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瞧不見她的眸,無法判定情緒,倒是從她身上傳來一種特異的甜香,像市場街口小販販售的砂糖白糕,香膩膩的。

他不曾在解讀他人氣味時,聞過這樣的甜,讓他實在好奇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故乾脆把那似乎恨不得埋入土裡的小臉抬起了。

他的手指很冰很冷,但她一點想避開的意思都沒有。

她一直將他放在心上關懷關切,他早就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她不會怕他,她唯一的想望就是他能夠健康平安,只有這樣。

「樣子?」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虛弱嗎?」

「你的手那麼冰冷,應是很虛弱的,」她不確定的抿嘴,「但你抓犯人時,飛得高、跑得快,又不像虛弱樣。」她都要胡塗了。

「我身子很強健的,」他徐道,「每個大夫都保證我身上無半處病痛,就我娘瞎操心。」

「那為何手會這麼冷,氣色這麼差,大夫說過為什麼嗎?」

「無解。」

「連大夫也查不出原因嗎?」她低嘆。

「你怕我嗎?」當那雙含羞帶怯,毫無懼意的眸回視他時,那股甜味更濃了。

「為何要怕?」她困惑不解。「當年,我跟我娘輪流摔了你一遍,幸好反應快,都接住了,但第二次摔得嚴重了些,剛好我人趴在地上,你是跌在我身上才沒事的。」她低眸輕嘆,「有的,只有對你的歉疚。」

「為何差點摔了我?」

「呃……」回憶中的畫面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她也忘了那時嚇著她的模一樣,只清楚的記得——「你突然張眸,對我說了話。」

「說了啥?」

「找到你了。」這四個字她記得好清楚好清楚。

「所以你嚇得摔了我?」

「嗯。」

「都這樣還不怕?」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我一定是因為那時怎麼都沒辦法讓你哭,太過心急,所以看錯聽錯了,哪有嬰孩剛出生就會說話的,而且你後來還真只會嗷嗷哭,就是因為哭聲太過嚇人,我娘才會不慎摔了你第二次。」是啊,沒有嬰孩一出生就會說話的,但他清楚明白自己與常人的不同。

他不知怎地比其他同歲的孩童還要早熟,或許是因為大家看他的目光不同吧,所以他還有其他異於常人的能力,除了娘親,無人知曉,不過娘親也當他在胡謅,根本沒當一回事。

同僚以為他特別厲害,總是很容易就破案,輕易的就追蹤到犯人的行蹤,明明沒個畫像或證詞,還是可以判別出誰才是犯人。其實,是因為他可以從一個人散發出來的味道去分析一個人此時的情緒狀態,他可以光看眼神去洞悉對方的想法。

他身體特別輕盈,故輕功使得比別人好,他耳朵特別靈敏,所以可以聽到很遠以外的人們談話聲……他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所以就算他真的一出生就能開口說話,說真格的,他也不意外。

「也許你聽到的是真的。」他存心想試,試試她。

「你是指聽到你開口了?」他點頭。

「那你到兩歲才會牙牙學語,不就憋得辛苦?」她調皮的瞅著他。

殷家三少兩歲才會開口喊娘,可是眾所皆知,畢竟殷夫人四處求神拜佛,怕是那一摔不僅摔壞身子,連腦袋都摔壞了。

「若是真的你怎辦?」

「什麼怎辦?」她張著不解的眸。

「也許我真是妖是鬼,附了這孩子的身。」

「那我不就得感謝你。」

「感謝?」

「因為你附了身,所以我跟我娘才不會被送入官府大牢。」她當他是玩笑。

他不是玩笑,但這要怎麼說得清楚呢?

且,他又為何這麼希望她能懂他、接受他的一切呢?

