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生如夢幻

六 生如夢幻

海水注滿新生成的海灣,稍微平靜,轉眼又象沸騰似的翻開。連續三條人影衝天掠起,帶起十數米高的白色浪花水柱。南情別枝之後又是兩人破水而出,鑽出水面。東面一位手持一根近兩米長,雕刻著複雜花紋烏木拐杖的是南情別枝。南情別枝左側水面浮出那人身穿一襲灰布長袍,已經破舊洗得發白,面目雖極蒼老但仍是精神矍碩,雙手穩定有力,背後負著一柄松紋古劍,猩紅的劍穗從他肩頭露出,也已經斑駁變色。另一邊出現的則是一名挽著道髻的清瘦老道,白須長發,當真有幾分仙人風範,不負「啞仙」之名。兩人與南情別枝鼎足而三,凌波踏水,站在海面上,成品字形將懸浮半空的周洛和琰隱約圍在當中。

琰的性子自來只有她挑釁別人,怎容得別人挑釁她?對於如此明顯的挑釁行為她給予了最直接的回應。流星火旗似的一抹紅光從天而降,只聽一聲脆嫩的嬌哼,琰主動降下高度,傲然屹立在三老間的水面上。周洛也回落到琰身旁,兩人感覺有些詫異:「這三人當真僅是結丹期的水平?」周洛所施的九霄雷火威力強勁,但大凡施展此類需凝聚大量天地元氣的術法,準備時間曠日持久不提,單隻是能量增強也足以使得操縱的難度成倍增長。能量越強越難操縱,這原是天地至理。這九霄雷火未免不夠靈活。以之對付同等級的對手,在攻防及其注重力量操控的華夏難以起到作用,再強的力量打不到對手也是白費!可是四方樓三老都是結丹頂層,在四象陣被毀后仍能一個不傷,實在令人意外。

周洛和琰相對而視,交換一個眼神,都覺事有蹊蹺。

「老夫等與你何仇何怨?」雨水稍弱,天氣仍涼,多九公一襲泛白的舊袍在海風中飄舞,數尺長發只用一根布帶綁在腦後,氣度風姿極是不凡。他雙目修長,濃眉入鬢,眉宇輪廓間看得出來,年輕時必是個英俊瀟洒的美男子。他一對深邃似水,蘊藏著無盡悠遠與滄桑的眼睛緊緊盯著周洛,看似平淡,其中暗蘊著無窮無盡的深怒,向周洛問道:「老夫等人避居東南一隅,自問未曾與閣下結怨,不知閣下為何下此狠手?」

周洛難以作答。

「40年前一念之仁,未取姓梁的小輩性命,一招錯,滿盤皆落索,也罷!也罷!當今天下英才輩出,老夫這點虛名原也算不得什麼……」長劍鏗然一聲龍鳴,多九公寶劍悠然出鞘,橫握在掌心擦拭,松紋古劍在他掌中「錚錚」作響,「此劍名『寒螭』,已有一百二十五年未飲人血,今日便請閣下一併成全了吧!」想當年此老也是縱橫捭闔聲威赫赫,天下間有數的人物,為求仙道隱跡山林。先敗於架海紫金梁被趕到香港已經是很令人鬱悶的事,其後天下間能人輩出,金丹高手如雨後春筍一般連續冒出更令他難以忍受。如今連四方樓也被周洛給毀了,饒是多九公百多年道心修養也動了無名真怒,重開殺戒,下了血濺五步,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南情別枝、啞道人與他同仇敵愾,一個怒火難抑,烏木杖向前斜指周洛,雙眼中噴射出憤怒的火焰,另一個啞道人臉上也隱含怒意,解下道髻,取出一柄金光燦爛的三寸小劍來。

「諸位……」周洛開口說道。人與人之間的恩怨有時難說得很,周洛與四方樓本來沒有深仇大恨,一點言語衝突,最多算是一點意氣之爭。他沒有殺人的打算,只有出氣的意思。可是現在,他再是遲鈍也知道麻煩大了!這一場打下來,誤傷白死的成百上千,還不論陸地塌陷、街區沉入大海……「哎!人生總是曲折離奇充滿著意外……」一股銳氣過後周洛已是意興闌珊,沒什麼興緻再與三老打上一場,待要解釋,卻又覺得沒什麼話好說。打到現在,問題已經不是言語可以解決的,即使往日無怨,今日的仇可也結得夠大了。周洛沉吟片刻,話鋒一轉,淡然說道:「一起上吧!」不知不覺間周洛的性格已經開始發生了改變,作出了與之前不同的抉擇。

既然不得不戰,又何必多費唇舌!

浠浠瀝瀝的小雨由散去大半的雲層中落下,在水面上點出大大小小的一個個波紋,一圈一圈層層疊疊向外盪了開去。有時大圈碰著小圈,有時小圈碰著大圈,演示著波紋的折射、反射、干涉,構成複雜蘊含至理的天然美麗圖案。「嘿!想我李南天當年縱橫天下,如今跟作我孫子的孫子輩還要嫌小的人物較什麼勁啊?」多九公向著周洛微微點頭,他是真正老派的修道之人,潛修多年心中的火氣早已磨平了大半,一百多年未曾殺傷生靈,否則當年梁鐵鄯神功未成之時就要折在他手中,也不能只傷不死。這百多年的殺戒不是那麼容易開的,雖然居處被毀心中怒極,但幾句場面話問過,有了片刻時間緩衝,當頭那股怒火過去又猶豫起來。周洛欲言又止的神情如何瞞得過他的眼睛?洞徹人世滄桑,在紅塵中輾轉百年,許多事情李南天都看得相當清楚,觀周洛神色變化他已猜出了事情起因大半。四方樓與一線天宗近年來齷齪不斷根本原因在於路線的分歧,崑崙的活動日益收縮,對各派人士的干涉越來越少,四方樓只想守成,一線天宗銳意進取,而雙方依附勢力、門下弟子本來是極難分清的。方問天亦是四方樓四方執事之一。雙方勢力範圍多有重疊,原先顯現不出,如今行事各異,自然衝突頻生。而南情別枝性情暴烈,雖修道百年不改,又喜歡依老賣老,遇上平常人倒也罷了,金丹高手哪個沒有幾分傲氣?衝突必然!今天這件事倒有大半要怪在方妤身上。李南天心清肚明,略為猶豫,手撫長劍沉吟不決。

