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四十六章(下)

95.第四十六章(下)

且說那夕顏命如朝露,過早消亡。源氏公子悲痛萬分,神思恍惚,難以自制。雖此事在半年前即已發生,但他竟一直惦念於心。其他女人,像葵姬或六條妃子,都出身顯赫,生性驕矜而倔強。惟有這夕顫心地善良,溫順可親,與他人迥然相異,實在令人思戀。公子雖遭喪愛之痛,卻仍不自律,總想重新找尋一個雖出身微寒但品貌端莊、無須顧忌的人。故而大凡稍有姿色的女子,只要他稍稍得知,便總愛送信去暗示情停。那些得了信的,幾乎沒有置之不理的。

那種態度陰冷,過分嚴肅,沒有情趣而絲毫不通事理的女子,終究難覓如意之人,只得放棄遠志,嫁個一般的丈夫。源氏公子最初同這類女子交往而中途斷絕的,也為數不少。有時不免想起空蟬的倔強,有時寫信給軒端獲,說至今難忘的仍是那晚燈光的對奕,以及那裊娜可愛的媚態。總之凡與源氏接觸過的女於,他始終難忘。

話說源氏公於另有一個叫做左衛門的乳母,他對她的信任,僅次於做尼姑的大貳乳母。這在衛門乳母膝下有一女子,叫大輔命婦,供職於官中。她父親出身皇族,是兵部大輔。這大輔命婦年輕風流,在宮中與公子異常親密。後來她父母離異,母親改嫁筑前奪隨他去了征地。這樣,大輔命婦和父親就住在一起,每天到宮中司職。

一天,大輔命婦和源氏公于于閑談時偶然提及一個人來:常陸親王晚年得女,疼愛備至。,如今親王去世,此女孤單可憐。源氏公子道:「那夠慘的介於是向她探問詳情。大輔命婦道:「此女品性、相貌如何,我所知不詳。惟覺此人生性喜靜.難以與人親近。有時她和我談話,也要隔著帷屏。與她相好只有七弦一。」源氏公子道:「琴是三友之一①,女子只是與最後一個無緣。我很是想聆聽她的琴音呢。她父親精於此道,料想她定也手法不俗。」大輸命婦又道:「恐不值得你親自去聆聽吧。」公子道:「且不要自視甚高,趁這幾天春夜月色朦朧,你陪我悄悄去吧!」大輔命婦甚覺麻煩,但官門無事,寂寞無聊,就答應了他。她的父親在外另有宅院,為探望這位小姐,也常光顧常陸親王的舊宅。大輸命婦往昔不喜與後母在一塊,跟這小姐卻也要好,也常來此處宿夜。

果如所約,十六日,源氏公子按時而至。大輔命婦道:「真不巧啊!月色朦朧,如此,琴聲恐怕不會清朗吧?」公子答道:「無妨,你只管勸她彈。既來之,聽聽也好,總不能掃興而歸吧?」大輔命婦讓公子在自己屋裡等候。房間異常簡陋,她心中不忍,但也顧不得了,便獨自往常陸親王小姐所居的正殿而去。透過格子窗,只見小姐正欣賞月下庭中美景。正是機會,於是大輔命婦道:「我想起您的琴彈得極好,就乘良宵來此一飽耳福。平時繁忙於公事,出人匆匆,使得不能靜心拜聽,實甚遺憾!」這小姐答道:「彈琴需有知音,你來正好。但你乃宮中之人,琴聲恐不會合你意的!」便取過琴來。大輔命婦不免擔心:不知源氏公子聽了有何感想?心中頗為忐忑木安。

小姐彈了一回,琴聲悠揚悅耳,卻並無高明之處。幸得這七弦琴與其它樂器相比,音色甚好,政公子也不覺難聽。他心中若有所感:「這荒蕪之地,當初常陸親王按照古訓,竭心儘力地□□這小姐,可是現在已影跡全無。此處景象如此凄涼,恐怕是古小說中才有的吧?」他想上前向這小姐求愛,又覺得太過魯莽,一時躊躇不決。