「我從小就與常人不同……」他說著他的五感比他人還要靈敏,屢屢破案也是拜此所賜。

大家怕他、疏離他,他也不喜歡跟一般人接近,他太容易知道對方的心思,各式各樣的味道充斥得他鼻子十分不舒服,所以他的呼吸常常短淺,他喜歡跑到空無一人的山林野外,喜歡飛騰到大樹頂端,那樣,他才可以自在呼吸。

他只要凝定心思,就可以聽到一裡外的人聲,清晰得一字一句都清楚……他不停說著,喋喋不休說著,好似他的秘密終於在第十八個年頭找到人傾訴了。

聶湘聽著,靜靜的聽著,他邊說邊注意著她的神色與氣味變化,他覺得恐懼,怕她無法接受,怕她會跟他人一樣懼他,不敢接近他五尺之內。

她身上的那股甜香消褪了,新的氣味即將取而代之,他心頭忽地一慌,退了開來,抬臂掩鼻,別開眼去。

他不想聞到代表恐懼的酸臭味。

生平頭一次,他感到害怕。

聶湘端凝遮了半張臉的殷華,主動的伸過手去,抓起他的手腕,與彎曲的右胳膊。

「這是異能嗎?」她的目光閃爍,「上天給了你特別的能力,所以才能讓祈本縣逐漸變成夜不閉戶,人人安居樂業的善良縣城。殷華,你好棒呀。」她是真心的嗎?

一個人就算表情能假裝,但氣味是不能掩藏的,他只要放下手臂,就可以曉得她是不是在安慰他,其實內心惶恐,避他如蛇蠍,卻又怕被報復或傷害,不得不佯裝愉悅。

他看過太多、太多了……「殷華?」他為什麼好似想避開她的樣子?「怎了?」她還以為他將他心底的秘密告訴她,是信任她的表示……對了,他說過,他的嗅覺特別靈敏,一個人心裡在想什麼,身上的味道就會有所改變,莫非,他也發現了她的「秘密」,所以才突然跟她保持了距離,掩住口鼻,是因她身上發出了可怕難聞的,充滿慾望的臭味?

她尷尬的鬆手往後退。

「對不住。」她吶吶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的秘密親口告知她了,而她的秘密也攤在陽光下了。

她從小就注意著,放在心口,擔憂他的一切,隨時注意動向的少年,在這麼多年的關心注意,早就成了她心上的一部分,在不知不覺中,她眼底心裡,就只看到他這麼一個人了。

心疼他、憐惜他,也關愛他,守護他……她沒有強大的能力,沒有寬裕的錢財,她能做的就是每天為他祈願,入廟懇求的也只為他,求上天賜他平安、賜他健康,順利的過上一輩子。

可是,當這個只能遙遙相望的年輕人,來到她面前了,默默的對她好,她那單純的願望忽然間湧入了大量的雜質,轉成可怖的慾望。

他一定是發現了她的醜陋不堪。

她覺得羞恥,小臉因而漲紅。

「我去……我去忙……」一時之間,她竟也不知自己要忙啥,「抱、抱歉……啊呀!」她太快回身,忘了身後迎接她的是輕飄飄的被單,視線突然被蒙,她嚇了一跳後退,後背撞著他堅硬如鐵的胸膛,她急急的想趕忙離開,腳下不慎扭了,整個人往前撲倒。

殷華眼明手快撈起了她的腰,也在那瞬間吸進了她的氣息。

濃濃的甜香夾雜著橙般的酸。

那樣的甜酸味並不會讓他感到不愉快,反而讓他讀取到小女兒的複雜心思。

他忽然懂了這不曾聞過的清新氣息。

他將人轉過身來,扶著她的后腰,俯首聞得更為仔細。

多讓人愉悅的清香。

聶湘瞪著眼,發現他在聞她,更窘迫了。

「殷、殷……殷華……」他會不會發現了什麼?

「你真的不怕嗎?」

「什、什麼?」怎麼又在問怕不怕了?

「我或許真不是人。」小手掩住他的口。

「不,你是,你當然是。」她斬釘截鐵道,「我與娘親手將你接生下的,你只是天賦異稟,是上天慈善,讓祈本縣有你這大本事的捕快,人人安居樂業,出門不怕遇事。且你若是妖是鬼,早將全天下攪弄得亂七八糟了,怎可能讓祈本縣越來越安寧和諧?」她笑了笑,「若你不是人,那必定是菩薩身邊的能將轉世的。」他聽著,心中可是大大撼動了。

連他母親都不接受他,但她卻是完全接納……他知道母親為何堅持一定要每個月請大夫來為他問診,不管大夫怎麼再三保證他十分健康強壯,她總是不信,一定要大夫開藥方,日日逼他喝苦藥才甘願。

因為母親無法接受她的兒子長得一副鬼氣衝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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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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