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溝通

第十章 溝通

葉青林在辦公桌前剛坐下,趙林東進來壓低聲音說,最近又要提拔幹部了,葉青林忙問你聽誰說的,趙林東說是昨晚吃飯時組織部的人透露的消息。葉青林不禁心裡咚咚跳起來。他私下裡認真分析過,政府辦再提拔幹部非他和路強莫屬。一來只有他們兩個是後備幹部,二來無論從資歷方面講,還是從工作成績看,都能輪到他們。路強是未縣長的秘書,自然佔據絕對優勢。其他人就不行了。趙林東一向直言不諱,得罪了不少人,張主任尤其厭煩他,這是他最致命的劣勢。單憑這一點,他在張主任手裡就休想晉陞。甘副縣長的秘書趙秋水是個謹小慎微的人,領導派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不派他他就整天在辦公室干坐著,沒有一點超前意識和創新精神,連甘副縣長對他都不滿意。侯副縣長的秘書李正倒是精明強幹,但正是由於他過於能幹,把主管副主任尚英強給比下去了,弄得尚副主任很不高興,老在張主任那裡進讒言,惹得張主任也不高興他。特別是前一段,政府要成立一個煤炭行業治理整頓領導小組,在拉成員名單時,張主任指示寫上了尚副主任的名字。侯副縣長發現后責令改成李正。張主任說李正的級別不夠,侯副縣長憤怒地說什麼級別不級別,我不管,我只要能給我幹活的,幹不了工作的官再大我也不用。張主任畢竟不敢與縣領導正面衝突,只好忍氣吞聲地遵照侯副縣長的指示辦了。不過,從侯副縣長屋裡出來,張主任就把李正叫過去劈頭蓋臉罵了個狗血噴頭,把自己在侯副縣長那裡受的氣轉嫁到了李正頭上。為此,李正與張主任之間的隔膜進一步加深。

張主任曾經對人說,當官就是為了自己少受一些氣,而讓別人多受一些氣;如果自己不小心受了氣,就要找個替罪羊把氣撒出去,使自己的心理達到平衡。

至於別的科室那些同志,他們來政府辦工作時間都還短,根本不在領導考慮之列。葉青林就不同了,孟副縣長非常欣賞他,經常在未縣長和張主任面前對他大加讚揚。張主任私下裡也向人透露過打算重用他的意思。想到這些,他感到坐立不安了。他知道,不管自己提拔的希望有多大,只要還沒有變為現實,就不能樂觀大意,一些必要的工作還是要做的。比如,請孟副縣長幫著說說話,到張主任那裡溝通溝通等等。這還不能算是跑官要官,而只是一些正常性的工作。否則,你不說不講,人家怎麼知道你在想啥,也許以為你根本不想挑重擔哩。

打定主意,葉青林就對孟副縣長說了自己的事情。

孟副縣長說:「行行行,我瞅機會再跟未縣長和張主任談談。像你這樣的人才,早該提拔重用了。也不知怎麼搞的,現在老提拔那些溜奸耍滑混天磨日的人,正經踏踏實實幹工作的卻提拔不了。我從副鄉長干到副縣長,在領導崗位上幹了半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用人的。我們那時候只要積極肯干,工作出色,就會受到重用,哪像現在這樣上躥下跳地活動。放心吧,我會同未縣長認真地談你的事的。」

除了孟副縣長,他還必須找張主任彙報彙報思想。若單就提拔幹部這種事來說,張主任比孟副縣長更關鍵。領導秘書是在辦公室主任領導下為領導服務的,張主任才是他真正的頂頭上司。

