千嬌百媚的地下岩溶洞穴。蒞山縣共有靈霧山和懸水洞兩個成形的景區,靈霧山以山體峭拔、叢林茂密和氣候宜人見長,懸水洞則以岩溶造型奇異且景觀密集著稱。

汽車上了盤山道,葉青林提醒司機小陳放慢速度多加小心,小陳滿不在乎地說這條路一年跑幾十趟閉着眼也能開到。周教授他們漸漸緊張起來。腳下是越來越深的山谷,草木蔥蘢,雲纏霧繞,深不可測,遠處的山包變成了一個個小饅頭。盤山道只有四米多寬,每到拐彎處車頭就探到了路沿以外,好像隨時都可能躥下去。幾位客人紛紛說慢點慢點,葉青林也一再提醒,小陳無奈地搖搖頭慢了下來。大家這才稍微放鬆了一些,透過車窗向外觀望,只見群山連綿,如奔如涌,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像海潮一樣沿着山巒鋪天蓋地漫向遠方,蔚為壯觀。

「山上那黑色的是什麼東西?」王曉雲用玉指指著前方的大山問道。葉青林告訴她那是樹,王曉雲將信將疑。等走近了才看清果然莽莽蒼蒼全是樹木,王曉雲不禁嘖嘖嘆道:「太奇妙了,剛才我還以為是黑色的岩石呢。」

到了景區門口,幾位客人長出了一口氣。下了車,周教授問葉青林說你們這個景區怎麼沒有登山路線,這樣一直坐車到景區就失去登山的意義了。葉青林說這條路並不是旅遊專線,而是為解決山區群眾行路難和資源外運問題修築的,山腳下有一條通往山頂的步游路,但過於簡陋,縣裏目前又拿不出足夠的資金規劃建設,所以一般不讓客人從那邊登山。王曉雲不無遺憾地說自己最喜歡登山,早知如此從那邊登上來多好。

這時景區管理處辛主任已經迎出來,把大家讓進辦公室熱情地倒茶敬煙。王曉雲聽說辛主任的名字時,憋不住哧哧地笑。辛主任說王老師一定是為我的名字發笑吧,我叫辛藏兵,人家都管我叫心臟病。大家都笑起來。隨後,大家跟隨辛主任進入景區。辛主任走路的姿勢很別特,在平地上走也像登台階一樣,每走一步身體都要向上聳一下而且幅度特別大,王曉雲見了又忍不住哧哧哧笑起來。

靈霧山海拔1600多米,盛夏最高氣溫不超過攝氏20度。此時已是六月上旬,山下開始熱起來,一進入景區立刻渾身清爽。眾人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不住地讚歎。這裏距縣城的繁華僅有六十公里,卻似乎是一個與世隔絕的蠻荒世界。這裏沒有工廠沒有煙塵沒有噪音,舉目之處全是樹木。漫山遍野,溝溝坎坎,泉邊石縫,無不被草木籠罩。大樹下面是小樹,小樹下面是花草,萬木齊發,藤葛亂掛,蓊蓊鬱郁,遮天蔽日。不知名的鳥兒在耳邊鳴叫,不知名的昆蟲在地上爬行,不知名的小草在眼前顫動。三步之外不見人影,千米之外猶聞人聲。置身其中,清涼襲人,清氣襲人,清香襲人,彷彿回到了遙遠的上古時代,聽見了孔夫子與弟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叢林深處偶爾傳來幾聲砍伐樹枝的聲音,清晰而悠遠,使人不禁想起《伐檀》的優美節奏和綿遠意境。

辛主任一邊領着大家向上走,一邊介紹各種植物的名稱和特性。身邊不時有松鼠或野雞掠過,嚇得王曉雲一驚一乍地叫。偶有一片雲彩擦肩飄過便下起一陣清涼的毛毛雨,令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周教授他們不住地讚歎。在一棵漆樹前辛主任站住說:「這種樹一到割漆的季節就自行發黃枯萎,用裝死來麻痹割漆人,不知道的人以為它真死了,就不再割它,可是過了季節它又活了過來。因此,在我們這裏俗稱躲刀樹。」眾人聽了無不微笑稱奇,仔細打量了一番漆樹。沒走幾步辛主任又站住介紹說:「這棵叫槭樹,我們這裏也叫王八樹。這種樹有毒,容易過敏的人千萬別碰它,一旦中毒就會渾身起疙瘩,流黃水,不及時治療可能喪命的。」王曉雲聽了馬上驚恐地退後了幾步。葉青林說沒必要那麼緊張哪能輕易就中毒了呢,我至今還沒見過誰中毒哩。