南情別枝雖然性烈,對昔日第一劍客卻佩服得緊,三十餘年來以習慣以他馬首是瞻,與啞仙二人俱在等他主意。

冷風拂過,李南天白髮柳須在微帶腥味的海風中飛揚,回想當年敗於梁鐵鄯,40年來坐看華夏後輩高手一個個晉級金丹,意欲一爭雄長的心思終於佔了上風。腳踩碧波凌水佇立,沉寂一百多年的絕代劍客雄心再起,縱聲長嘯,震得海水波紋皺起,天空雲氣變幻,一振長劍,話語間自帶著一種凜凜傲意向周洛道:「便讓老夫看看吾等三人苦心創研的絕技究竟比金丹大成差了多少,請!」深吸口氣,斜斜向周洛攻出一劍。那一劍刺出,繼勢便如峰巒相接綿延不絕,一重接一重,一層繞一層,連綿劍氣層層疊疊仿似許許多多細小的蜘蛛辛勤吐絲,結成的細密蛛網,又似青絲柔發,層層情絲千纏百結。周洛見那劍尖畫著大大小小的圈子,不住吐出一縷縷劍氣柔絲遍布空中,有質無形,看似簡單樸素,其實卻是精妙無比,不由想起件事來:「太極劍!你是李南天!」周洛原是想起方妤對他說過的猜測,隨口一說,並未打算對手回答。不料,忽聽多九公「哈哈」笑道:「不錯!正是張三丰祖師晚年所創的太極劍!你倒是試試老夫劍上勁力比方才如何!」此番話出,等於默認他就是當年李南天。他既然下定決心使出隱藏十數年的功夫也就不再隱瞞自身身份,寒螭劍劍尖吐出道道牽扯數百米長的綿長真氣,聯綿不絕,化作大大小小的劍圈向周洛纏去。招形變式與世間所傳,周洛於同盟收藏中所得全無半分相似之處,但招魂劍意卻分明是太極,一般無二,盡得其神韻。饒是周洛身為金丹高手,當今華夏位列十絕的人物,一時也拿這名動天下的劍法無可奈何。對手忽然間的轉變他自感應得到,周洛本在暗自後悔今日做事偏差,惹下彌天禍端,事有轉機自然不會主動挑釁,敵和而我愈和,兩人雖仍在交手那股狠辣勁卻盡數收了,印證多過比拼。

所謂太極其實仍是金丹級以下使用的武學,張三丰終身成就止於結丹,未能領會外納天地元氣之妙,晚年所創劍法自然也不適合金丹期后使用。但後世弟子自然不會承認,同盟所傳太極拳劍是由當代長老鐵劍齊天改編,簡化為以氣制敵的套路。而周洛眼前見到的又是另一版本的改編。比較而言,單論「太極」上的造詣李南天要比鐵劍真人高上許多。太極拳劍不適用於金丹期以上的戰鬥,太極的道理卻是可以的。李南天版才算得上真正得太極真意,轉化為金丹戰鬥版,齊天真人的改法已失其原意,不過是為祖師遮羞。

只是李南天明明未曾進入金丹等級,如今架式打法卻儘是金丹級的模樣,讓周洛大費思量。他小心分出一股指力試探,勁氣交接,一指點在李南天劍尖。李南天微微一笑,竟是不閃不避,劍尖微昂,向他指尖迎來。周洛疑惑:「難道他竟要與我硬拼真元?」他自持有天地元氣無窮後盾,哪怕你磨鍊百年後天真氣再是精純也比不得真正金丹高手後勁無窮無盡。

指劍相交,周洛又是輕「咦」一聲,真氣朴一接觸他就感到李南天似乎同樣擁有由天地元氣中補充的能力,但卻不是金丹的感覺,微微驚訝。分神思索間忽覺胸口一涼,周洛大驚,一道古怪氣勁循著脈絡直侵心臟,極其精純凝實,恍如鋼針直插進來,分明與丹元真氣極其相似。「難道他竟練成了金丹?一直隱藏到這地步?」周洛微覺駭異,連忙調用丹元真氣阻擋。兩相比較高下立判,李南天劍尖真氣終是不及丹元真氣精實凝結無堅不摧,逐漸融解退縮。但已足以令人驚奇,周洛暗暗思索道:「想不到此人的劍氣竟已達到這等境界,竟能與我丹元真氣略微抗衡,莫不是傳說中的『劍罡』?」他曾聽秋孤葉說過此種功夫,只是當今無人練成,據說是一種精鍊真氣的法門。現今同盟習慣將劍氣外發也稱為劍罡,實是未得其精意。

周洛越打疑惑越濃,四象陣已毀,李南天分明未曾煉出金丹,可是與他交手卻宛如面對金丹高手的感覺,對這位前代高手他越來越不敢小視,出手越發慎重起來。

時間一長李南天未免漸漸落入下風,他微微一嘆:「仿製的終究是不如真品,比起真正的金丹高手還是有很大差距,不過是勉強有了一拼之力罷了!」他飄身退開,示意南情別枝與啞道人上前一試。

