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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落,王嬌與春生才往回趕。路過小木屋,春生走進去,屋裡沒人,略有凌亂。把那壇沒灑完的玉米酒放在桌子上,對王嬌笑笑:「這禮拜是北平看林子,他以前說過,要是酒灑不完就給他,做飯點火時用得上。」

自從出事,王嬌不止一次重回這棟小屋,這裡承載了他們最後歡樂的時光。比夢還美。

「阿嬌,走吧。」春生站在門口。

走出兩步王嬌忽然想起張小可臨走時囑咐自己如果見到紀北平幫忙把那本高中英語題測拿回來,就對春生說讓他先回去,自己又折回小木屋。與剛才同春生一起來時不同,當她一個人邁進空蕩蕩的房屋時,四周黑暗,寂靜無聲,她站在中間,忽然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落寞。

傍晚了,木屋裡越來越冷,基本每到三月兵團就不再供應煤火。前幾天又下了一場雨夾雪,沒了陽光,此時屋子冷的像冰窖。王嬌不敢亂用生火工具,在屋子裡來回溜達。然後天黑了,北平依舊沒回來。

走嗎?算了,再等一會兒吧。

煤油燈點起,正瞥見春生剩下的那壇玉米酒。不知哪兒來的一股狠,捧起黑罈子,喝了一大口。酒好辣,嗆得她咳嗽。許久后才找到舌頭在哪兒,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起初是因為酒,後來就說不清為什麼了。反正心裡就是委屈難過。

曹操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王嬌想,乾脆我把酒都喝了,醒來后看到底還憂不憂傷。這麼想著,雙手捧起酒罈放在嘴邊,眼睛一閉,脖子一揚,酒向水一樣狂灌下去……

北平提了一隻剛打的野兔回到了小木屋。剛才走在路上時不覺餓,如今回來這肚子還真丟人的咕咕叫起來。「別著急。」他摸摸肚子,「今天為逮兔子耽誤不少時間,一會兒就開飯。」剛要推開門,裡面燭火因風微微一搖,北平愣住。賊?

把槍端起來,他小心翼翼推開木屋的門,尋摸了一圈,發現賊正在床上躺著。床下一隻空了的酒罈子。

原來是跑到這裡偷酒喝。北平憤憤不平走過去。離著遠,沒看見臉,但這身兵團裝再熟悉不過。剛要把小賊拎起來教訓,卻在看清是誰后,嚇了一跳。「阿嬌?」他的手本來是去揪衣領,此刻卻不知放哪兒好。

她一身酒氣,趴在床上似乎已經睡著。他喚了她好幾聲都毫無反應。嘆口氣,他扯過一條被子蓋在她身上。借著微弱的燈光,他仔細看了看她,臉色微紅的醉態,像是把朝霞抹在臉上,北平食指輕輕摸摸她的臉,忽然想到什麼,又趕緊收回來,表情不知所措。

自從容川離開,北平就極少回到連隊,因為怕看到王嬌。或者說,是怕王嬌看到他。然後想起容川。他不想讓她傷心,也不想看到她哭。有時,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但又不知道怎麼償還。目前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躲得遠遠的。不見不傷心。雖然,他時常在夢裡夢到她。

想到王嬌一定沒吃晚飯,北平趕緊去準備,忙活了一通,等端著鋁鍋走進來時,發現王嬌已經醒了,兩手撐著床沿,正坐在床邊打酒嗝。他被她獃獃的樣子逗笑了,鍋放在桌子上,走到身邊,笑著說:「醒了嗎?要不要喝水?」

她不說話,低著頭,沒什麼精神,顯然酒勁還沒過。

他蹲下來,比她稍稍矮了一點,如此便可以看到她的臉。「我剛逮了一隻兔子,一會兒燉肉給你吃。冷嗎?如果冷就蓋上被子再休息會兒。別著急,吃完飯,我送你回連隊。」

王嬌看著北平,眼中慢慢聚起一層光彩,「你……回來了?」

他笑,「嗯,剛回來的。」

「你去哪兒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因為醉,所以更好看。「白樺林巡邏,知道嗎?其實挺好玩的,如果有時間帶你一起去。咱們這邊沒有熊瞎子,所以不用擔心,而且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其實樹林深處景色特美,夏天吧,這會兒太冷,容易凍感冒。」輕輕拍拍她手,「餓了吧?我這去做鍋,一會兒開飯。」