「前些年有過,」辛主任說,「我剛來這裏上任時,聽說楓樹庄有個人砍槭樹中了毒。不過這種毒也好解,只要用一隻白公雞不加鹽燉爛,連湯帶肉吃下去就沒事了。」葉青林笑道:「這話就有點不著調了,公雞也就罷了,幹嘛非要是白的,黑公雞還不一樣?」辛主任解釋不了,說這都是聽當地群眾講的,到底準不準自己也搞不清。周教授插話道:「不管黑雞白雞,能治槭毒就是好雞。」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走了一程客人們都覺得累了,辛主任看看這裏的樹木相對比較稀少,地勢也比較開闊平坦,便讓大家停下休息,說可以到處走走,兩邊都有觀景台可以望望遠處的風景。葉青林擔心客人們的安全想跟在旁邊照顧,可是他們有去左邊的有去右邊的,只好和辛主任分頭跟着。

葉青林跟着周教授來了左邊。周教授指著前面問:「這山上還有湖嗎?」葉青林說沒有,可是順着周教授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見枝葉間影影綽綽有一片湖水,感到十分納悶,心想這裏沒有湖哪來這麼多水呢,等走近才看清是一片藍天。原來在森林中大部分天空被樹木遮住了,只在懸崖絕壁處樹少的地方露出一小片,從遠處望過去的確像一泓湖水。這種錯覺葉青林也是第一次體驗。

正站在懸崖邊感嘆眼前的美景,葉青林偶一扭頭不禁大吃一驚。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有一位絕色美女正坐在花叢中的石頭上,端著畫夾子,望着前方一道丹霞地貌結構的懸崖獨自寫生。美女蓬鬆的秀髮披在肩頭,皮膚潔白如玉,晶瑩剔透,神態安詳而超然。此時恰好有一片白雲從她身邊緩緩飄過,把她襯托得猶如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葉青林驚呆了,腦子裏立即閃現出藐姑射之山那位神女的形象。

美女聽見響動扭頭望了望葉青林,眼睛亮了一亮,嘴角閃過一絲微笑,又平靜地轉過頭去。就在二人目光相遇的一剎那,葉青林的眼睛像觸到靜電似的麻了一下,預感到自己今生一定與這個女人有些什麼瓜葛。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是在想入非非,轉身繼續向周教授介紹眼前的景物。

聊了一會剛要和周教授離開,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回頭一看是張一銘從樹叢里鑽了出來,忙迎上去握手。問過才知道,文化館今天組織書畫愛好者出來寫生,同來的有十幾個人哩。張一銘指指旁邊的美女,介紹說:「這位就是著名國畫大師薛琪女士。這位是政府縣長、著名詩人葉青林男士。」幾個人都笑起來。薛琪落落大方地走過來,把手伸給葉青林說:「聽一銘老師說起過你,你的詩確實寫得不錯」。葉青林望着薛琪那雙美得出奇的大眼睛,早已感到驚心動魄,等握住她柔若無骨的玉指時,幾乎不知所措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過過獎過獎,你你你那幅《秋夕》才堪稱傑作哩」。由於說得太快,後面的幾個字聽起來好像是「嘰哩咕嚕」。他不禁臉紅了,竭力想控制自己的緊張情緒,但越是這樣越手忙腳亂,辭不達意。看着他狼狽不堪的樣子,薛琪咯咯咯笑起來,露出一口細白整齊的香齒。

「我還書寫過你一首《七律•深山晚歸》,」薛琪又說道,「那天也展出了,沒看到嗎?」葉青林的情緒一時穩定不下來,本來想說沒看到,一開口卻說成了「看看看到了看到了,你的書**力也很很深厚?」

「談不上功底深厚,只是跟一銘老師學學而已,寫不好」。薛琪饒有興趣地看着葉青林的不自然相笑道。她知道是自己的美貌擾亂了他的心緒。

葉青林知道一般學繪畫的都會一點書法,就像學書法的都會一點繪畫一樣,說道:「別這這這麼過謙,說不定你將來是書畫雙絕哩」。張一銘聽了連連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葉青林正疑惑地望着他,張一銘又說道:「常言說,名師出高徒,她找的老師這麼蹩腳,怎麼可能成才呢。」