天空中細雨飄渺,雨霧朦朧,天色漸漸黃昏。遠處的天空天地元氣動蕩不安,不是傳來飛速的爆響和巨大的能量聚積感應。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已經持續了7個小時,大雨和雷暴也籠罩了香港七個小時。城中的積水、受困的人群、損失的金額,病死的、嚇死的、淹死的、出車禍死的,種種政府統計最新數據流水般地不斷傳到方妤手裡,全世界的主要新聞媒體都報導了關於香港的「自然災害」。當然,各種新聞報導也同樣及時傳遞到了方妤手裡。

「小姐,還沒有宗主的消息。」方龍走到方妤身邊,說,「國安姓孔的到了香港,阿虎已經去應付他。」

「來了多少人?」方妤眉頭微皺,美麗的額間隆起一座山巒。

「一個人來的。」

「他很聰明!憑他的手下,來多少也解決不了問題。其他人呢?」方龍知道方妤問的是什麼。「百年不遇」又或「千年不遇」被各種媒體以各式各樣辭彙包裝的「天災」,本質、實質……最終可以確定是**!要終結這場錯誤的時間發生在錯誤地點的戰鬥那麼只有兩個方法:等他們打出結果,或者再找幾個同級數的高手解決問題。括符:支援人手等級大於等於金丹,數量不能小於二;再括符:梁鐵鄯除外!也許他一個人就能解決問題。這樣看來選擇的範圍就極明顯了,方問天、花飛花現在一線天宗也在找他們──可惜還沒找到,金丹級高手的行蹤自己人都不是那麼好掌握。撐天白玉柱與架海紫金梁梁子太深,一向是架海紫金梁的首要打擊目標,行蹤向來詭秘。須彌老仙那喜馬拉雅山絕對不能算小,高山尋人難度還有加成,何況他還不一定會在山上。剩下的選擇就很清楚了。至於有戰略意義的威懾性武器,方妤基本不擔心會被用在香港。

「少林、武當、天師三派主要高手從向中央政府遞交條件要求后就消失了,包括華山、峨嵋在內同盟內大部分門派都有相當部分高手消失,甚至有些整個門派轉入隱蔽活動。秋孤葉於昨天夜間離開成都行蹤不明。估計都是因應三大派對政府提出要求的緊急措施──我們掌握不了,特事局也很難找到他們……至於崑崙,暫時情況不明!」

方妤點點頭,捏緊了方龍遞給她的具體情況報告,雨水沿著她的手臂浸濕了紙卷,她縴手發白,A4紙列印的文件在她手下捏成偏偏一條。許多事情並不以人的努力為轉移,方妤感到力不從心的心力衰竭,事情的發展她已經無能控制了,也許她所能作的僅僅是等待。

方妤將目光投降了曾經是陸地的那片海灣上方。

戰鬥依然異常激烈!

雨水比中午小了很多,有時朦朦朧朧的可以看見天空人影劍光飛過。儘管周洛與李南天、南情別枝、啞道人之間的戰鬥已經向比拼印證轉化,但交戰雙方的水準至少也是「准金丹級」、「仿金丹級」,速度與力量絕不是外圍觀戰人群中任何一個所能比擬的。他們也就無從體會其中的細微變化,個中變化只有周洛幾人自己得知。但是觀戰的人群還是本能感到安全了許多,雙方的交戰有了固定的範圍,從午後開始就沒有超出界限。只不時有帶著絢麗華彩光芒的衝擊波閃過讓眾人驚呼讚歎。

新生成的海灣碧波蕩漾,深綠的海水在激蕩的勁風中掀起數尺高的浪花,完全違反自然規律的有時由西向東,有時由東向西,甚至不可思議的由南北兩個方向同時對沖,激起一片驚濤駭浪。海面上一片空曠,交戰的和觀戰的人都越升越高,戰團已經延伸到了高空,僅僅可以看到不是掠過海面的光影勁風,將海水切割開來,在海面上拉出深深的鴻溝。

海水翻滾著,打著旋兒,一個又黑又深,彷彿直通地底的旋渦在海灣中間生成,一隻泡得發白的手臂艱難的從旋渦中伸出。

「呼——」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地底掙扎出來,但澤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漂浮在海面上。浪花衝擊推動著他的身體,支離破碎,海面上漂浮著各種各樣的垃圾殘骸,被海水淹沒的陸地,太多被隱藏的渣滓浮起。車輛、房屋、花草樹木,種種曾經存於在這塊沉入海底的陸地上的物體,在巨大的能量衝擊下變成許許多多知名的不知名的殘骸從水底冒出,如同但澤一般。有些還看得出原型痕迹,另有許多已經難以證明何處而來,星羅棋布的在碧藍起伏的海浪中漂浮。天空異象已經平穩了許多,但在這交戰的核心區域還是一片凶滔惡浪,迷迷濛蒙,劍氣寒光洞澈天際,冰冷的雲氣里金劍白芒飛舞,水藍成團的球勁劃破天空在雲層中央炸開,掀起一陣雲海怒浪,瞬間又被新的雲氣覆蓋。海浪推涌,彷彿回應著空中的激戰,掀起尺許高的浪花,碧色的海水翻卷。