葉青林走到張主任門前敲了敲門,然後小心翼翼地進去。不巧的是,裡邊坐著好幾個人,荊副主任也在場。荊副主任看見葉青林,出乎尋常地點頭笑了笑。從荊副主任這一笑里,葉青林以閃電般的速度捕獲了一個信息,那就是他升遷有望了。因為荊副主任是從來不對副科級以下的人笑的,除非是冷笑、獰笑或者譏笑。既然荊副主任現在這樣對他笑了,就說明荊副主任已經知道他馬上就要被提拔了,提前把這種笑容預支給了他。另外,張主任的笑容也證明了他的判斷是對的。張主任儘管平時對誰都笑容可掬,但那種笑容毫無感**彩。此時的笑容就不同了,明顯帶有親近、友好的成分。葉青林平時看到張主任和荊副主任的臉孔,往往心裡一緊,連腹部的肌肉也往一塊收縮。此時看到的這種笑容,則使他覺得很舒坦,很安全。領導的臉色就像天氣預報的標誌,如果領導的臉像一片烏雲,就預示著你可能要倒霉;如果像烏雲遮著太陽,就預示著你近期不會有什麼變化,一切都平平淡淡;如果像一個太陽,就預示著你可能有好運降臨,你就得抓緊時機往領導跟前鑽。

「你好啊,青林先生。有何貴幹?」張主任笑道。

葉青林是第一次聽到張主任如此輕鬆友好的玩笑話,受寵若驚地說:「不敢不敢,我想往省報上投一篇稿,需要蓋單位公章,特來向您請示。」

「好好好,這是為了工作,儘管蓋吧。」張主任說著扭頭問荊副主任道,「政府辦每年誰上稿最多,屬著青林了吧?」荊副主任說:「是啊,青林除了上稿多,上的刊物也高,今年已經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了兩篇報道。」張主任滿意地說:「太好了,每年能在國家級刊物上發兩條,咱們就不愁年終評不上先進單位了。青林你有這方面才華,以後還得繼續發揮專長,為咱們政府辦多爭些榮譽。」葉青林忙謙恭地說:「我有什麼才華呀,主要還是因為您和荊主任領導有方,對學習抓得緊,對我這內因產生了巨大作用,不然我的稿子恐怕連市報也上不了哩。」張主任滿意地笑道:「這話就說反了,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內因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啊。」葉青林不無下賤地獻媚說:「教是主要矛盾,學是次要矛盾嘛。」張主任和荊副主任都哈哈笑起來,說青林太謙虛了。

二位領導是第一次用這種尊重的語氣同葉青林說話,他心情開始舒暢起來。看來提拔太重要了,僅僅是一個還沒有落實的副科級,就能使人得到每個人都天經地義應當得到,卻有很多人得不到的尊重。

說了一會輕鬆的恭維話,葉青林見在座的人都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告辭出來,打算晚上到張主任家裡去「彙報彙報」。在家裡更隨意一些,也更容易拉近感情。

回到自己辦公室,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愉快之中。多少年了,他第一次在政府機關里出現這種好心情。以前不管他在外邊有什麼開心事,只要一進機關大門,心裡立刻就會被壓抑、沉悶的感覺所充塞,每時每刻都感到提心弔膽如履薄冰。有一段他老懷疑自己患了心臟病,到醫院又檢查不出什麼事,可一離開醫院又會覺得心臟有問題。此時借著愉快的心情,他把加蓋了公章的稿件裝進信封寫好了封皮,又草擬了孟副縣長一篇講話稿,精神抖擻地送到了文印室。之後又通知了下午的一個旅遊業發展座談會。他發現,今天無論幹什麼事效率都特別高,頭腦也比以往清楚。

忽然,貴志兵打來電話說關利均的腎移植手術已經完成了,一切都很順利。最後的醫療費是陳傑補齊的,陳傑一共捐了十萬元,還說延續治療需要多少錢儘管告訴他。這又是一個好消息!

葉青林心花怒放地說:「看,是不是,我當初說陳傑會幫忙的,你還冤枉人家,說人家是白眼狼,這下你沒話了吧。」貴志兵說:「不管怎麼樣吧,這件事他做的才像一件人事。既然他心裡還有同學們,幹嘛不平時對弟兄們好一點呢,非要等別人有了大事才肯出力。人哪能老有大事呢,難道咱們不得尿毒症,他就一輩子不理咱們嗎。真爛。」葉青林設身處地地說:「這就不好說了,也許人家生意忙,平時顧不得搭理咱們吧。」貴志兵淡淡地說:「比他大的老闆有的是,難道人家都像他一樣嗎?我才不信哩。不管怎麼說吧,在利剛這件事上他表現不錯,總算沒讓同學們失望寒心。」