「你們今天來這裏做什麼?來客人了嗎?」薛琪笑過之後,望望周教授,問葉青林道。

葉青林這才想起冷落了周教授,忙把幾人做了介紹。周教授握著薛琪的手笑道:「想不到小縣城裏有這麼出色的姑娘。我見的美女多了,著名的影星歌星我也見過,可是這樣美麗的女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是百年不遇的美人呀。」

薛琪十分自然地微笑着,謙虛地說過獎過獎。

周教授也是一位書法愛好者,年齡又與張一銘相當,立即同他交談起來。這時,辛主任和王曉雲在那邊呼喊周教授,周教授說你們過來看看吧,這裏有一位奇女子。幾個人便一起走過來互通了姓名結伴向前遊覽。葉青林回頭看看薛琪剛才作畫的地方,此時才發現那裏盛開着一簇簇嬌艷的杜鵑花,覺得那裏充滿了詩意。

他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見薛琪背着畫夾行走不便提出幫她拿,薛琪毫不客氣地塞給了他。王曉雲在薛琪面前有些自慚形穢,嘰喳起來沒剛才那麼誇張了。

到達山頂已近中午,辛主任問大家回去吃飯還是在這裏吃,景區門口附近有飯店,這邊村子裏要簡單些。

「在這裏當然好了,我還沒在山村吃過飯,可這裏哪有村莊呀?」王曉雲環顧著四周說道。其他也人紛紛左顧右盼。辛主任正要解釋,葉青林搶先說往回走二三百米右拐,有個十幾戶人家的小自然村,只是咱們這麼多人怕做不出飯來。張一銘和薛琪見狀要走開,到飯店裏找同來的那些人去。辛主任忙說:「別走別走,我早讓人在隊長老金家安排了十來個人的酒飯,足夠咱們飽餐一頓的,就怕各位領導嫌山裏飯粗糙。」眾人都誇獎辛主任想的周到。周教授說:「我在山西下鄉插隊時天天吃農家飯,這有二三十年沒吃了,能重新體驗一次求之不得,怎麼能嫌粗糙呢」。

往回走着,周教授對葉青林和辛主任說,看了你們的景區我想提幾點建議,只是不知道是否正確。葉青林忙說請講請講,這是支持我們的工作。周教授於是說道:「這個景區資源非常好,植被覆蓋率高,森林茂密,懸崖峭壁都是丹霞地貌,的確有自己的特色。不過,你們在基礎設施建設和管理方面都有缺陷,除了前面說的沒有登山路線外,水也不多,特別是沒有瀑布,山中缺水就少了靈氣。我建議你們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力度,修建登山路線,引水打造瀑布。那樣一來,這個景區就更好了。」辛主任說:「引水條件是有,西邊一千五百多米處就有一座高山水庫。只是我們缺少資金投不起資。」

「可以引資嘛。」周教授思考了一下說,「我可以給你們介紹一位投資商。其實,為節省資金也可以逢溝打壩積蓄雨水。山裏雨水這麼豐沛,在合適的地段打幾條攔水壩,同樣可以造瀑布。」葉青林和辛主任都表示贊同。葉青林說:「我回去馬上起草一份建議,相信孟縣長他們會同意的。」

周教授又說:「另外你們的宣傳力度也不夠。我們從省城過來,一路上沒見到你們幾塊宣傳牌,到了景區也找不到相關的宣傳資料。不宣傳或不敢宣傳或不善於宣傳,都是旅遊業發展的大忌。旅遊經濟就是宣傳經濟,必須超常宣傳,說穿了就是大膽吆喝拚命吆喝,誇大其詞也無妨無中生有也無妨,只要能擴大影響提高知名度就行。再者門票價格定位太低,這麼好的環境才收十塊錢,這等於對遊客說我們的景區沒什麼意思,收多了對不住您。你們不想想,遊客旅遊就是出來消費的,要買就買好的產品,誰在乎多幾十少幾十呢,花十塊錢看一個又臟又亂又不文明的景區嘔一肚子氣,還不如在家獃著呢。另外,遊覽節奏太快,留不住遊客。我們今天有辛主任陪着講解,才走了兩個小時就完了,要是光我們幾個外地人,只是走馬觀花地亂看一氣一個小時足夠。為了達到留住遊客的目的,我建議你們大量增加遊覽內容。比如,這裏很多樹木花草人們叫不出名字,你們可以介紹啊,掛牌介紹也可以導遊講解也可以,像開始見的躲刀樹、王八樹等等,除了介紹名稱還介紹它的生理特性、藥用價值和實際用途,最好再編造一些相關的故事傳說。又如還可以開展有獎採摘活動,讓遊客從山上找出幾種有毒或無毒的植物來,激發他們的參與意識和遊興。這麼一來,遊覽時間長了,一天游不完只好住下來第二天繼續接着游。一住下就要交住宿費,就要買吃的買喝的買玩的,這就把餐飲服務行業也帶動起來了」。