正猶豫時,琴聲倏然而絕。原來大輔命婦乃乖巧機靈之人,她覺得這琴聲並不怎樣美妙,倒不如叫公子少聽。於是說道:「月亮暗起來了。我想起今晚有客,若見我不在,定會責怪。以後再慢慢聽吧。我關上格子廖,好么?」說完,便返回自己房裡去了。源氏公子很覺敗興,道:「我還沒聽清究竟彈的什麼,正想仔細聽來,不料竟不彈了。」看來他還未盡興,接著又道:「既然聽了,那就再靠近些聽,如何?」大輔命婦興緻全無,便回答道:「算了吧。她的光景如此蕭條冷落,靠近些聽豈不更是敗興?」源氏公子想:「這話也有道理。倘男女第一次交往,一拍即合實乃不合我的身份。」但他不願就此放棄,便說道:「那麼,你要找機會讓她知曉我這番心愿!」他似乎另有約會,說罷便急匆匆向外走。大輔命婦便嘲笑他:「萬歲爺常說你這人太呆板,替你擔必。我每次聽到此言,總覺好笑。倘現在你這種模樣,叫萬歲爺見了,不知道他又該怎麼想呢?」源氏公子迴轉身來,笑道:「你就如同外人那樣挖苦我!我這模樣固然輕批難看,你們女人家還不同樣?」這大輔命婦本是個風騷女子,聽了此話,也覺得很難為情,便默不作聲。

源氏公子走出門去,靈機一動,想道:「若到正殿那邊,或許有幸窺得小姐。便輕手輕腳走過去。正殿前的籬笆牆,大都垮塌,只剩下一處。他便走到那裡。哪知早有一個男人立在那裡向里窺望。他想:「這是何人?一定又是追求這位小姐的吧?」便停下來細瞧,源氏公子萬難料到這人竟是頭中將。原來,傍晚公子和頭中將從它中返回,在途中和頭中將分手,卻不回二條院私邸。頭中將甚覺奇怪,心裡嘀咕:「他將到何處去?」他自己原本要去幽會,此時來了興趣,暫且不去,便跟在源氏公子後面,窺察他的行蹤。頭中將身著便服,騎匹不顯眼的駕馬。公子競毫未察覺。他見源氏公子走進了這所舊宅,更覺詫異。忽地裡面傳出琴聲,他便側耳細聽。他斷定源氏公子不久便會出來,所以一直守在那裡。

源氏公子未看清對方,怕自已被他認出,便跟著腳悄悄後退。然而頭中將卻走過來,說道:「你半途丟下成,叫我好生氣惱!因此我便親自送你到這裡來了。

待見東山明月起,不知今夜落誰家?」。源氏公子知道這是在諷刺自己,當看出這人是頭中將時,不便發作,只得無可奈何道:「你倒會戲弄人。

月明清光四處照,今宵該傍誰家好?」頭中將說:「今後我就跟隨於你,如何?」接著又譏諷道:「實語道來,這般行事,沒有隨行者可是不行的。就讓我跟隨你吧。你一人微服私訪,萬一有甚意外,如何是好?」源氏公子過去干此勾當,常為頭中將識破,心中常常懊惱。可一想起夕顏所生的那個撫子,頭中將至今尚不知道,心中不免略為寬慰。

