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聊天」

9.「聊天」

許笑琳的另一份兼職臨時委派了工作,她在通話中連連致歉,併發來兩三段奇長的簡訊,列出幾種遊覽去處供裴芮選擇。

裴芮選擇打電話給尹伊格。

為什麼突然想見見他,她自己也說不清緣由。或許是由於天色格外磁藍,讓她想起那雙眼睛。

只響了一下,電話便被接起來。他淡淡「嗯」了聲,呼吸壓得很緊,等待她的下文。

不同於常年睏倦的神態,他的聲音始終是清醒連貫的,說起中文來,腔調異常柔和。

裴芮:「還在睡?」

頭骨隱隱作痛,不斷提醒著她斷葯的後果。胃袋空空如也,也在一鼓一癟地抽縮,她摸來一支煙捲掂在指間,左手去夠薄荷葉,想了想,又一起放下。

「很早就醒了。」尹伊格說。

他停了一停,再開口時語速稍快:「想去哪裡玩么?」

「不用了。」裴芮問他,「你今天有什麼安排?」

「我可以用一整天來陪你……如果你想。」

裴芮笑了。從最初見面開始,他所有的回應都像是在有意地製造曖昧。

她輕描淡寫:

「如果我不用你陪呢。」

尹伊格一時沒有接話。裴芮甚至能想象他輕抿嘴角,有些苦惱的模樣,大約是微微歪著頭的,眼珠在陰影里顯得闃黑,放到光亮下又成了蔚藍的冰海,藏在一片冷霧裡面。

「那就等你空閑下來,再把藥片交給你。」他終於道。

這個回答有些出乎裴芮的意料。

「買到了?」

「剛拿到。」伊格說,「你在酒店?我送過去。」

「不用了。地址給我,去找你。」

她正好藉機活動活動。

公寓樓位於列寧格勒大街,在相對繁華的十字路口右側。房子歷經年歲,保留著蘇聯時期硬實勃然的建築風格。尹伊格等在樓外的長風裡,黑夾克敞著襟,裡面是白色短袖內衫,綳在削利筆直的身條上。稍一動作,肌肉便凸顯出輪廓,如同綿延隆起的沙丘。

「吃早飯了么?」見到她,伊格問。因為目光低垂向她按著腹部的手,下頜也往裡收了收。

他知道她的慢性胃病,而且一直記在心裡。

當年他們在車臣戰場,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裴芮出神地想了一會,眉角有點僵,不太自然地答:「還沒有。」

踩著水泥階梯一路到四樓,進了屋,他將頂燈打開,滿室都捂上一片融黃色。在烘暖光線的照映下,他的皮膚不再是那麼純粹的冷白,至少看上去添了一絲溫度。

一室一廳的小公寓,格局狹長,盡頭是窄小的廚房。尹伊格走進卧室。卧室里燈滅著,滿是勻質的黑暗,所以客廳的燈光尾隨著他,闖入了半開的門隙。

裴芮在單人沙發上坐下,一呼一吸之間,隱約帶進酒氣。周圍的空間過於逼仄,儘管東西不多,還是難免顯得擁擠。卻是種相當整潔有條理的擁擠,物品排列成直線,少有縫隙。

不算意外,畢竟他曾經服過兵役。

他帶著一袋藥片回到身邊。

隔著透明密封袋,裴芮仔細觀察了一下,說:

「顏色好像不太對。」

「是胃藥。」尹伊格取出一粒,交到她手心。涼膩指尖感觸到她的體溫,忍不住多停了一瞬,才在理智的命令下抽回手,逃避似的起身離開,「……我去接杯水。」

「……伊格。」

在他背後,裴芮說,「我問你件事。」

尹伊格轉過來,把一個冒著熱汽的杯子放在她面前。

裴芮略略坐直身體,正要出聲,他搖了搖頭,擋住她接下來可以預期的問題:「先等等,我做點東西。」

規格不大的廚房在他身前顯得更加袖珍。裴芮目光跟著他走,同時將胃藥就著溫水吞下肚,不適感很快得到紓解,隨即便有一陣香味飄到鼻端。

是簡單的切片麵包,裹了芝士火腿。沒有微波爐,加熱只能在火尖上燎,麵包的邊緣很快烤得焦黃,芝士微微融化,火腿也軟塌下來,滲出咸香的油珠子。

「在莫斯科,再簡單的早飯都會配一例湯。」

盤子擱到矮桌上,他的聲音輕輕淡淡,跟眼神一起穿過昏黃光線,「但我一直在想你,所以想不起來買湯。」

裴芮能隱約感受到,他大概是不太擅長調情的,至少缺乏必要經驗。說起情話來,像在摸索嘗試,總是過分用力、稍嫌稚拙,不夠順暢也不算自然。

尹伊格承認過,他們之間曾有生理上的親密關係。然而他的接近與取悅都太認真,應該不只是為了和她做.愛。

她咬掉三明治的一角,在咀嚼中思忖片刻,最後直截了當地問:

「在車臣,我們是男女朋友么?」

尹伊格站在她對面一臂遠的距離,神情明顯一動,面孔迎著光,深藍的瞳膜卻格外黯淡。

他低聲說:「不是。」

裴芮摸不准他是否在撒謊。一言不發地吃完剩下的三明治,她喝了一口杯里漸涼的水,想了想,又喝了一口,才再度問道:

「那你想追我?」

他一頓,迅速從她手裡接過玻璃杯,添了些溫水。

「對。當時我們在床上很合拍……我一直都忘不了你。」

謊言滑潤地出了口,比他想象中要容易得多,只是話到後半,不易察覺地啞了嗓子。

幾年前在駐地,裴芮對他表示出興趣,而他從起先的搖擺和推拒,到後來情有獨鍾、至死靡它,也不過數月光景。

最終她留下一封信,輾轉交到他手上的不是思念,而是生離死別。

當初他青澀地學習著如何愛她,現在又在學習如何重新得到她。每一回,都是甜蜜到酸沉的新鮮體驗。

上排犬齒的牙尖摩挲著下唇,他等了半晌才找回聲音:

「你知道嗎,在火車上見到你,我告訴自己得有耐心,要慢慢來……但現在我等不及了。」

裴芮審視著他的臉。依然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沒什麼特殊變化,也找不出任何掩飾的痕迹。

她接受了他的說辭,頸間梗塞的線條開始鬆懈,稍微向一側歪了歪頭。

「急什麼。」她笑著說,「我幾乎還不了解你。」

「不了解么?」

尹伊格脫下夾克,隨手扔到沙發靠背邊。貼身上衣被撩起一角,精窄腰線袒露出來。

他偏過身,直面向她:「還有哪個地方沒了解過……」

裴芮向他腰腹間瞥去,緊接著手被執起來,他的拇指陷入她的掌心,迫使她攤開五指。

他抓著她的腕關節,將她的手按上自己緊實的腹肌。

裴芮指尖冒著熱,輕輕抵住他沁冷的皮膚,一個指節壓著一個指節,直到整個手掌都貼了上去。觸手是柔韌勻稱的肌肉鼓塊,輪廓起伏分明,溫度偏低,如同被沸水蒸著的一塊冰。

他身體真涼——裴芮不找邊際地想。

氣息卻格外滾燙,隨著他低頭的動作直落眼窩。

尹伊格垂臉看她,看她濃黑的、跳躍的眼睫,看她形狀清晰的鼻尖和嘴唇。薄唇擦過額角和細眉,吻住她的一隻眼睛,睫毛絨軟的頂端微微顫動,讓唇面感到刺癢。

他拉著她的手往上游移,穿入衣料停在自己胸口。

受她的熱氣熨燙,他也不再那樣涼了。

他的另一隻手臂圍著她的后腰,將她圈在自己的氣息里。她頭頂的一小塊天花板,也被他完全遮沒了。

心臟好像多了一層皺褶,跳動時有種難耐的擠壓感。她舌尖乾燥,在嘴裡翻卷,頂住了紅熱的上牙床。

至少在這一刻,她忽然渴望得到他。

她掀了掀唇角:「你想不想……」

話到一半,被尹伊格打斷:「想聊天。」

裴芮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個意有所指的隱喻。

他還記得在跨國列車包廂里,她那個變了質的、「留下來聊天」的邀請。

親吻在下滑,順著頸窩的骨棱來到鎖骨中心。尹伊格終於放開她的手腕,反過來剝開她棉質襯衫的第三粒紐扣。

那雙眼眸分外濕藍,顯得比以往都要清澄明亮,裡面除了光,裴芮只找見自己的影子。

「可以么?」他的薄唇碰觸頸線,上升到她頜骨邊緣的折角,每一口呼吸都比前一秒更迫切短促。

行動快于思維,裴芮點點頭,默許了他進一步深入。

她覺得自己在漫長的過程中一定喃喃了些什麼,可是聲線越來越黏,越來越碎,漸漸不成調子不成句,鬆鬆散散從喉頭掉出來,頃刻就在唇舌的廝磨里碾沒了。

躺倒在沙發上喘著氣,她伸出胳膊,撫摩他眉峰的斷口,與鼻樑腮頰的挺括骨型。

襯衫和內衣被塞到底下,沙發墊不平整地凸起一塊,頂在腰眼的部位。牛仔褲僅僅脫了一隻褲管,另一隻吊在纖細凜冽的腳踝上。皮膚透白,被親吻啄磨的脖頸輕易顯現出紅痕,肘彎和耳根也泛著激.情殘留的、細淡的粉。

裴芮素來酷愛運動,尤其對極限冒險情有獨鍾。腎上腺素跟尼古丁和止痛片一樣,具有強烈的成癮性。每當體驗過心跳失衡的刺激,接踵而至的便是巨大而喧鬧的空虛。

因而到了這個時候,她懶洋洋的枕靠他腿間,不願動彈。

而尹伊格衣著完整,除了貼身汗衫撕開了一道破口。他動了一動,索性勾住領口,一把扯掉上衣。

「我明白了。」裴芮話裡帶笑,別有深意,「在車臣駐地,我們應該是那種……經常『聊天』的朋友。」

「差不多。」他的胳臂撐在膝頭,手指插.入她返潮的發隙,重複溫柔梳理的動作,而語調比動作更加輕緩,像是飄在灰色的風裡,「但是我想要更多。」

裴芮舔了一下嘴角,慢慢探出手去,指節刮過他緊繃的腰腹,意味深長地敲了敲。

「比這個還多?」背脊拱起來,略微脫離他的腿間,她仰著臉戲謔問。

他沒有立即應聲。

眼底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消失在模糊的藍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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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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