葉青林聽了連聲稱妙,笑道:「周教授是教外語的,想不到對旅遊也很有研究」。走在前邊的王曉雲聽了撥開枝葉說:「周老師最早讀的是旅遊專業,後來才改學德語。」

葉青林聽了,忽然想起昨晚孟副縣長在電話里要他同客人們好好交流交流學些有用的東西,原來其目的正在於此。又想這孟副縣長對待工作真是到了殫精竭慮的地步,連朋友來訪都要討教幾招。

正要發表自己一點見解與周教授探討,已經該拐彎了,辛主任說過了這棵老橡樹再走二三百米就到楓樹庄了。眾人看見那棵奇形怪狀的老橡樹,不禁停下圍住讚歎了一番。周教授判斷說它大概有幾百年了真是寶貝啊。王曉雲問道:「楓樹庄是不是有很多楓樹?」辛主任答道:「是,但別的樹也不少,各種樹都雜在一起。村北的山上有一棵千年老楓樹,樹冠能覆蓋一畝多地,都成仙了,這一帶流傳著一句諺語,山裏的老楓樹——有求必應,山裏人見識少,迷信,以前有個病有個災的都去求老楓樹,現在也有去的」。

「這也不能叫迷信,」王曉雲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各地都有自己的風俗習慣,都有自己的精神寄託。基督徒崇拜上帝不是迷信,穆斯林信仰真主不是迷信,這裏的人供俸老楓樹怎麼就成迷信了?上帝也好,真主也好,老楓樹也好,都是人們的一種精神寄託,只要能使人心靈得到安慰就好,就是有價值的。」

跨過一條清澈的小溪就到楓樹庄了。辛主任說:「這一帶的民風特別淳樸,村民們之間從來沒有鬧過矛盾。村裏還保留着很多古老的傳統,比如你向誰問個路,他一定會留你吃飯,天晚的話還會留你住宿。」王曉雲說:「是因為你跟他們特別熟悉的緣故吧?」辛主任搖頭道:「陌生人也一樣。」眾人不大相信。辛主任說那這樣,你們在前邊走,我隨後趕過去,你們見人就打聽老金家在哪裏。說着獨自躲到了樹叢中。

其餘人進了村,沿着石板鋪成的狹窄街道忽高忽低地向里走。這裏的民房全是用石頭壘的,不高但看上去很結實,全都依據地勢隨高就低而建,這家的地基可能比那家的屋頂還高。見一位老太太在門口的石碾旁坐着吃飯,王曉雲便搶先一步跑到近前問道:「老大娘,正吃午飯呀,請問哪戶是老金家?」老太太見了馬上放下碗站起來熱情地說:「前邊柿子樹下那個門就是。你們還沒吃飯吧,都別走了都在俺家吃吧,夜兒個我從山上薅了一把野菜沒顧上吃,今兒個中午加上腌肉炒了炒,煮了一鍋麵條,可香哩,你們來吃吧。」眾人連說謝謝謝謝不用了,老金家準備好了。老太太又說:「那你們要是走不了就來俺家住吧,俺家屋子多有地方睡,老金家忒擠了。」

幾個人邊謝著邊朝老金家走。周教授說:「這裏的人真是忠厚,這種古風全中國恐怕只存這麼一點了。」

這時辛主任已經趕了上來。看見街邊有不少石碾石磨之類的傳統農具依然保存完好,周教授停住腳步仔細觀賞了一番。辛主任說這些東西有的還用着。深山溝里經濟發展慢,用的工具也顯得落後。葉青林看着周教授說道:「我剛才正想向您請教這個問題。我覺得發展旅遊未必一定要有先進的、科技含量高的東西,有時候越是落後的資源越有優勢。像這裏的資源條件,搞古樸旅遊也許是一條不錯的路子。」