通完電話,王振明又來電說請他晚上去喝酒。他本想推開,但考慮到今晚辦事還需要向王振明借兩千塊錢,就答應了。自從上個月給關利均捐了那筆款,家裡的錢顯得非常緊張,不得不把消費降到了最低水平。手機費每次只交十塊錢,而且能不用手機就不用,見了生號乾脆不接。煙買最便宜的,與村裡老農民抽的煙一樣,並且能多蹭別人一支就多蹭一支。宋海燕連洗髮膏也盡量省著用,胸罩破了也不敢買。上次她下夜半因為摩托壞了,就一個人摸黑走了回來,連的士也捨不得打,路上差點遭到搶劫。孩子的零食和營養品暫時停止供應了,新鞋被安排到了下個月買。葉青林覺得,自己家庭的經濟就像從壟溝下針尖般大小的孔洞中滲出的細流一樣微弱,隨時有乾涸的危險。半夜醒來想起這個他常常冒冷汗。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宋海燕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猛然撿到五十塊錢,高興得兩口子謝天謝地。在這種狀況下哪有力量給領導送禮?但不送是絕對說不過去的,現在辦事哪有不送禮的?何況是提拔晉陞這種大事,送一兩千塊錢其實等於沒送,只不過是禮節性地表示心意而已。尤其是張主任,他更看重這個,用他自己的話說會不會送禮是檢驗一個幹部會不會公關的問題,兩手空空去找別人辦事的人肯定不是一個會辦事的人。張主任的前幾任都知道政府辦的同志都很窮,一般不接受下屬的禮物。如果不是遇到紅白喜事等特殊情況,下屬們也並不給領導送禮物。張主任一來規矩就變了,逢年過節下邊這些人包括副主任們,或多或少都要給張主任意思一下表示祝賀,好像那節日是專為張主任家過似的。有些「政治敏銳性」不高的人不知道這事,張主任調來的第一年過春節什麼也沒給張主任買。結果上班第一天機關全體到張主任家聚餐時,送了禮的都在暖氣屋裡,沒送禮的被安排到了冷屋子裡。從那以後單位里的人去張主任家都要拎上一點禮物。葉青林現在到了關鍵時刻,送禮自然更不可少了。

在王振明飯店裡吃過晚飯,葉青林拿上王振明借給他的錢,又去旁邊門市買了兩箱飲料,正要叫計程車,恰好薛琪開車過來了。葉青林上了薛琪的車,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只是路過,正好看見你從王振明那裡出來,就順便拉上你吧。怎麼,去哪裡?」薛琪後邊的問話很輕柔,葉青林心裡蕩漾起一股**。不過,他不肯耽誤今晚的正事,就從后便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輕地說:「我要去張主任家,有重要的事要辦。」薛琪撒嬌似地嘆了幾口氣,換了鄭重的語氣說:「是為提拔的事嗎?」

葉青林沒必要隱瞞這個女人,就承認了。薛琪問道:「你打算送多少錢?」葉青林說:「不用多少,只是一點意思,我們不用像別的單位那樣花一大筆錢買官。」薛琪說:「是嗎,我可聽說提拔副科至少要一萬元。」

葉青林說:「我也聽說過這事。這事放在別的單位可以理解,一來他們離縣領導遠,領導不了解他們,他們只能花錢;二來那些執法部門都有權有錢,即使下邊辦事的小卒子也有辦法撈錢,送給領導一些也是應該的。比如那些管打擊非法開採的單位,說是打擊非法開採,其實他們的實際角色就是非法開採者的保護傘。據說他們保證非法開採者偷挖一天礦石,就可以得到兩千元的感謝費哩。」薛琪問:「怎麼你們縣領導就不管嗎?」葉青林說:「領導們原來不知道這事,後來才了解到的,現在非法開採不是比以前少多了嘛。我說的都是以前的事。」薛琪勸道:「不管怎麼說,我勸你你還是多花些錢,這樣保險。」葉青林解釋說:「政府辦是清水衙門,我哪有那麼多錢,我才不那麼做呢。要是我們也像其他人那樣買官,不白為縣領導鞍前馬後效勞了嗎。要那樣誰還肯在政府辦工作,早都下去了。」薛琪說:「你們政府的事我不懂,你斟酌著辦就是了。」