「咳,咳~~」一口海水由喉中灌入,但澤劇烈地咳嗽,幾乎開創幾千年來海皇神位繼承者淹死在海水裡的先例。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力量,但澤現在的狀態並不會比一個普通人更強壯。他咳嗽著,全力控制著下沉的身體,在海浪中載沉載浮。一朵浪花將一個漂浮的物體送到了他身邊,但澤吃力的攬住,勉強穩定著身體,心中哀告祈求這一波海浪的衝擊儘早過去——他從不知道大海也會如此可怕!海天變色,伴隨著天空又一次力量的碰撞,巨浪浮空,但澤死命掙扎,緊緊抓住怒海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宛如一葉扁舟高上低下,苦苦挨過一次又一次高高湧起的海浪。直到水勢稍微平靜的間隙,但澤才有機會喘息。他抬起頭來,仰望天際,眼睛一片水霧迷濛,雨水順著臉頰流下,失去了大部分的靈覺感應,但澤並不能清楚看到什麼,只能憑藉自己的身體來感受空中的激斗,但即使這樣他也知道交戰雙方的強大。鬼神莫測!但澤不知道他的父親、他的老師提供給他的名單是否正確,但他確確實實的知道,這場戰鬥的激烈是他平生僅見,遠遠超出他所能評判的水準!

「豈有此理呀!在城市中打如此『高水準』的戰鬥……」但澤咬牙切齒同時也目瞪口呆,「東方人的行為還真是奇特啊!」他不知道這場戰鬥的起因,也還猜不透結局,但是毫無疑問會增加他此行的難度。但澤必須觸使華夏儘可能多的頂級高手參與華夏政府與教廷的約斗,而這無疑取決於雙方的關係,在這種時候發生這種事無疑會產生極不好的影響。「必須想出個辦法……」但澤腦筋急轉,籌劃調整自身的計劃,為華夏人內部的安定團結盡心儘力,換個時間來說,他倒不怎麼介意。

一團烏黑由他手中木樁的盡頭漂浮起來,千絲萬縷的在水中,但澤生出不好的預感,扭轉木樁。一具只剩半截身體的死屍被穿在離他雙手不遠的木樁盡頭,似乎是一名女子,被斷裂的木質房梁刺穿伴隨著居住的陸地沉入大海,又因為木樁的浮力由水底浮起,腰身斷裂,海水進進出出胸腔里已被洗刷發白。強烈的嘔意由但澤喉間湧出,酸水翻湧,似乎所有腸胃都在造反,他劇烈地嘔吐。青黃混沌的汁液混在海水中又黏回身上,但澤更加劇烈地嘔吐,眼淚鼻涕爭先恐後噴涌而出。他主動放棄了救命的木樁,水面上處處漂浮著極令人噁心的物體,遠遠漂浮到一塊稍微乾淨的水域,但澤大口喘息。他並不曾經歷過殘酷的戰鬥,更不曾見識過頂級人物在城市中交戰,許許多多是他心靈承載不了的。但澤幾乎不敢想象,從交戰開始他就被囚禁在四方樓中,如果不是四方樓核心建築深入地下近百米,如果不是對方同樣加強了水能量的調用,如果不是波塞東一脈對水元素的獨特親近能力……

天空濃厚的雲層壓得極低極低,煙氣迷漫,厚而輕,似濃還淡,宛如隨同他負荷不了劇烈消耗的身體里無力飄渺的意識一般的飄忽。忽然,妖異的電光照亮輕雲煙霧,閃電洞穿雲層,劇烈的疼痛彷彿直接產生在但澤心底,心頭大痛,「哇!」鮮血由他口中噴出,但澤下意識的瞪大雙眼。

萬劍流觴!

千道萬道白色的劍氣流光劃過天空,象無邊無際的羽箭向同一個目標射去,一團團水藍的光球氣勁盤空飛舞。周洛與三老的戰鬥還在繼續,李南天爐火純青的太極劍訣,劍氣千幻萬道如雨密集,南情別枝一枝烏木杖揮舞有如瘋魔,啞道人御劍術更是出神入化!只見他袍袖一揮灰雲繚繞中一股金光大盛,一點三寸長的細微金劍騰雲而出,如同一條金龍掙破茫茫雨霧,向著周洛衝來。

「來得好!」憑藉不知何來的吸引天地元氣本領、百年苦修精鍊的真氣,四方三老名不虛傳,都抵得上秋孤葉、謝翩翩等人七八成實力。為了對付周洛,他們連壓箱底的功夫都用上了。「寒岫神劍」李南天雖不及梁鐵鄯整理收繳的各派秘籍,無師自通晉級金丹那麼神奇,天資秉賦也是極高。只是由於所學太過偏重武學,於道法一竅不通,才會久久卡在結丹頂層難以寸進。要知道金丹期與結丹期最主要的區別就在前者能夠直接運用天地元氣而後者不能。李南天進山修道,實質而言修鍊的還是體術武功,道家典籍讀破,打坐練功仍舊按方抓藥,還是原來搬運內息那一套。到了香港之後雖然對道家法術,甚至西洋魔法都有涉獵,怎奈心中定見已成,要麼苦心磨鍊內氣搬運,希望能夠金丹大成;要麼投機取巧,希望能夠由道術、魔法中找出一條道路,仿製金丹高手諸般能力,卻不知兩者實乃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一步差,步步差,至今不悟,令人扼腕嘆息!不過天長日久,他悟性、造詣雙高,又有同梁鐵鄯、方問天兩大金丹高手交鋒的經驗,博採眾家之長,倒真給他土法鍊鋼,將金丹高手的能力模擬了個**不離十。此法說來簡單悟來卻難。交手半晌,周洛已從三老手法中看出此中變化大半由西方魔法而來。周洛暗自疑惑:「若說以李南天百五十多年的功力,借用西方魔法中吸納、調動天地元氣的『偽先天』方式倒是真可以模擬金丹級的戰力,可是華夏佛道無論法術、體術,無一不是從培養內氣入手,哪怕是利用天地元氣施法的道術也是先以內息為基礎引用;而西洋魔法卻是削弱內氣,由外氣入手。雖說殊途同歸,練到金丹大成終是勾通內外,但入門途徑卻是截然不同,相反還有衝突。一個人總不可能一邊凝鍊內息,一邊削弱內氣,萬不能同時入手!李南天、啞道人、南情別枝真氣如此渾厚,按道理應該不是,可是……」