「不錯,」周教授說,「在城市裏,隨着經濟的高速發展和工作生活節奏的加快,人們普遍感到了沉重的精神壓力,渴望到一種寧靜、散漫的環境中尋求暫時的解脫。近年來,一些地方悄然興起了鄉村旅遊,正是迎合了都市人的這種心態。你說的古樸旅遊應該算是鄉村旅遊的一個種類,完全可以嘗試,比如在這裏可以搞搞農家小院、農家旅館什麼的,讓遊客回歸自然,體驗一下山村的傳統生活方式,對於城裏人來說,那是多麼愜意的享受啊。」

得到周教授的贊同葉青林不無得意地笑起來,繼續說:「這裏有很多東西,對我們來說已司空見慣,但在你們城市人眼裏可能就是新奇的,比如傳統的牛車、手扶式耕犁、馬燈、舂米石臼、紡車、織布機等等。對了辛主任,這個村好像有一棵長在屋裏的樹是吧,我還沒見過,在誰家呢?」辛主任指著左邊一個衚衕說:「就在裏邊這家,等吃過飯可以看看去,現在都快一點了,先吃飯吧。」

王曉雲和薛琪一聽特別好奇,非要先看樹不可,於是幾個人就進了這戶人家。這是一個暴發戶,主人做生意發了財,不久就要舉家搬到縣城定居了。現住的這個家是一套四合院,房子也全是石頭砌成的,除了北房上的電視天線和主人腰裏別的手機幾乎看不到現代化的痕迹。那棵樹長在南屋裏,是棵高大的梨樹,樹身從屋頂上冒出去,枝繁葉茂,結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梨子。主人介紹說,它原來長在院裏,後來蓋南屋時因為它結的梨又多又大又甜沒捨得刨,就專門在屋頂留了一個洞,把它圍在了屋裏。幾個人都覺得稀罕,紛紛爬到房頂上與這棵梨樹合影留念。

老金家院子裏的石桌上已擺滿了酒菜。石桌不夠大,旁邊又接了一張摺疊式茶几,周圍擺了十幾隻小坐凳。老金正在廚房裏幫老婆包餃子,聽見動靜忙出來招呼大家洗臉入座。薛琪和王曉雲要進廚房幫忙,老金的老婆說地方太小甭管了就快包完了,二人見確實沒地方坐才又退了出來。周教授說還費勁包什麼餃子,太麻煩你們了。景區的廚子老劉從廚房裏探出頭來說:「我說吃腌肉麵條吧,可老金他爹死活不讓,說家裏常年不來一個客人,咋能讓人家吃爛麵條子。又說昨天剛打到一隻狍子,正好包狍子肉餃子吧。」周教授說:「這倒是稀罕東西。只是,你們這裏沒有禁獵嗎,難道還有獵槍?」葉青林搶在辛主任前頭解釋說:「是用夾子或者陷阱捉住的,現在哪還有獵槍呢。」

葉青林又要去請老爺子,老金說去山上割草還沒回來。正說着,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漢肩扛一大捆青草進了門,知道就是老金的父親,忙跑過去要接住草捆。老人說不用沒多沉。說着走到牛槽邊把草捆扔在地上。葉青林看那捆草不小想掂掂重量,但使出全身力氣也沒提起來,坐到一邊呼哧呼哧喘氣去了。其他人試了試都不行。老金用一隻手提了提說大概有一百五六十斤,眾人聽了直咋舌。當知道老人已七十八歲高齡還經常上山勞動時不禁紛紛驚嘆,周教授和張一銘羨慕得不得了。

辛主任見大家只顧說話,便催促道:「時間不早了,咱們邊喝邊聊吧。」

眾人請老人一塊坐,老人連連推辭,被周教授和張一銘硬勸在了座位上。

喝下一杯酒,葉青林對老金笑道:「老人這麼大年紀還要幹活,該不是你這當兒子的不孝順吧。」老金說:「前幾年就勸他別再上山了,可他就是不聽」。老人呵呵笑道:「我的兒孫們都很孝順,是我自己閑不住,怕歇出病來,就經常找點活干。我這體格還不算最好的,北邊嶺頭上的老印兩口子,男的九十歲,女的八十六歲,還能上山幹活哩。人家的孩子們也都挺孝順,是老倆閑不住。這人嘛,活着就得干點活。咱們常說人是動物,啥叫動物?動物就是活動的物件兒,只要活着就得勞動。」