說話間到了張主任住的政府家屬院,薛琪說:「我在外邊等你吧,一會我送你回去。」葉青林說:「不用了,你還是先走吧。在這裡等著,萬一讓人看見,會亂猜疑的。」薛琪想想也是,就說:「要不這樣吧,一會你辦完事,就給我打電話,我再來接你。」葉青林說:「沒那必要,我打的回去算了,挺方便的。有你來接的時間,我早到家了。」薛琪笑笑,掉轉車頭回去了。

葉青林走到張主任家門口,按了幾次門鈴,裡邊沒人應,估計是在外邊吃飯,後悔來之前沒先往張主任家裡打個電話,問問家裡有沒有人。不過事已至此,只好在樓下等著。他怕被熟人看見,就把飲料搬到樓梯下邊,自己在甬路上裝作若無其事地來回走動。此時已是秋季,夜晚的天氣有些涼了,他只穿了一件襯衣,覺得有點冷,便不時揮舞胳膊,想藉助運動取取暖。

這麼等了好一會,還是不見回來。他怕張主任有什麼事今晚回不來,就打了一個電話。張主任說正在外邊陪朋友吃飯,讓他稍等一下。又等了一會,張主任的老婆於嫦娥獨自回來了。於嫦娥在技術監督局當副局長,是個白白凈凈的女人。她說月奇他們吃過飯又唱卡拉OK去了,回來可能就晚了,讓葉青林有什麼事對她說。葉青林一聽覺得今晚來的不是時候,但轉念一想讓於嫦娥轉告張主任也好,枕頭風作用大著哩。於是跟著於嫦娥上了樓,把東西搬進裡屋。於嫦娥毫不客氣地讓他放在地上,就像對送貨上門的商店僱員說話一樣。葉青林打著哈哈坐在了沙發上,和於嫦娥說些閑話。在送禮這種事上,他比以前進步多了。以前,他老覺得給領導送禮是寒磣人家,好像人家希罕那麼點東西似的。往政府辦調動的時候,他在這方面還是個生手。那時的政府辦主任姓國,叫國永可。他第一次去國主任家裡帶的是一箱蘋果,國主任客氣著伸手去接時,他卻正好轉過身去想把蘋果箱子放在茶几上。等發現國主任伸出的雙手,轉過身來想遞過去時,國主任的手又放下了,他不得不又轉過身放在了茶几上。等手忙腳亂地坐下,才發現蘋果箱子放的不是地方,正好放在國主任坐的位置前,離嘴特別近,使得國主任一說話就好像要啃蘋果一樣。從那以後,葉青林開始研究送禮的學問,現在已經上升到理論高度了。

葉青林少坐了一會就起身告辭,隨手把一個裝有兩千塊錢的信封交給於嫦娥說:「這是我給張主任的思想彙報材料,麻煩您轉交給他吧。」於嫦娥沒有推辭就收下了,說道:「月奇昨天在家裡還提起過你,說你挺聰明,挺能幹的。」葉青林支棱著耳朵想聽下句,但於嫦娥不往下說了,就問道:「張主任還說什麼了?」

「我不記得了,你們單位的事,我不喜歡打聽那麼多。」於嫦娥心不在焉地答道。

葉青林不好再追問,於是就告辭出來了。於嫦娥也不挽留,等他一出門便嘭地一聲碰上了防盜門。

葉青林非常興奮,心想,既然於嫦娥接了他的錢,就說明他的事已經**不離十了。現在辦事怕就怕送禮送不進去,如果人家不要你的東西,肯定沒打算給你辦;只有在給你辦事的情況下,才會接受你的饋贈。所謂無功不受祿,這一點傳統美德中國人還是繼承了下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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