既是模擬調動,速度上終是慢了幾分,此戰堪稱周洛與水準相近對手打的最不兇險一戰,又比同琰對戰多了幾分從容,手上妙法紛呈,全心沉浸在道術體驗中。見啞道人金劍御空,大喝一聲,心頭靈機閃念,指捏雷訣,六道電光照亮天地雲層,雨水也染上了顏色。

牆上的玻璃無聲震蕩,良好的隔音效果阻止不了雷音震蕩的餘波,大幅的玻璃幕牆娑娑振蕩。這本來是優質高價的套房,不過在奇怪的熱帶風暴忽然在香港生成后,俯瞰海景的巨幅玻璃幕牆已經失去了魅力,取而代之的是緊俏的低矮堅固建築紛紛被歸家不得的人群擠滿,甚至許多人希望搬進鋼筋水泥的碉堡居住——如果有可能的話。

大自然的威力!應該說周洛和四方樓三老的一番激戰比梁鐵鄯擊敗花飛花吸引了中央更多的目光。外行看熱鬧,有資格觀看梁鐵鄯VS花飛花實況攝影的相對而言全部算得上外行!如果說梁鐵鄯、花飛花能夠極大程度上控制自己的氣息,既節約力量也使得對周圍的環境影響不那麼大的話,比較而言,粗放式戰鬥的周洛與金丹未成,根本無力控制的李南天、啞道人、南情別枝幾乎是肆無忌憚的釋放著己身的氣息,擾動著天地元氣,引發天候的劇烈變化。天地變色,風起雲湧,衛星雲圖顯示大範圍的雲層,香江流域大雨瓢潑,看起來比一組組枯燥的數據威勢更是驚人。

濃厚的積雨雲籠罩了幾座城市,附近的許多地帶都有不同程度的降雨。即使執掌特事局大權的孔副部長也無力回天,不得不在幾乎天威的災害面前低頭,從北京飛廣州,乘坐汽車前往香港。越靠近香港雨水越是密集,狂風暴雨,往日不過彈指一揮間的150公里距離舉步維艱,事發近7個小時孔逸樂才艱難的抵達香港。每次想到這裡他都會謂然感嘆,僅僅靠近都這麼難,還談何處理啊?站著說話不腰疼!他作不了什麼,事實上孔逸樂確實沒什麼可以作的。儘管理論上他掌管著生殺大權,一線天宗、四方樓、周洛,這一場大戰造成的經濟損失數以億計,數十架航班晚點,大量旅客積壓,整個珠江區的經濟運作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這還不算巨大的心理影響……而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損失更加難以統計,大水淹城,海龍捲不正常的異動,環繞這這座港城吸起大量海水,連續的雷擊、暴風,僅僅是在災難突發前半個鐘頭引發交通事故中傷亡就超過百人,前前後後,保守估計死傷人數也會突破千人大關──如果事態不再擴大的話。這樣的人讓他怎樣制裁呢?臨機處置的權力,有個屁用!孔逸樂狠狠地詛咒,事實上他也明白中央的意思,目前可以作的事情實在太少了……

事實上孔逸樂更不可能象方妤、方龍設想的一樣投入一位兩位金丹高手解開眼前的困局。四方樓三老對特事局是陌生的人物,檔案記載了他們的存在,卻沒有說明他們遠超越結丹期的能力。孔逸樂面臨與但澤相似的困境,他無法評判三老的實力,特事局中也沒有誰能夠,甚至方妤、方龍也開始懷疑。在這樣的情況下調動崑崙,或者秋孤葉、白玉柱、楊踏天等等金丹級高手只能越弄越遭。金丹期的人物往往都不怎麼受控制,哪怕是請來了放他們進去,只怕一言不合就會連勸架的也參加進去,反而使事情複雜化。如果交戰雙方不聽勸阻怎麼辦?大家一起混戰一場嗎?方妤可以以為這種可能性很小,孔逸樂不能沒有這樣的顧慮。

天昏地暗,金黃色的閃電透過玻璃幕牆照亮了坐在牆邊的兩個人影,整整兩個小時孔逸樂與石虎坐在幾前毫無意義的閑扯。

沒什麼可談的,事實也沒什麼好談的,還遠未到塵埃落定的時候。僅僅是不言而言的言語雙方已經交鋒多次。若論修為真元石虎年紀雖輕,境界卻是遠遠超越孔大部長,方問天親傳弟子豈同凡響!真氣修鍊固然可以使人神智清明,精力倍增,記憶力大大提升,可是,勾心鬥角,靠的更多還是經驗和閱歷的積累。石虎頭腦的硬體上超越了孔逸樂,可是一線天宗又或香港商界、黑道沒有一種思路比得上宦海沉浮鍛煉人。過於年輕,正如同弱隊才出守門員的道理一樣,習慣處於強勢地位的石虎在孔逸樂面前被抽絲剝繭地分析,以職業級的手法牽引著他的情緒。