眾人被老人的「高見」逗得哈哈大笑,但也都覺得其中不無道理。葉青林注意到,薛琪在臨笑之前總是先把嘴裏的食物咽乾淨,然後才攆上別人一起笑。

受老人的感染,眾人都感到自己的體格一下子健壯了許多,心情格外興奮,喝起酒來豪氣大增,連一直不怎麼喝的曾璽也連灌了三大杯。

這時進來一位小夥子,對老金他爹說:「爺爺,我這手指上的葯布能拆了么?」老人說:「已經七天了吧?能拆了。」說着捉住小夥子的手把葯布撕了下來。眾人見他的手指上除了一點血跡並無傷疤,就問怎麼回事。老人說前些日子他上山幹活把手指砸傷了,我給他上了些葯,現在好了。周教授說那應該有疤痕才對呀,砸傷不是扭傷,不會沒有傷口的。辛主任介紹道:「這你們就不清楚了,老爺子這是祖傳的絕技,已經傳了一百多代了。不管是燒傷燙傷還是划傷碰傷,只要是傷口,哪怕已經潰爛流膿發臭,用他的葯不出七天准好,而且不留一點傷疤。」眾人聽了莫不連連稱奇,又說看老爺子外表不像個醫生。老爺子說山野之人會點雕蟲小技哪敢自稱醫生呢?我家祖上從來不以大夫自居。周教授說:「我後背上前些日子被蚊子叮咬了一下發了炎,去醫院換了幾次葯還沒好。都快一個月了,想不到這麼點小毛病倒成事了。您能不能給我些葯?」老人答應着去屋裏拿出一小罐葯末給周教授敷上,周教授立即就說不疼不癢了。老人笑呵呵地說七天好不了,我這秘方就從此不往下傳了。辛主任又說:「這還不算奇呢。老爺子還有一種接骨的絕活,骨折了服下他的草藥一個月准好,而且不用打石膏。斷骨長得那個快,你能聽見嘎巴嘎巴往一塊長的聲音。」眾人都不信,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個月能長好已經是奇迹了,怎麼還能聽到嘎巴聲?不可能不可能。恰在這時鄰居老太太抱來一條小狗,說剛才不小心把狗腿壓斷了。老人說正好我這裏還剩一點煎好的葯,說着去屋裏又拿出兩個藥罐,從一個藥罐里取出一點藥水給小狗灌下去,從另一個藥罐里取出一點葯末敷在狗腿上包紮好。過了一會請眾人把耳朵貼在狗腿上聽,大家果然聽見了輕微的嘎巴聲,莫不驚奇萬分,嘆為觀止。

周教授咋著嘴說:「你有這種神奇醫術,何必埋沒在山溝里,幹嘛不出去開辦藥廠或醫院呢?」一直沒說話的老金笑道:「這藥方是一位世外高人臨死前傳給我祖上的,當時交代說只許用此方餬口,不許靠此方發財。因此我家就傳下了這條祖訓,我爹不敢違背,我也不敢。」王曉雲問道:「你也會嗎?」老金說:「這秘方只傳給長子,我在家裏排行老大。」這時曾璽走到藥罐邊取出一點葯末說:「你不傳我也有辦法,我回去找專家化驗一下,不信當代的先進科技解不開這個謎。」老人呵呵呵地笑着說:「任憑你科技有多先進,你也解不開,就算我透露一些奧秘你也配不成我的葯。我告訴你我的葯里有童子尿,可你知道出生幾天的童子尿才有效果么?你知道什麼時辰的童子尿最管用么?幾十種草藥混在一起,不管哪一種,生長的季節不一樣,療效也不一樣,你怎麼能搞清楚?亂用的話不光治不了病,弄不好還會把人治傷治死,你敢亂用么?」曾璽聽了只好作罷。眾人紛紛讚歎中醫的博大精深。

薛琪和王曉雲一直小口小口地抿著啤酒。二人開始吃菜只挑素的,直到上來一盤野山蔥炒腌肉才忍不住吃起來。這一帶有種傳統風俗,每到臘月家家戶戶殺豬。他們的豬全是用山上的青草野菜餵養成的,肉質特別鮮嫩。豬肉一般不賣,除了留出一部分過年和送給親戚朋友一點,其餘全放進粗瓷瓮里用香油腌起來第二年慢慢享用。那香油也是用播種后自然生長的芝麻磨出的,口味純正地道。腌出的肉油而不膩醇香撲鼻,不由人不饞。

