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看病人

在切原赤也的堅持下，意外沒有人再勸。雖然大家都知道，幸村精市的病早有徵兆，病來如山倒，如今複發實在不能怪今井加奈……人難免有遷怒的情緒，尤其在擔心得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切原赤也振振有詞，他們也禁不住去猜測，是不是有這種可能，真的是今井加奈有毒？

連今井加奈都忍不住這麼想。

她一貫是個開朗又執拗的姑娘，打定主意為朋友加油就說什麼也不放棄。然而她第一次退縮了，她不敢再拿幸村精市的健康去成全自己的好意。

於是今井加奈白著一張臉，後退一步，不知道朝着幸村的方向還是這些正選們的方向鞠了一躬：「抱歉！我先走了。」

她慌亂地轉過身跑開。

她的眼睛裏不由自主地有霧氣凝聚，但她已經不敢再在赤也面前哭出來了。

「……」

有那麼一個瞬間，切原赤也是想追上去的。

他從來不認為今井加奈是個堅強的孩子，大概是她實在太愛哭了，一言不合就抹眼淚，受了委屈也不會憋在心裏。

等她哭完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她不會記仇的。

所以他猶豫着，還是把下意識邁到一半的腿收了回來。他總是硬不下心，但他該給加奈這個教訓……讓她知道，她不能隨便給人加油。

何況，他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立場指責加奈。

切原赤也沒有注意到，隨着今井加奈的離開，有人不動聲色卻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當今井加奈賭氣地往自動售貨機里用力塞硬幣時，她聽見一個很平靜的男聲：「你不想知道赤也說的是真是假嗎？」

今井加奈望過去的時候，眼前還是一片模糊，只能隱隱根據輪廓分辨出是網球部的柳前輩。她抽了抽鼻子，啞著聲音問：「前輩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為了不讓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哭出來，她憋得臉都紅了起來。

柳蓮二走上前，與今井加奈並肩而立……不，今井加奈的肩膀哪裏夠得着他的肩膀。柳蓮二個頭很高，靠近時彷彿能將今井加奈整個罩住，加奈想要看見他的臉，必須拚命仰起頭。

這樣過了一會兒，加奈的脖子已經酸了。好在這個姿勢有助於憋淚，因而她還始終維持着。

「看看你對自動售貨機有沒有影響，」柳蓮二一本正經地說，「它是有一定幾率掉不出飲料的。」

今井加奈：「……」聽起來好荒謬。

她心裏對赤也的說法還是不信的。只要她加油就會輸，這種超科學的設定，正常人都不會相信。

柳蓮二顯然不是正常人。他的態度並不強硬，卻很堅持。

不涉及原則問題，今井加奈倒也無所謂。只是沒有那個情境，她喊起加油來也乾巴巴的。好在柳蓮二也不真要她慷慨激昂，等問清楚她想要什麼飲料后，就面無表情地戳了上去。

柳蓮二：「……」

今井加奈：「……」

等了半天之後，居然真的什麼都沒掉出來！

今井加奈急了，她撲上去捶了捶自動售貨機：「我的錢就這麼被吞了！？」她又要哭了。

柳蓮二打了電話。維修的師傅搗鼓了一會兒后，就把今井加奈的硬幣取了出來。看着加奈歡天喜地的模樣，他禁不住感慨：「你們運氣真差，這批自動售貨機質量很好，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壞了的。」

今井加奈：「……QAQ」

柳蓮二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小概率事件，不是沒有可能。」

「難道我真的……？」今井加奈有點不敢相信。

「樣本太少，還需要繼續統計。」柳蓮二想了想，忽然又道，「你要是有空就來看看精市吧。」

「誒？」今井加奈茫然地歪了歪頭。

相比快要暴走的切原赤也，柳蓮二實在是氣定神閑得很：「反正，他又不會怪你。」

*

因為多多少少惦記着幸村精市，今井加奈和人說話的時候難免提不起勁。奈倉很快注意到了，便問她：「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奈倉是今井加奈在網上認識的朋友，幾個月的相處，兩人已經無話不談。

今井加奈很自然地把前因後果簡單地和奈倉說了說。

「生病嗎？哎呀，那真是不得了，很多人就因為病痛撒手人寰了。還這麼年輕，真可惜。」

今井加奈鼓起嘴巴。奈倉說出了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還記得那天賽場上的幸村精市，氣度高貴從容，舉手投足皆是風采……雖然最後輸了，咳，這也一點不損他的形象。他始終是君臨王者立海大之巔的幸村精市。