孔逸樂選擇的房間位置相當合適,儘管號稱是單身來港,國安在港人員早就為他安排好了一切,兩人所坐的方位可以直接看到戰場的天空。灰濛濛的天地間雨霧翻飛,異色的光波氣勁咆哮怒號,撞擊在外牆的玻璃上「吱吱」作響。作為一個年輕人,一個年少有為的高手,一名進入結丹期的後起之秀,金丹級的戰鬥對石虎的誘惑遠大於孔逸樂。方龍與方妤可以現場觀摩,而他,必須坐在這裡應付無聊的老頭子!石虎心不在焉越發煩躁。

「啪!」孔逸樂忽然站起身走到牆邊扭亮了房中的吊燈,一隻文件夾被他放到了石虎的面前。石虎眼中露出疑惑的目光,孔逸樂回到他對面坐下,伸手比了個「請」的手勢,臉上浮現出勝利者的微笑。

窗外驟雨如潑,藏著細微間隔的雙層玻璃幕牆隔絕了密集的雨珠打在外層玻璃上發出的聲響,一點點的水花在玻璃上綻開,打碎了。水流滑落,透過玻璃幕牆的視線一時清明,一時模糊。天上一片昏暗,風雨飄搖,海中惡浪高翻,人於天地間才更知道自身的渺小。兩旁的高樓都籠罩在朦朧的雨水中,雨絲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曲折飄浮,象展開拉長的白色幕布。窗外的天空越來越暗,整座城區電力一段一段的中斷,長時間的暴雨水浸使得供電系統故障連續出現。一片一片的城區里燈光熄滅,暗了下去,即使還亮著的地方也集中在建築低層。酒店大堂人滿為患,即使高層還空置著大量房間,也無人敢於涉足入住。已經入住的旅客也都離開房間,惶恐不安,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能稍稍安心,五樓以上大都陷入了黑暗。

高樓十三層,面向九龍海岸線的一邊,一點亮光由頂層中央透出,透出不遠又被雨絲風雷打散,宛如飄搖大浪中的一點孤島,在風雨中苦苦掙扎。

十三層!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國安駐港公開機構為孔逸樂安排了極少出現在香江旅店中的樓層。站在拉開的窗帘邊,俯瞰風雨陰霾下的九龍、新界。這塊連接在大陸上的梭形半島熟悉的輪廓邊緣崩塌狹長的一條,隱隱約約的海浪拍打著新生成的海岸線。「時間不多了……」接掌特事局8年來從未有過如此險惡的局面,孔逸樂面沉如水,內心深處卻如同眼底惡浪翻滾。長久以來對於同盟、崑崙甚至一線天宗等魔門宗派的認識多建立在梁鐵鄯夜入中南海,顯示出來的可效博浪一擊的實力上,而眼前卻不僅僅是那麼簡單。梁鐵鄯的驚世一擊,周洛與四方三老激戰的餘波盪漾,數十年來儘管種種推測論斷金丹高手擁有毀城滅地的能力,可是當這種能力清晰展現在他人面前時,還是會激起深深的震憾!

甚至是一種恐懼!梁鐵鄯與周洛從兩個方面向他,向特事局,向其後的軍委、政治局拴釋了金丹級恐怖的破壞力。

房間里光芒閃動,藍色的雷電光芒瞬息壓制了乳白的節能燈光。藍光白影交錯閃動,孔逸樂臉上陰晴交錯溝壑萬千,明暗間神色猙獰,他猛然鬆開緊緊抓在窗帘上的左手,轉身回到茶色玻璃几案一端坐下,當他將身體舒散的埋入寬暢柔軟的土耳其式大沙發里的時候,臉色又恢復了一貫的輕鬆自然。

石虎雙眼發紅,手中緊緊抓著孔逸樂交給他的物品,手腕高低不平地顫抖,剛硬帶著細微鬍鬚泛出點點青色的臉上好象瞬息憔悴了許多,不復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一線天宗宗主親傳第二弟子。資料夾打開放在茶几上,白紙列印著密密麻麻的黑字,自由的鋪開在幾面,還有幾頁散落在石虎腳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石虎已經僵持了將近半個鐘頭,意志和耐力都接近盡頭。他抬起腥紅泛著殺氣的眼睛看了回到沙發上坐下的孔逸樂一眼,捏緊了手中的一迭紙張,聲音嘶啞地問:「這是什麼?」

「石東來,山西陽高人,前臨汾政法委書記,公安部副部長,國務委員,政治局委員……

余潔,山西醫科大學教授,廣同醫療器械進出口公司顧問,第四股東……

石東田,江蘇省副省長,省委委員……

石東明,臨汾市紀委主任……

石紀芬,汾陽新風房地產開放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廣威運輸公司董事長……

余同,玉潔親弟,廣威運輸公司總經理……

…………

……」

隨著一個一個的名字從孔逸樂口中複述出來,石虎雙瞳越來越紅,上身前傾,雙手抓住茶几邊緣。「夠了!」茶色玻璃的幾面終於承受不住這位一線天宗後起之秀的腕力,鋼化玻璃如同大大小小的圓珠,「嘩啦啦」碎裂散落一地。石虎將手中資料狠狠地摔下,猛然躍起歇斯底里地叫罵:「你以為有了這些人我就會幫你!你以為為了什麼狗屁親人我就會投靠你們?我在香港流浪的時候他們在哪裡?我在同野狗打架的時候他們在哪裡?你們算什麼狗屁!吃老百姓的,穿老百姓的,還敢厚顏無恥地宣稱養活了全國人民!人渣,敗類……」石虎如同受傷的野獸雙眼放射出血腥的光芒,他死死盯著孔逸樂一直罵到嗓音沙啞,方才喘息著停了下來。劇烈起伏的胸膛顯示了他過於激動的心情,短短時間了似乎耗盡了全身氣力,石虎忽然瘋狂地大笑起來,嘶啞的嗓音向夜梟在乾嚎。「呸!」他扯斷襯衣領口的扣子,拉開領帶與孔逸樂狠狠對視:「老子我憑什麼幫你!」