「此肉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吃。」葉青林感嘆道。大家哄然一笑。辛主任說:「怪不得張一銘叫你詩人呢,吃飯還要吟詩。不過古人的詩句套用在這裏就糟塌了,吃個肉能有什麼詩意呢。」薛琪說:「吃肉也有詩意啊,南宋大詩人陸遊不是有一句『吾儕飯飽更念肉』嗎?」

辛主任正說笑着放了一個響屁,眾人都沒在意,繼續吃喝說鬧。不知王曉雲對薛琪耳語了幾句什麼,只見薛琪忽然扭過頭去咳嗽起來。葉青林正好挨着她坐,見她臉憋得通紅,問她怎麼了。薛琪搖搖手清清嗓子轉過身來,但突然又扭過頭去。這次葉青林看清了,原來她正偷着笑,便問她笑什麼。薛琪收住笑容說沒什麼,可話音剛落又笑了。葉青林湊近她問她到底笑什麼,薛琪死活不說。葉青林忽然靈機一動噗地樂噴了,這下該薛琪問他了。葉青林趁別人不注意悄聲笑道:「我知道你們笑什麼了。」薛琪笑吟吟地問道:「笑什麼?」葉青林說:「就是你們笑的那件事。」薛琪說:「廢話。說出來吧,我看你聰明不聰明。」葉青林笑笑,用手遮住嘴巴說:「此屁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聽。對不對?」薛琪會心地笑起來。

正在這時,值班室的小武打來電話說荊副主任讓葉青林往他辦公室座機上回個電話,葉青林忙掏出手機走到一邊打了過去。荊副主任拉着官腔說:「孟副縣長屋裏的空調忘了關,你趕快去關掉。」葉青林心想你明明知道我正在陪客人,一百多里地我怎麼去關?便低聲下氣地說道:「荊主任您看這樣行不行?您能不能派個人用身份證或者什麼硬紙片把門鎖捅開?這麼遠我實在是沒法趕回去。孟縣長屋裏那股電線老化了,沒人的時候怕引起火災。」荊副主任生硬地說:「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反正你必須把空調關上!」說完啪地掛了電話。葉青林想了想便打電話請小武幫個忙,小武不情願地說我沒帶着身份證,到哪裏去找硬紙片啊?葉青林又打通了趙林東的手機,趙林東張嘴就說不管,不就是費些電嘛,機關里一年幾十萬電費都交了還在乎這點屁事?著了火更好,我巴不得把那些王八蛋全燒死呢。葉青林一時為了難,再求別人吧看看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沒辦法只好給老婆宋海燕打了個電話。剛打完小武又打來電話不好意思地說要不我替你辦一下吧。葉青林忙說謝謝謝謝。

經張一銘提議,薛琪坐到一邊為老人畫了一幅素描,老人高興地敬了薛琪一杯酒。葉青林對薛琪的才華頗為讚歎,這女人好像胸有成竹似的,抓特徵特別准,幾分鐘就畫好了。

薛琪作畫的時候,鄰居幾位老太太走進來站在牆根笑眯眯地看着她評頭論足,老金請她們過來吃菜她們才慢騰騰地走開了,嘴裏議論道:「這閨女,長得跟仙女似的。」

話題由此扯到了神仙鬼怪上。老金他爹對鬼神之事深信不疑,還講了自己親歷過的一件怪事。前些年有一天他正在院裏這棵柿子樹下靠在躺椅上午休,忽然看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進了院徑直去了西屋。他清清楚楚記得那位小姑娘長的白白凈凈,穿一件藍底白花的小布褂子。那時西屋沒住人只放着幾瓮糧食,他連忙起身走過去想看個究竟,但連影子也沒找到。