要是他出事，真是太可惜了。

「好像是格里……巴……什麼來着？」今井加奈努力回想今天在病房外聽到的那個名詞。對她來說太陌生，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現在的醫生也靠不住，經常是象徵性地搶救一下，就把人推出來宣佈搶救無效。」奈倉言之鑿鑿，嚇得今井加奈坐立不安，「我說加奈，你們那兒不是有一個都市傳說嗎？你要真擔心他，怎麼不去試試。」

「都市傳說？」

今井加奈還真不知道。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啦，大概就是擁有神秘力量的男人……你去搜搜看赤之王，哎，我看到老朋友啦。先走了回頭再聊！」

奈倉閃人閃得太快，今井加奈都沒來得及詳細問個清楚，只能將一肚子霧水暫且壓下。

*

當天晚上，今井加奈還是如柳蓮二所說，去探望了幸村精市。

手術應該已經結束了。她想要親眼看見他平安無事。

這讓今井加奈十分忐忑。一來她跟幸村精市實在不熟，二來她說不準幸村君會不會像赤也那樣怪罪她……無論真假，讓病人感到不愉快都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結果幸村精市真的一點都沒生氣。

見她來了，還衝她招招手，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在醫院待着，他理所當然地穿上了病號服，比起平日裏的氣勢逼人，看着柔弱很多，也要平和很多。

讓今井加奈驚訝的是，她還沒來得及表示出自己的愧疚，幸村率先這樣說了一聲：「抱歉。本來我們說好的……是我失約了。」

今井加奈一顆心頓時安了下來。因此她走上前將禮物遞給幸村精市的時候，步子都是蹦蹦跳跳的：「幸村君，你說什麼失約？」

「我還沒能贏一場給你看呢。」幸村精市嘆了口氣。

他的語氣十分和緩，好像有些失望遺憾，又好像沒有。

今井加奈不禁猛地搖了搖頭：「沒關係的。」

她本來就不在意幸村精市能不能贏，就算在意，也不能說出來打擊病人的心情……想到對方的身體狀況，一貫心直口快的加奈有點躊躇，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眼見幸村艱難地撐著床慢慢坐起來，她乾脆一聲不吭，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扶。

幸村卻又說：「等我身體好了，你再來給我加油吧。」

「我……可以嗎？」

今井加奈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有點驚喜，又有點猶豫。她真怕再一次出現這樣的狀況，她不怎麼敢賭……但第一次有人邀請她，她內心難免雀躍。等到幸村精市篤定地點頭，她就動搖得更厲害了。

只是加油而已，不會有問題的。

幸村君有分寸，不像赤也那傢伙，最喜歡胡說八道嚇唬她了。

因此今井加奈自幸村入院之後第一回舒心地笑起來，嬰兒肥還沒有完全褪去的臉上，兩個很明顯的酒窩顯露出來，甜得像是吃齋幾天的人突然嘗到了一點草莓醬。

幸村精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軟綿綿的，手感特別好。

小姑娘仍是傻乎乎地沖着他笑。

*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今井加奈發現自己的桌上放了一瓶牛奶。她拿起握在手心裏，隔着玻璃瓶感受到的溫度一點都不燙手。

「愛理，你看到是誰把牛奶放在我桌上了嗎？」今井加奈問她的前桌。

早川愛理曖昧地笑了笑：「還能是誰，切原赤也呀。」放個牛奶還徘徊那麼久，問他又兇巴巴的，真不知道是想被人知道還是不想被人知道。等加奈快要來了，他偏又找理由溜了。

早川愛理正想八卦，卻聽得今井加奈哦了一聲，然後見她乖乖地將牛奶放進切原的抽屜，小聲抱怨：「赤也真是的，老是亂丟東西。」

早川愛理：「……？」她喊住今井加奈，「你不覺得切原同學是給你買的嗎？」

「不是他放錯了地方嗎？」

「不是他特意放在你桌上的嗎？」

「可是赤也從來沒給我買過牛奶。」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終早川愛理在對方無辜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可能……是吧！」

畢竟切原什麼都沒說，她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他就是這麼個想法。

然而……切原赤也真的是買給加奈的。

他也說不明白自己的複雜心思。只是今早破天荒地想起加奈特別喜歡喝牛奶，連她身上都帶着一點兒若有若無的奶香味。然後他就鬼使神差地去了便利店買了她喜歡的那一款，鬼使神差地特意熱到恰當的溫度，又鬼使神差地偷偷放在她桌上。

他從來沒有在日常生活中主動給加奈買過什麼，她看到應該會很開心吧。

上課鈴快要打響的時候，切原赤也終於期待又忐忑地回到教室，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趾高氣揚地坐下……

熟料今井加奈敲了敲桌子，嚴肅地批評他：「下次買了牛奶記得放進你的抽屜里。丟三落四是個不好的習慣。」

切原赤也：「……」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抽屜那瓶已經冷掉的牛奶。

他對天發誓，以後再也不要給加奈買牛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