他轉過身剛要去做飯,手卻被王嬌拉住。她指尖微涼,拉著他食指和中指,似乎想借他的力站起來。北平一用力將她拉了起來。笑著剛要說點什麼,唇卻被王嬌吻住。北平腦子嗡的一下。整個人僵在原地。

王嬌看著他,呵呵地笑,眼中醉意橫生,撒嬌那樣指尖點著他胸口,帶著一絲驚喜和委屈,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他們背地裡說我貪生怕死。告訴你,我才不拍死,和死比起來,再也不見不到你才痛苦。」抬手抹把眼淚,又笑:「這回好了,你在外面玩夠了,回來了。容川,你真壞,把我一個人留在這是是非非里,你對不起我,要好好補償我,知道嗎?」

北平胸口一陣疼。原來她的嬌媚不是做給他看的。他雙拳緊握,想說——用吼的方式告訴她,我不是李容川,我是紀北平。可是當目光與王嬌相觸,她的期盼落進他眼中,那些想說的話就卡在嗓子里,死活說不出口。見他像是躲著自己,王嬌有點生氣,雙手一勾他脖子,就像從前那樣,媚聲媚氣地:「躲著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妖精,還能吃了你?」

他知道她喝醉了。她暈,但是他不能暈。「阿嬌,你喝多了,先回床邊坐好行嗎?我去給你倒杯熱水。」三月春寒料峭的天,北平在這寒冷的木屋中居然出了一身汗。王嬌身上的香彷彿迷藥,讓他頭暈,心慌,呼吸沉重。

「我不要熱水。」王嬌踮起腳尖,嘴角輕揚,看著北平,兩人的睫毛幾乎碰到一起。

北平快不能呼吸了。他知道此刻應該推開王嬌,但是辦不到。他開始貪戀這份溫存,即使知道它是假的。他垂眸看向王嬌,從她閃動的雙眸中知道她想要做什麼。想到剛才四唇相碰,那柔軟異常的感覺,是從未體驗過的悸動與震撼。北平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跑到九霄雲外。他閉上眼睛,一點一點靠近王嬌。

起初,只是輕輕的吻,他沒有經驗,只是憑著本能,在她柔軟的唇上摩挲。然後,吻愈深,很多事情都不再受控制。他們像蔓藤一樣糾纏在一起。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床邊,木板反彈的疼痛讓王嬌獲得短暫的清醒。她看著紀北平,那雙眉目她認得,可是他身上的氣息又是如此陌生。「你是誰?」

他聲音嘶啞,「一個,很愛你的人。」

王嬌木訥地想了想,然後莞爾一笑。她沒認錯人,是的,他是容川。這個世界上只有容川很愛她。只有他才把她當成掌中寶。她安心了,主動吻上他的唇。不知過了多久,身體忽然一陣涼,然後又被一陣火熱迅速包圍。

「你真壞……」她嗔怪。他的頭髮扎得她痒痒的。

他不說話,唇瓣像火,點在她光滑的皮膚上。她覺得,他比任何一次都熱情,也比任何一次都沉默。記憶的最後,是聽到他抵在自己耳畔輕聲說:「阿嬌,我愛你,會一直愛你。」她笑了,這個傻瓜,我也愛你啊……

***

「阿嬌,外面有人找你。」

「誰?」

「紀北平。」

王嬌走出連隊大院借著月光看到站在白樺樹下的紀北平。初夏了,他穿一件海軍條紋衫,外面罩著藍色褂子。看見王嬌,他疾走兩步迎上來,似乎很高興。但王嬌臉色冷淡,她忘不了那天醒來時,自己躺在他懷裡。她不是傻子,知道前一晚發生了什麼。

「有事么。」她不看他。態度冷漠。

「我今天去縣城給你買了點水果和點心,你拿著回宿舍吃吧,等吃完了我再去買。」他試著去拉她的手。卻被她毫不客氣地甩開,「紀北平,之前我們說好,那天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你也答應過,我們的關係還像從前一樣,現在怎麼反悔了?你總來找我,會讓別人說閑話。」

「誰說你閑話?我揍他去!」

她很無奈,「紀北平,我求求你了,以後別再來找我了行嗎?」

他不說話,低著頭,踢著地上石子。她不再理他,轉身往連隊走,他追上去,想要把水果給她,她用力甩手,水果和點心掉在地上。她厭惡地說:「你這個人真夠討厭的!難道聽不懂我說話?別再跟著我,否則喊人了!」