薛琪和王曉雲聽了緊張得不時向西屋偷望,一時間覺得那個屋子充滿了神秘色彩。葉青林對這種事頗不以為然,說那年煤礦透水死了好多人,我親手抬過十二具屍體,夜裏也抬了,怎麼沒看見一個鬼呀,怕是您產生了幻覺吧。這話立即受到張一銘反駁。張一銘說鬼魂說不定也是一種客觀存在,只是現在科學還解釋不了,就說是迷信,沒準以後真能揭開這個謎哩。接着他也講了發生在他老家的一件離奇事。說他們村有個人叫二臭,經常為非作歹,算命的說他必不得好死。說來也巧,有一年正月初二晚上,二臭睡到半夜被一陣叫門聲驚醒。他邊答應邊穿上衣服出來開門,可開了門卻沒有人。他在空蕩蕩的衚衕里張望了一會,剛要轉身回家,猛然看見斜對面的牆根下有個白影飄了過去。回到屋裏對老婆講了,老婆不容置疑地斷定這是鬼叫門,囑咐他第二天別出去,等她找個巫婆破破。不料第二天早晨老婆剛走,二臭就獨自出了門朝村外走去。當時正下着漫天鵝毛大雪,二臭鬼使神差地冒着雪跑到了鐵路上。有人看見他徑直迎著一列火車走了過去,任憑火車怎麼鳴叫他硬不知道躲閃,結果被撞了個粉身碎骨。

這事無論真實與否,都讓人聽了感到毛骨悚然。眾人只覺得脊樑溝里嗖嗖冒涼氣,薛琪嚇得縮起了香肩。

葉青林忽然想起有關小矮人的傳說,就問了一句。老金的爹講道:「這東西以前見的人多了。解放前那會兒,有一天夜裏我聽見院子裏的雞亂叫,以為是黃鼬狗子偷雞,正要起來,隔着窗戶往外一看,見月光下有幾個光屁股小孩,正在用棍子往雞窩裏亂捅,捅幾下就跑到窗戶這邊來聽聽屋裏的動靜。我知道它們不偷雞,只是在使壞找樂子,就沒理會它們。它們鬧了一陣子就走了。」

葉青林問道:「會不會是鄰家的孩子們?」

老人說:「不是不是,那時候俺家獨自住在半山腰月亮台那邊,離最近的人家也有一里多地,誰家的孩子會半夜裏跑來玩?再說又是冬天,哪個孩子能不穿衣裳?那就是小矮人兒。這東西膽子特別小,見人就跑。」

老金也說:「我也見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時候,我在山西做工。那時候從俺村到山西只有一條小山道,兩邊全是陰森森的森林,很少有人路過,白天也挺嚇人。有一次從山西回來,我一個人正順着那條小道往回走,忽然看見前邊有一個光屁股小孩。我以為他是跟着大人來挖藥材的,就喊了一聲。小孩回頭望了我一眼,撒腿就跑,我就在後邊追。追到一個石頭縫跟前,那小孩鑽了進去,又回過頭扒在口上望着我。我看得清清楚楚,小孩長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白白凈凈的,模樣挺好看。我大喊了幾聲,發現附近根本沒有別的人,猛地意識到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講的小矮人,害怕的要命,趕緊跑回家了。回來還嚇得大病了一場呢。」

周教授他們全都不相信,說這也太離奇了,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葉青林說:「我也常聽人們講起這種稀罕事,怕是真的。這跟神鬼的事不一樣,我總覺得這種小矮人是外星人或者地下人什麼的。」

又熱鬧了一會,大家都說酒喝得差不多了。葉青林和辛主任又禮節性地勸了周教授他們幾杯酒,見他們確實不想喝了才催老金上飯。

餃子是狍子肉餡的,裏邊還加了點野韭菜花,非常可口。王曉雲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餃子,吃了個撐飽。薛琪怕發胖本來說不吃了,但聞到香味忍不住吃了一個,吃了第一個又想吃第二個,不一會吃了多半碗,這才發誓再不吃了,惹得大家一陣鬨笑。薛琪笑得緋紅了臉龐,像三月里小河邊的桃花一樣燦爛奪目。

吃過午飯,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看看時間不早了,幾個人便辭別了老金一家往回走。到了景區門口,文化館那些人也都聚齊了,只等著張一銘和薛琪。葉青林見周教授和張一銘正為一些書法問題談得投機,就主動讓張一銘坐了自己的座位,自己和薛琪上了文化館的麵包車。眾人謝過辛主任,發動着車輛,沿着陡峭的山路盤旋而下。山裏的天總比平原地區黑得早,此時還不到七點已經暮色蒼茫了。透過車窗向下眺望,只見霧氣在群山林海間繚繞瀰漫,把山巒分隔成了一個個黑魆魆的孤島。山下的村莊、公路之類什麼也看不見。回望靈霧山景區,早已隱藏在一片迷濛之中。坐在汽車裏,感覺猶如在雲層之上飛翔一般。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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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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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雲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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