這晚兩人本來都有幽會,但相互椰輸了一陣后,也都不去了。他們同乘了一輛車子,一道回左大臣礎去。此時月亮彷彿也很解風情,故意躲入雲中。兩人在車中橫吹著笛子,一路迄澳前行。來到哪宅,忙收起笛子,吩咐侍從不可弄出聲響。他們輕身進屋,見廊下無人,便換上常禮服,裝著剛從宮中返回來的樣子,拿出蕭笛悠閑地吹奏起來。此種機會實在難得,左大臣忙拿了一支高麗笛來和他們合奏。他擅長此道,吹得異常悅耳。在帝內的葵姬也叫侍女取出琴來彈奏。其中有一個叫中務君的,善彈琵琶。頭中將曾經向她求愛,她拒絕了,但卻鍾情於見面不多的源氏公子。這自然瞞不過左大臣夫人,被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因此中務君懼怕夫人,不敢上前,只遠遠地躲著。她完全看不到源氏公子,孤寂難耐,心中極為煩悶不安。

源氏公子和頭中將回味起適才聽到的琴聲,想起那荒涼的邪宅和小姐,便生出種種念頭。頭中將浮想聯翩:「這美人竟在那裡孤苦度日。若我早日發現,並戀慕於她,定會遭到非議,而我也難免相思了。」又想:「源氏公子早有用心,先我而去,定會糾纏不休。」想到此處,心中爐火油然而生。

自此以後源氏公子和頭中將都寫信給這小姐。兩人苦苦等候,然而都沓無音信。頭中將更是著急,他想:「此人實在不解風情。如此寂寞閑居,應有情趣才是。見草木生情,聽風雨感懷,發為詩歌,訴諸文字,讓人察其心境,寄予同情。不管身分何等高貴,如此過分拘謹,畢竟令人不快。」兩人一向無所不談,頭中將於是問源氏公子:「你是否已收到了那人的回信?不瞞你說,找也試寫了一封信去,可音信沓無,此人也太矜持了。」他滿腹怨氣。源氏公子想:「果不其然,他也在向她求愛見」便笑道:「唉,這個人,她是否回信,我本無所謂。收到與否,也記不得了。」頭中將見源氏如此口氣,料想公子已收到回信,更恨那女子怠慢於他。而源氏公子對這女子本無特別深情,加之她如此冷淡,因此早已無甚興趣。可如今得知頭中將在向她求愛,心想:「頭中將能說會道,每日去信,恐怕這女子經不住誘惑,會愛上他。那時倒將我一腳踢開。我可是首先求愛之八,果真這般,豈不落人恥笑?」所以使鄭重囑託大輔命婦:「那小姐拒不回信,讓人苦苦等待,實在令人難堪!也許她認為我是薄倖之人吧?可我並非薄情之人。始終是女人多了心思,另尋相好,中途將我拋開,反倒怪罪於我。這小姐獨居一處,又無父母兄弟前來干擾,無須顧慮,實在可愛。」大輔命婦答道:「未見得如此。你將他想得如此之好,卻不知到底怎樣呢!不過這個人靦腆柔順,謙虛沉靜,其美德倒是世間少有的。」她把自己所知—一描述出來。公子道:「看來,她並非機敏練達之人,但那童稚般的天真,倒叫人憐愛。」說時,他腦里映現出夕額的模樣。這期間源氏公子患了瘧疾,又為藤壺妃子那不可告人之事,終日憂愁不安,心中煩悶。轉眼,春已盡,夏季也一晃而過。

夏去秋來,源氏公子思慮舊事,無限感傷。憶起去年此時在夕顏家的情形,那嘈雜的砧聲,也覺得十分親切。想起常陸親王家那位很像夕額的小姐,便常去信求愛。但一直得不到回信。這女子愈是置之不理,源氏公子愈是不肯罷休。便催促大輔命婦,抱怨道:「怎會如此?我有生以來從未如此尷尬!」大輔命婦也覺得極難為情,說道:「你和她並非是因緣未到。只是這小姐異常的怯懦羞澀,對任何事都不敢妄為罷了。」源氏公子道:「這實乃不近清理之事。若是無知幼兒,或者受人管束,不能自主,那倒情有可原。可這位小姐無所顧忌,萬事都可自主。現在我實是苦悶難當,倘她能體諒我的苦心,給我個回信,我便無所求了。況且我並非世間好色之徒,只求在她那荒蕪邸宅的廊上站一刻。如今如此絕情,令人好生納悶。即使她本人不許,你也總得想個法子,玉成好事。我決本妄為,使你難堪的。」