接著又是一連串的「港罵」夾雜了大量粵語俚語、英文轉譯詞,向著孔逸樂劈頭蓋臉的傾瀉下來。孔逸樂無法盡數明白他說的什麼東西,冷靜自若坐在沙發上,等待石虎罵累了的間隙,彎下腰去,抖開玻璃的碎屑,撥開散落的紙張,拾起夾在文件中的一張照片來。照片看來有些年頭了,相紙微泛黃色,表面很是潔凈,看得出保存得相當用心,還是那個年代相當罕見的彩照。相片當中是一位身著戎裝的老將軍,身後站在四男四女八個青年還有兩個孩子被安置在祖父膝前。

「這是你的祖父,」孔逸樂彈了彈手中的全家福,「已故濟南軍區前空軍參謀長石守義,少將軍銜,把你送到香港是他同意的。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法律的權威在於暴力的維護,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超脫於法律之上都是不能被允許的,都是對國家統治基礎的破壞,一線天宗、同盟,甚至崑崙都不例外。針對方問天,早就有了行動的計劃,秘密選擇家世清白,政治上可靠家庭出生的5歲以上8歲以下的兒童,送到香港。為了保證行動上的隱密,整個計劃持續了十餘年,前後在全國範圍內圈定了23名人選,偽造各種意外,10年間先後送到香港。從進入香港的途徑、理由到安排接近方問天都經過精心安排,耗費了許多後台人員的心血。你在街頭流浪,或者與野狗搏鬥的經歷都在檔案記錄中,這不是什麼秘密。」孔逸樂雙手作了個抱歉的姿勢,「但是方問天何等樣人相信你比我們清楚,不可能過多干涉你到香港后的經歷,為了作到最大程度的真實!你記憶中帶你出逃偷渡香港的父母也沒有在海難中死亡。」他將照片遞向石虎,對於石虎的性格心理無數後台專家進行了詳實的調查、推演,而從初見面開始孔逸樂許許多多看似無稽的問題也是對石虎的試探。多年的習慣使得他小心謹慎,孔逸樂親身驗證,感覺與預先結論沒有太大出入,操控這樣的局面孔逸樂遊刃有餘,曾經無數次他經歷了類似的場面……

石虎顫抖著手腕接過相片,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還記得那個刮著風浪的夜晚,父母帶著他,隨同一大群人登上了擁擠的木船。探照燈、槍聲,漁船翻覆在海里……當他清醒的時候已經被潮水衝上了香港一側的海岸,事情過去差不多30年,忽然有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偽造的!淚水由他剛毅的眼中湧出,一滴一滴滴落,模糊了手中的照片,時而悲傷,時而憤怒。儘管從文件中看到了部分資料,但是聽到孔逸樂親口說穿,石虎內心還是無法接受,骨肉親情、兒時的回憶與被背叛、被拋棄的心痛糾纏在一起,一時之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真的有必要嗎……」石虎的聲音潛藏著深重的悲哀。

「當然是有必要的!事情的發生一定會有他的原因,方問天到港40年,你可以想象他作了什麼。60年代白手起家,勒索、盜竊、強取民財無所不為,哪一樣都夠他槍斃十次八次的!方問天、李南天、南情別枝、啞道人……潮水般湧入香港流亡,這些人生存也要吃飯,修鍊更耗錢財,錢從哪裡來?除了一個『搶』字別無他法!」孔逸樂面色肅然冷冽,接滿一杯溫水倒入口中,緩和乾燥的喉嚨,「惶論比拼較量,劃分勢力範圍。攪得香江地面天翻地覆,好幾年雞犬不寧!你說有中央政府沒有必要關心?」

「直到60年代後期,四方樓權威確立,統一向黑白兩道坐地抽稅,重建地下秩序,整個7,80年代都顯得比較平穩,對民間的影響集中黑道人物和豪門大戶間,可是……」他是真的有些惱怒,「68到84,16年間以垂釣為名駕扁舟出海,方問天常常遨遊海上數月不歸,可是誰人想到這位事業有成的風雅總裁放舟南下,把整條南海航道當成自家遊獵場、儲蓄箱!南中國海到馬六甲海峽至少有5艘大型貨輪,數百海員水手的失蹤和他直接有關!你說有沒有必要?」

「80年代中期后崑崙全面收縮,一線天宗坐地抽稅,東南沿海一帶算得上份量的走私案例個個都要被姓方的抽取利潤三成。一線天宗在南,天魔宗在北,說不直接插手黑道,可是比黑道還黑。還有一個白玉柱,連軍車也多次打劫……」