後來,王嬌過了一段清凈日子。紀北平再也沒來找過她。她長舒一口氣,可那幾天的夜裡,卻常常夢見他。醒來也會恍惚,覺得紀北平就躺在自己身邊。王嬌不是那種思想保守封建的女人。雖然自己的第一次是給了紀北平,但她不會和他好,更不會和他結婚。那天,完全是陰差陽錯的誤會,賴她自己喝多了酒,怪不得別人佔便宜。她認栽,但是不允許一錯再錯。

八月,幾場大雨後,王嬌去白樺林看容川,走在半路時,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紀北平。

「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他低頭,踢兩下泥土上的青草。又抬頭,彷彿沒看見她厭惡的表情,說:「兵□□我去長春學汽修兩個月,一直想給你寫信,但學習太忙,每天回去都很晚,宿舍也沒有燈,所以就沒來得及寫信。我今天上午剛回來。你怎麼樣,這兩個月過得好嗎?」

原來幾日的清凈不是他想明白放棄了,而是外出學習。

王嬌心裡一陣堵,生氣又無奈。「我過的好不好跟你有什麼關係。你今天跟著我有什麼事?」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看看你。」說完,眼睛真的開始盯著她的臉。火辣辣的,看起來相思過度。

王嬌忽然就火了,嚷道:「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北平臉紅,低下頭,似乎笑了一下,雙手插兜,用她能聽到的聲音嘀咕說:「現在生氣也沒用,反正該看的都看過了。」

「你……」王嬌說不過他,這種事一旦發生,吃虧的終歸是女孩。她轉身快步往前走,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見她哭了,北平心裡一陣疼,也有點慌,疾走兩步追上去認錯:「別哭別哭,剛才鬧著玩的,是我不對行嗎!」

他腿長步子大,幾步擋在她身前像一堵肉牆。王嬌推了幾下別推動,往哪邊走他都擋著。她實在氣壞了,揮起拳頭狠狠捶在他胸膛。北平沒躲,結結實實挨下這幾拳,臨了還說:「氣消了嗎,要不打肚子?肚子上肉多。」

王嬌咬唇,瞪著他,想之前怎麼沒看出來這個紈絝子弟居然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一面。「滾!」她大吼一聲。

「不滾。」他很淡定。

「不滾是嗎?好,紀北平,一會兒回連隊我就給紀叔叔打電話,說你欺負我,然後讓他把你調到別的連隊去!」

「調唄。」他不怕,端著雙臂,眼角飛揚,「無論調到哪兒,我跑回來找你就是了。而且——」他看著她,似乎又笑了,「我會把咱倆的事告訴我爸。」

「你敢!」王嬌差點坐地上。

「為什麼不敢。」

「你無恥!」她大吼道,眼圈通紅。

北平嘴角緊抿,表情喜怒難辨,像是氣極又像委屈。死死盯住王嬌片刻,忽然上前一步把她往懷裡一帶,然後牢牢壓在樹榦上。他抱著她,不讓她動,一手捏住她下顎迫使她望向自己。彼此的眼睛都是漆黑明亮,只不過一個憤怒,一個更憤怒。北平說:「王阿嬌,我今天就鄭重其事的告訴你,那天我是錯了,但是你錯在先,現在想反悔?來不及了!你聽好了,認真的聽!我紀北平喜歡你,一點不比容川少。容川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而且會加倍給你。我會對你好,一輩子就對你一個人好,你——」

話沒說完,一口吐沫噴在他臉上,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

「別啐了!」

「呸!不要臉!臭流/氓!告訴你紀北平,別痴心妄想了,這輩子我就愛容川一個人,死也不會跟你!」

對於男人,這話無疑是侮/辱。北平被激怒了,「王阿嬌,這是你逼我的!」說完,雙手捧住她臉,對著嘴上去就是一口。不是吻,是咬,狠狠的咬。王嬌覺得紀北平就是在吃她。周圍沒有人,只有高大的白樺林和掛在天邊的一抹紅日。

咔嚓。

頭頂上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樹木發出的。

北平很警覺,忙停下動作,但依舊把王嬌圈在懷裡。當他往上看時,一根碗口粗的樹枝忽然折斷向下砸來。不好!他大吼一聲,用身體保護住王嬌,像一把傘,將她整個人罩在自己身下。

起初背上一陣鑽心的疼,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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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獻給七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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