其實源氏公子每逢聽人談起世間姿色稍好的女子,便側耳細聽,牢記於心,久久不忘。但大輔命婦不知他這稟性,放那晚偶然間信口說起『有這樣的一個人」。不料源氏公子如此認真起來,百般糾纏,要她幫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顧慮到:「這小姐相貌並非特別出眾,與源氏公子也並不般配。若硬將二人拉在一起,將來小姐倘若發生不測,豈非對她不起?」但她又轉念一想:「源氏公子如此情真,倘我置之腦後,豈不情面難下廣

這小姐的父親常陸親王在世之時,大概是時運不濟,故宮砌一向門庭冷落,車馬稀少。親王身故之後,這荒蕪之地更無人來。如今竟有身分高貴的美男子源氏公子常來問訊,過慣了苦日子的眾侍女何嘗不喜形於色呢?且勸小姐道:「總得寫封回信去才是。」然而小姐總是惶恐羞怯,連源氏公子的信也不看。大輔命婦暗自思忖:「既如此,便找個機會,叫兩人隔簾交談吧。若公子不稱心,就至此為止;倘若真有緣分,就讓他們暫時往來,這樣便無可指責了。」這個風騷潑辣的女人,如此自作主張,也未與父親商量。

八月二十過後,一日黃昏,夜色漸深,但明月不見,惟見繁星閃爍。松梢風動,催人哀思。常陸親王家的小姐憶起故世的父親,不免流下淚來。大輔命婦早欲叫源氏公子偷偷來此,她覺得此時正好。月亮漸漸爬上山頂,月光清幽,映照著殘垣斷壁。觸景生情,小姐倍覺傷心。大輔命婦勸她彈琴。琴聲隱隱,情趣盎然。可這命婦感到還不夠味,她想:「要是再彈得輕怫些才好呢。」

源氏公子見四下無人,便大膽走進來,呼喚大輔命婦。大輔命婦佯裝吃驚地對小姐說道:「這可如何是好?那是源氏公子來了!他常叫我替他討回信,我一直拒絕。他總道:『既如此,我當親自去拜晤小姐!』現在是打發他走呢,還是…,他不是那種輕薄少年,不理睬他也實在不好。你就暫且隔簾和他晤談吧。」小姐羞愧交加,低儒道:「我不會應酬呀!」邊說邊往裡退,像個怕生的小孩子。大輔命婦忍俊不住,笑起來,又勸道:「你也過於孩子氣了!不管身分怎樣,有父母教養之時,誰都難免有些孩子氣。如今您孤苦無依,仍不懂人情世故,畏畏縮縮,這就無理可言了。」小姐生性不願拒絕別人的勸告,便答道:「我不說話,只聽他說吧,將格子窗關上,隔著窗子相會。」大輔命婦道:「叫他立於廊上,不免失利。此人並不會行為不端的,您只管放心。」她花言巧語地說服了小姐,又親自動手,把內室和客室之間的紙隔扇關上,並在客室鋪設了坐墊。

小姐窘困萬分。要她接待一個男客,她從未想過。可大輔命婦這般苦口相勸,她以為理應如此,便住她擺布。乳母年老,天一黑就人屋睡了。這時伺候小姐的只兩三個年輕侍女。她們久聞公子美貌,蓋世無雙,不免異常激動,以致手忙腳亂。她們匆忙給小姐換衣,替她梳妝打扮。可小姐似乎並不在乎。大輔命婦見此,心想:「這個男子的相貌非常漂亮,現在為避人耳目,另行穿戴,姿態也更顯優美。只有懂得情趣的人才能賞識。可現在此人不識風情,實在是對不起源氏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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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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