石虎眼中血絲暴露,搖晃著腦袋,喉間發出沙啞似哭似笑的難聽冷哼:「管制走私可不是一線天宗的責任!我師父只管抽稅,走私案多就抽得多,走私案少就抽得少,你們要想管住幹嘛不先去抓走私的人?軍車?軍車怎麼啦?軍艦運私貨不留下買路錢也別想糊弄!」在方家多年,石虎對師門還是擁有相當深厚感情的,深知其中內幕,孔逸樂的言語不足以打動石虎,他本來不是良善之輩,「你作初一,我作十五!別欺負我年紀小,不懂事,一線天宗坐地抽稅崑崙在哪裡?呸!要不是你們自家見不得人的事我就不信有這麼大方!你們吃肉還不許我們喝湯嗎?」石虎的目光愈發兇狠,孔逸樂也微微心驚,閉上雙眼。許多千絲萬縷的內幕他自然也是知道的,萬事就怕認真,真正追究責任上得了檔次的大錢都和上頭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或者牽涉派系勢力消長,或者是某某衙內在背後支持,歷次大案要案少有一追到底的,最多捕些小魚小蝦。梁老眼裡卻是揉不得沙子,即使最高層也是要受下面影響的,許多人寧可交納三成保護費,被明搶了也不敢聲張,驚動崑崙。按道理一線天宗坐地抽稅、白玉柱打劫軍車梁鐵鄯自然不會不管,可是此人一旦插手就不定追到什麼地方,攪出些什麼人,一發不可收拾,毫不顧忌政治上的影響,絕對的不留情面。偏偏方問天下手既狠且准,每案認真追究必然破壞「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面」。二代都受不了方問天、梁鐵鄯遙相呼應這麼折騰,因此多半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與崑崙的囹圄也有部分是生於此,到得何海登台已是約定俗成。

「是人不能無私,」孔逸樂寧定心神,睜開雙目神情依然自若,「所謂先富起來……『水至清則無魚』,這基本上是二代手中公開的秘密,一切都要有個限度。謀私利,為子孫留財的我不諱言,多得是!可是你以為方宗主知道你的身世會如何?」

石虎沉悶的坐在孔逸樂對面閉口不言,心思紛亂,孔逸樂的言辭正打在他的軟肋,對於方問天,石虎幾乎是一種畏懼的感覺。事情可大可小,方問天積威之下石虎甚至沒有考慮的勇氣。

「方宗主同樣不能無私,有過之而無不及!一線天宗之內你和方龍比方妤本領如何?權柄如何?」他重新撿起散落的文件整理好擺在石虎身旁,「看清楚吧。我並不是要你投入我們,只是一場交易,對我們來說是一筆長期投資,而對於你,你的親人,都會有好處。」

並不需要回答,孔逸樂已經知道了石虎的答案。他忽然想到了蜘蛛這種生物,耐性極長結成柔柔的絲網捕捉獵物。石虎很強,舉手投足間孔逸樂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也不能掙脫特事局苦心經營近40年,以十幾組心理、人類行為學、社會學專家和高級特工的智慧聯手布下的大網。

結局從開始已註定!

送走了石虎,孔逸樂幾乎想放聲大笑,數天以來因為梁鐵鄯展現強勁實力帶來的重壓消失大半,而這股壓力曾經因為周洛達到**。他將目光投向已經看不清什麼了的雨夜,金丹高手是很強,可是人,始終還是社會的!

孔逸樂松下一口氣,關上燈放鬆身體斜躺在長沙發上,他習慣在黑暗中思考。打開手提電腦,使用特殊通訊器材接通總部線路,孔逸樂調出最新信息一條條翻看。「白玉柱、楊踏天……秋孤葉竟然是帶著成都軍區秦副司令的外孫女一起離開……李卓?」孔逸樂重溫著專家聯席會議對周洛性格、心理弱點的深入挖掘分析,腦中飛速思考,計算著可能出現的影響,每一種可能。他必須慎重得多!倒不是周洛比石虎更難對付,恰恰相反,可是面對金丹級的力量容不得半點失誤,任何一絲一毫誤差都可能釀成大禍!誰也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人心難測……

電光乍亮,黑色雲幕中一道蒼虯般張牙舞爪的電光撲向大地,黑暗的房間亮起藍色的閃電。「轟隆」孔逸樂被特別驚人的雷聲驚動,即使有著玻璃隔音也顯得特別嘹亮,震人心弦。窗外的雷電和大雨還在繼續,這場戰鬥不知會持續到什麼時候,「金丹級的戰鬥還真是耐力驚人哪!」孔逸樂伸了個懶腰,他沒有拆解的能力,也調動不了足以拆解的人,甚至無權決定應對的策略,也就只剩下等待可以選擇了。他收起電腦,沐浴更衣,好在酒店熱水供應還屬正常,溫燙的水流衝去了孔逸樂身上的疲乏,也舒解了內心深處的緊張。

回到黑暗中的客廳,忽然,孔逸樂目光獃滯,身體僵直,難以移動分毫。

客廳里的窗戶被人打開,狂風驟涌,雨水飛揚澆灌進來。兩幅窗帘象兩束大旗吸足了雨水獵獵作響。雷聲毫無阻隔的傳入耳中,比方才狂猛千百倍,彷彿直接炸響在心頭,使人心旌搖動,百念雜生。雨水紛紛繞繞。驚、恐、哀、怒、喜、樂,種種不同情緒隨著雨水降落,所有籠罩範圍內數百萬人心靈劇震,思緒飄浮,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一條人影站在敞開的窗前,白髮蒼蒼飄揚,伸手接著飄灑雨水,面對天地間聲聲直擊心靈的變幻如若無物。「能夠將傷人心神的悲魔指訣化入雷法道術中,一場戰鬥使用六大類,十五個變種,四十七種不同法訣,還能夠自出機抒另造新法,這小子法術造詣堪稱天下無雙!」

驀然,火光瀰漫驅盡了天空的黑雲,雨勢為之稍減,另一種密集古怪的爆響遠處傳來,天空象在燃燒彤光耀目,刺眼的光芒射痛了孔逸樂的眼睛。窗前站著那人啞然,翻手將右手掌心雨水倒下,霸氣不減失笑說道:「我收回剛才說的話!」

細細瀝瀝的雨水由他掌心匯入無邊的雨幕。

「總教官!」直至此時孔逸樂才從驚駭中掙脫出來,他揉揉眼睛,失聲驚呼。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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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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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生如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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